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长公主接到别院的小厮来报时,原本正志得意满地同车骑将军家的女郎在讲话。
她这几日都过得特别顺心。
即便有什么不顺心的,一想到那几个派出去至今还没回来的侍卫,她就马上觉得顺心了。
然而世事总是容易乐极生悲。
当别院小厮战战兢兢描述完,在后院柴房如何发现几具侍卫的尸体,如何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新安当即就黑了脸。
还以为是他们乐不思蜀才几日未归,原来竟出了这么大变故。
当日那小贱婢明明是独身去赴谢府的宴的,自己又是临时起意去抓她,若说会有什么人去救她……
那一定是九郎了。一定是九郎知道自己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担心她出事,才派人去保护她的。
新安长公主面沉如水,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骇的一旁仆婢小厮都不敢吱声。
车骑将军家的女郎也有些坐不住,小心翼翼地作礼告退。
她这一做声,新安倒醒了神儿。直直地看了她两眼,突然灵光一闪,开口对她说道:“阿绿,我记得你的生辰这几日是不是快到了?”
这名唤阿绿的女郎本是招呼一声就准备走的,谁不知道新安长公主脾气暴躁,这会儿她显见得心情不好,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不曾想她会突然张口问了这一句,阿绿一时反应不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
新安长公主嫌恶地皱了皱眉,道:“你的生辰不就是这几日么,本公主也没想好要送你什么礼物,不若这样罢,本公主做东在静竹楼替你做个寿罢。”
这话一说,阿绿的嘴巴就张的更大了。
这阿绿虽说是车骑将军的女儿,但是车骑将军妻妾无数,家里的女郎更是十几个之多。说起来这阿绿论相貌论才情,都不是拔尖,在家中自然不算得宠。又况且她如今年岁尚未及笄,往年生辰无非就是自己家摆一桌意思意思了事,何曾有过做寿一说。现下新安这一提议,倒把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地不说话?”新安长公主柳眉一竖,“静竹楼可是建康城里最排场的酒楼,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不是,阿绿不敢。”阿绿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作礼道:“公主如此抬爱,阿绿是一时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嗯……”新安长公主高傲的哼了一声,“那就这么定下了。你明日即下帖给建康城诸世家公卿,凡年纪相仿的女郎郎君,都请来热闹一番罢。”
阿绿喏喏的应下了。
新安又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切记,三品谢中丞家的女郎,务必请到。”
阿绿只觉得长公主提起这个女郎时,甚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意味,到底不敢多问,只答应着去了……
待云低接到阿绿下的请帖时,这件事在贵族年轻女郎间,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对新安长公主突然向一位籍籍无名的女郎示好此等事,惊疑者有,好奇者有,嫉妒者有,不屑者也有。
云低拈着薄薄的请柬,却是一笑。别人不知道,她可太清楚了,新安打的是什么主意。
无非是因为别院一事设计不成,又着意排了这一出。想来这寿辰只是个幌子,想借此机会报复自己,才是长公主的目的了。
云低眸光一闪,带出几分冷意。新安,**之仇我尚未及去寻你清算,你却步步紧逼。既如此,我便新仇旧恨,一并与你算了吧。
……
车骑将军府的女郎阿绿办寿辰这一日,倒有多数建康城里的年轻贵族男女都聚到了静竹楼。不说这阿绿有多大面子,这些人泰半是想来看看新安长公主的热闹。
因为自打新安要做东给阿绿办寿辰的消息出来之后,没几日,便传出了这新安长公主原来竟是想借这寿宴的由头,请了三品谢中丞府上的女郎苑碧来,好羞辱她一番。
众人本来不知晓这其中缘由。一番打探下,就有许多人听说了这之前安石公府上,新安同那谢氏女的一番纠葛。
新安长公主素有跋扈之名,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是众所周知。既有了前面这等缘故,她想报复谢氏女郎倒也是自然而然。
然而,不知道谁竟将这等心照不宣的事,宣扬的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
这样一来,新安长公主当着这许多只等着瞧热闹的人,到底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做,是更坐实了自己善妒跋扈之名;不做,也是白白落了恶名,更丢了面子。
这事一番发展,就成了今日这般,众贵族子弟皆齐聚静竹楼的热闹场面。
在座众人,有些甚至连今日寿宴的主角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看也不看坐在上首的阿绿,只拿眼睛来回逡巡,试图找到今天真正的两位主角。
于是等新安长公主一脸怒容的进了静竹楼时,四下嘈杂之声皆是一静。颇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
新安长公主早听说了那流言,也正如众人猜测的一般,不知今天到底该不该发作那贱婢。本来好好的一个盘算,谁曾想竟会演变成这样。新安是骑虎难下,烦躁不已。
她既是做东,自然就坐在与阿绿同排的上首。看着下面一众人时不时看自己几眼,又窃窃私语一番,新安心中更燥,直恨不得杀了这放出流言的人。又始终不知道是谁放出的这话,只能更将这仇恨加诸到云低身上。
直等到宴席开始,那传言中容貌绝艳的谢氏女也未曾露面。
众人皆暗自揣测,或许是那谢氏女听了流言,不敢来了。
新安长公主也面色稍霁,不咸不淡的同一旁的阿绿聊了起来。
这阿绿也是唯恐宴会上出了什么差池,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寿宴,真出了事故,说不得自己也得担待。既然现在那谢氏女不来,阿绿自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这俨然就是一场平常的贵族宴会了……
忽然,一股诡异的静谧自门口处蔓延开来。
阿绿因为一直在留心四下动静,连忙朝门口看去。这一看,心下就是一慌。
静竹楼是整个建康乃至整个江左最排场的酒楼,这话不假。此处的主家是谁,没人清楚,只从名字猜测应是和盛名天下的静竹轩同属一家。
既是和静竹轩有关,那这区区一个酒楼,奢华至斯到也可以理解了。
静竹楼位于建康城最繁华的街道,仍占地上千方之广。其装潢之奢,甚至于满堂照明所用皆是龙眼大的明珠,凡隔间门帘皆是玉石穿制。连司马氏皇帝都曾叹皇宫尚有不如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现下,满室珠玉,都不及门口处临风而立的一对璧人夺目。
男子是一袭浅蓝色广袖长袍,女子是一身水红色罗纱裙。一清贵,一娇艳,却未觉有丝毫违和。大抵是皆气质卓然,让人无论如何都只觉得赏心悦目了。
阿绿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下意识就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真真是神仙眷侣一般。
正同她说话的新安长公主,自然顺着她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只一眼,就狠狠地攥紧了衣袖。
云低隔着众人,遥遥望过去,就瞧见了新安愤怒的眼神。嘴角一抹淡笑隐去。她微侧了头,抬起一点下巴,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对注视她的男子道:“好巧啊,子敬。”
王献之面上带出一丝疑惑,只觉得云低似乎哪里有些不同,又看不分明。仿佛是又清瘦许多,锦带束起的腰肢不盈一握,脸色却又不像以往那么孱弱般的净白,微微泛出些盈润的红,于是整个人就添了柔媚。
王献之半晌不说话,云低就凑近他一步,笑着说:“莫不是几日不见,子敬竟不识得我了?”
她本来就与王献之并肩而立,此时又往前一步,两个人呼吸间都清晰可闻。
王献之神色一滞,终于轻声道:“云低……”却只一个称呼,再也说不出其他。
云低眸光一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吧。”说完提步朝宴席上走去。
两人几句话说的声音不大,旁人看来就如亲密的耳语一般。一时间,各种猜测的眼光纷纷朝云低看来。
上首坐着的新安长公主,更是面色铁青,眼见得是强忍怒气。
一众世家女郎郎君,此时方意识到,今日的好戏究竟是没落下。于是个个都如服了散一般兴奋异常,或是指指点点,或是交头接耳,全没了一贯端庄的做派。
而众人注目下的云低,竟舒步缓行地朝新安长公主的方向走去。
众人皆是一惊,不曾料这谢氏女竟有如此胆魄。她这般走过去,莫不是要公然质问长公主殿下么?
云低一步步走,面色淡然、姿态优雅,水红色罗纱随步子微微飘飞,如一朵盛开的花,美得安静又肆意。
新安随着云低的走近,脸色益发难看,案下攥住衣袖的手,越握越紧。
宴会的厅室不小,云低着实走了一会儿才从门口走到位于最里面的新安长公主面前。一直瞧着她的众人,却只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云低走到新安长公主面前,却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身子微转向一旁的阿绿,拈起案上一杯酒水,微笑道:“女郎今日寿宴,苑碧有事来迟了,这便自罚一杯权当是赔罪。”
一众等着瞧好戏的人,皆是一呆。
就只是,这样而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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