新安长公主司马道福近几日受尽了委屈。
自小到大都没受过这般委屈。
先是自己的郎君居然要纳别的女人,且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等人。再是一向宠着自己的小皇帝司马聃,居然接连两日都拒绝见自己。
司马道福在公主府大发雷霆,摔打怒骂都无法消去心头怒火。
她想不明白。
自己痴恋王献之这么多年,深情至斯,建康城哪一个人不知道。贵为长公主,却宁肯枉费年华的去等他。却是这么个结果。这是哪里的道理。
愈想愈觉得胸口气闷。司马道福驱人去招来府中掌事的尚宫。她要弄清楚,这个身份卑贱的下等女人,究竟是谁。
尚宫还未到,宫里头来的圣旨却先到了。
小皇帝终于肯召见她了。
新安长公主冷着脸接下旨意。看都不看来宣旨的宫人,昂头阔步的梳妆去了。
来宣旨的宫人见她这样傲慢,心中反感。前两日皇帝不肯见她时,她那一副落魄相,如今倒又耍出公主架子了。
可宫人又转而想到,再落魄的凤凰也毕竟是凤凰,不好说哪一天又涅槃重生了。这不皇帝就又召见了么。还是小心伺候着的好。
新安盛装入宫,见到皇帝时,连行礼都自行免了,一副冷冷的样子。
司马聃也不着恼。
自小到大,哪一次生气不是他哄着她些?
她是姑姑,又比自己年纪大。可她从来不会让着自己。每次闯了祸也只会攥着衣角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喊一声:阿聃。
这样的姑姑嫁去琅琊王氏,真的好么?
她那样单纯的心思,那样骄纵的性子……
可那是她所愿啊。
司马聃叹息一声,“姑姑陪阿聃出去走走吧。”
新安长公主终于肯细细地打量皇帝一眼。司马聃虽然从小就很懂事,很会照顾自己,可现下这一叹息一开口间,新安突然觉得司马聃已经隐约有了几分沧桑。
她发现几日不见,小皇帝瘦了,原本丰盈的脸颊,刀削般陷下去一块,平白添了些威严。竟然好似几夜之间长大了心性。
这样的司马聃有些陌生,让新安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吩咐完那一句,也不等新安的回答,就抬步朝外走去。
新安只好沉默着跟在后面。
她有点摸不准现在的司马聃。
走到一处,皇帝突然顿了脚步,指着一池锦鲤说:“姑姑记不记得这池锦鲤,小时候姑姑贪玩将这里面的锦鲤都捞出来晒太阳。”
新安长公主脸色一红,嘟囔道:“那时候还小,哪里知道鱼是不能晒太阳的。”
司马聃笑笑也不说什么,继续前行。
又到一处,有一片稀罕的五色芙蓉,司马聃说:“姑姑记不记得这片芙蓉?”
新安长公主笑道:“怎么不记得,这是太后从别处引来的稀罕宝贝,亲自种下的。那一回我摘了几朵,被太后好一顿责骂。若不是阿聃求情,只怕要责罚的。”
司马聃回过头来见新安笑的开怀,心中怅然稍减。
只要她开心,有什么不能如她所愿呢。
走了一圈下来,司马聃尽是回忆些两人小时候的事情,新安总觉得奇怪,又说不准是哪里奇怪。
花园尽头是一片湖,司马聃站在湖边久久不再开口。
新安愈发觉得怪异,气氛简直有些凝重了。她站在那里都觉得有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皇帝终于开口:“姑姑真的想嫁给王九郎么?”
新安一愣,才反应过来。皇帝终于肯谈正题了。“阿聃,你知道的,我一直心悦子敬。”
皇帝认真的看着她,“姑姑,琅琊王氏百年公卿世家,不是那么简单。姑姑若嫁给王九郎,有很多事情可能不是阿聃再能左右的了。”
新安笑逐颜开,“阿聃,你同意我嫁给子敬了?”
司马聃笑,笑的分外苦涩。
新安惊呼一声扑上去将皇帝抱住,“阿聃果然对我是最好的。”
司马聃拥住她,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姑姑,以后到了王氏,若受委屈,一定要告诉阿聃。”
新安嘟着嘴说,“阿聃刚才不是说治不了他琅琊王氏。”
“皇帝治不了琅琊王氏。可阿聃只要未到黄泉,定护姑姑无忧。”司马聃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却用了十二分的坚定。
新安有些愣住。
她一直觉得今日的司马聃有些不同于往常,可始终想不透是哪里不一样。
只是这一句,新安听了忽然觉得很不安。
她想问问阿聃是怎么了。
可司马聃却一挥手表示要回去了,不再说一句话。
新安跟在沉默的皇帝身后。第一次觉得这个自己从小一起玩儿大的皇帝,身上产生了一种自己未知的东西,这种东西让他产生一种难以再亲近的威严。
第二日,皇帝突然在早朝上当场下旨将新安长公主指婚给了琅琊王氏九郎王献之。
他这道旨意下达前,连跟前伺候笔墨的舍人都不知道。在朝堂上的诸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静极。
连御座后面都半天没有动静。
司马聃却是神情丝毫不变,稳坐高台之上,淡然注视着诸人。
不多时就听御座后面“笃笃”的急响。
司马聃双目仍是只看朝堂下,对那声响耳充不闻。
倒是一旁站着的舍人,见情况大不妙,急忙忙朝御座后面走去。
片刻,那舍人复又回来,对朝堂下还未从震惊中醒过了的诸人高声道:“退朝。”
司马聃双眸微微眯了一下,也不多言,也不再理朝堂下尚处于震惊中的众人,直接站起身来走了。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宫,直接到了太后的住处。
不多时太后就沉着一张脸回来了。看见司马聃在等她,更是怒极:“皇帝倒是胆子愈发大了。”
司马聃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还依规矩行了礼才开口道:“太后不必动怒。”
太后见他全似什么都没发生模样,嘲讽一笑,“哀家何必动怒。只怕等琅琊王氏动了怒气时,皇帝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司马聃皱眉道:“琅琊王氏不至为了此等小事……”
“小事?”太后打断他的话,“皇帝以为给王氏嫡系子弟赐婚,只是区区小事么?皇帝可知道,你丝毫不同王氏商议就定下,甚至连提前知会一声都没有,王氏会怎么理解此事?”
司马聃垂眸不答。
“王氏会以为皇室丝毫不将他们看在眼里,王氏会以此为辱。皇帝,那可是琅琊王氏!民间盛传王与马共天下难道皇帝不曾耳闻?他王氏百年公卿世家,在这偌大朝堂之上,有多大的势力,皇帝果真全不知晓?”太后说的声嘶力竭,显见是动了真怒。
司马聃低声说,“太后说的朕都知道。”
太后冷笑,“皇帝真是嫌日子过得**稳了。外有胡奴骚扰不断,内有桓温虎视眈眈,皇帝真是好魄力,还偏要去挑衅王氏。”
司马聃叹息一声:“母后……”
他很多年不曾喊她母后。太后一愣。
“母后……阿聃知道这样做任性极了。阿聃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儿子……这么些年,阿聃不肯好好与母后相处,母后只以为阿聃是恨母后不放权。可母后可曾想过阿聃为何想要皇权?阿聃衣食无忧,何必贪恋皇权?阿聃是想做一个好皇帝,想做一个好儿子!阿聃不想让国人看不起,不想让母后这么劳累!”司马聃说完这一句话,闭上双目,觉得累极了。这么多年憋在心口的这些话,终于说了出来。
褚太后惊住,她从不知道,司马聃有这样的想法。她一直以为,她的孩子不理解她的苦处,她以为皇帝是真的记恨她。半晌,褚太后才缓过神来,只觉得眼眶微热,一开口声音都暗哑了,“阿……阿聃……”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孩子。可颤颤巍巍半天,终归是放下了。已经太旧没有亲近过,她都忘了该怎么去亲近自己的孩子。
司马聃看见缓缓垂落下去的想要抚摸自己的手,眸中掠过一点失望。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母后,阿聃想好好做一个皇帝,好好做一个儿子。望母后成全。”
太后神色复杂,“皇帝即是想要掌权,就更不该得罪琅琊王氏。”
司马聃看了太后一眼,终于有点心虚地道:“阿聃是想在朝堂上立个威,让他们都知道,阿聃是皇帝。”
太后睨了他一眼,“只怕不仅如此吧,你以为我不知道新安同王九郎的事。”
司马聃正色看向太后,深深一礼,“母后请原谅阿聃最后一次任性。”
太后叹息一声。她真的不明白,司马道福那个丫头究竟是哪里好,能让皇帝这般维护她。“皇帝既然已经下旨,哀家怎好驳你。罢了,就随了你吧。皇室同琅琊王氏若有了联姻,也不一定是坏事。王氏即使会恼怒于皇室的独断,但应是不会公然抗旨。待哀家再想法子安抚王氏一番也就是了。”
司马聃眸中一亮。又是深深一揖。
于是这桩在建康城沸沸扬扬闹腾了多日的事,就此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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