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云低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逝者已矣竟其志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桓伊耳中,不过三四天功夫。
    时桓伊车马已过谯郡,豫州城门遥遥在望。
    离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也已很近。
    祁连在一旁本是想劝他返还都城,瞧自家郎君神色,又终是没开口。
    桓伊是一个极其克己的人,祁连跟随他十数年,几乎从未见他有过失控的时候。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唯此一人,是他不可控的存在。祁连不忍开口。
    半晌,还是桓伊开了口:“走吧,回建康。”
    马车调转,往来时的路走。回头看去豫州城渐渐远去。
    车帘摇曳间,祁连瞧见青衣郎君单手扶额,撑在车内的小几上,不知在想什么。那神情,不见多么悲戚,却落寞极了。
    片刻后,车内传出一阵低低的箫声。
    桓伊善音律举世皆知,又以笛曲为之最,有“笛圣”之称。祁连听过几次郎君吹笛,那真是让人闻之可忘忧。
    这箫却是第一次听桓伊奏。
    箫声低沉,奏的却是一首调子缠绵热烈的乐曲。乍听有些怪异,仿佛是一个人低泣着在诉说情话,铺陈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伤感……
    祁连忍不住开口:“郎君不是最善奏笛吗?何不奏笛?”这箫声让人听得实在难过呢……
    一曲了,桓伊才回道:“笛子适合快乐的时候……”
    而如今,我心疮痍满目,如何拿得起笛呢?
    回归的路程或许是因为少了一份期盼的心情,显得比来时快得多。
    建康城因为国丧,满城尽白。一眼望去犹如下了一场大雪。冷又寂静。
    桓伊一进城,就命车夫直接驾车进宫。
    求见褚太后被拒。宦侍说太后因为思念大行皇帝,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了,没精神见人。
    桓伊表情淡淡,只说:“劳烦再通传一声,就说是大行皇帝御前侍郎桓伊求见。”
    宦侍有些不耐烦地说:“方才已经禀明是桓侍郎求见了,太后说了不见。”对于一个已经崩逝的皇帝身边略微得宠的小侍郎,宦侍也懒得再做出殷勤模样。
    桓伊眼神斜斜扫过,宦侍顿时觉得身上一冷。啧,怎得忘了。这位可不仅仅是位得宠的侍郎,更是前豫州刺史,以少胜多打赢苻秦数万大军的桓伊啊……
    宦侍连忙换上一脸笑意,温声道:“不过既然是桓侍郎坚持,小人这就再去通禀一声吧。”
    桓伊收回目光,“别忘了禀是大行皇帝御前侍郎桓伊。”
    “是是是……”宦侍抹着额上冷汗,一路小跑着走了。
    不多时就见方才的小宦侍又一路小跑着回来,说太后准见了。
    宦侍愈发殷勤的在前带路,心道这桓侍郎果非凡人。太后几日里被多少公侯苦苦求见,这桓侍郎倒是有一个得以觐见的。
    难得是,明明第一次去禀告说桓侍郎求见,太后已经拒。第二次再禀,太后居然又准了。宦侍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里给他塞银子的贵人有多少,哪个不是想着见见太后,他要是能有桓侍郎这本事,可不愁发财了……
    褚太后盯视着走进来的桓伊。年轻的郎君青衣如故,风华绝代。一如从前,第一次在皇帝那看见他时一样。
    当时听说皇帝立了前豫州刺史桓伊做御前侍郎,还颇为看重。褚太后有些好奇这个传闻中能文能武,能有桓温青眼,又得天下人期望的桓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这样的人竟能有那般军事能力,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褚太后也因此更不敢小瞧桓伊,一个人能把惊世之才怀揣于内,不露于行,本身就已经是一份能力。
    褚太后当政数十年,寥寥几句,就听出桓伊对皇帝是有赞同和真心的。即便说不上忠诚,他也绝不会害皇帝。于是便放心的让他留在皇帝身边。
    有这样睿智的人为皇帝指路,相必皇帝能成长的更快。褚太后这样想。
    而如今,当初那份对桓伊的期待,更让褚太后对他多了一份对旁人没有的迁怒。“桓侍郎怎么还敢说是大行皇帝御前的人呢?大行皇帝崩逝时,桓侍郎在哪里?”褚太后一开口就带了怒意。
    “若不提起大行皇帝,恐怕伊今日难以得见太后。”桓伊神色平静。
    “如此说你就是为了见本宫一面故意提起的大行皇帝了?狡猾小儿,亏得本宫还以为你对聃儿有几分着真心!”褚太后气得面色涨红,一只手颤颤指住桓伊,显见是怒极了。
    “太后莫要生气,切要保重凤体。这大晋天下才不至于落入包藏异心的人手里。”桓伊徐徐落座在褚太后对面,丝毫不受褚太后震怒的影响。“太后说起真心,伊对大行皇帝的确是有。伊欣赏大行皇帝的坦荡和善良,也喜欢他的真诚。可如今逝者已矣,难道一定要作出个茶饭不思的姿态,才算有真心吗?这种真心琅琊王氏多的很,他府上恨不能挂十尺白绫表忠心呢,太后。”
    一席话说得褚太后哑口无言,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是啊,表面功夫做得齐全就能代表真心吗?哼,琅琊王氏那些弑君的奸贼,居然还如此惺惺作态。
    “真正把大行皇帝放在心上,就要为他的枉死报仇,为他的未竟之志努力。”
    “未竟之志?皇帝可还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吗?”为皇帝报仇是必然,可琅琊王氏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褚太后想着,或许能先完成大行皇帝的遗愿,也算是对聃儿有点交代了。
    “太后不知晓吗?”桓伊表情微微透出一丝讶异,他不知道太后与大行皇帝之间居然隔阂至此。“大行皇帝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收复江北,重归洛阳,止息干戈,让天下太平。”
    “聃儿他……”褚太后忍不住以手掩住口中呼之欲出的呜咽,“聃儿他竟有此志……我做母亲的却不知晓……”一直还把他当成那个未长大的孩子,原来她的聃儿已经如此鸿鹄之志。是连她这个当政数十年的太后想都不敢想过的志愿。重归洛阳啊……记得小时候她经常搂着年幼的司马聃跟她讲洛阳繁华种种,讲那里才是她大晋的根。司马聃稚气地告诉她,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带着她重返洛阳……年纪愈大,觉得重归洛阳只是一个念想罢了,她再也没有放在嘴上说过。却原来,她的阿聃已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褚太后忆起往事,面上似悲似喜,半晌不言语。桓伊就静静地等着她。
    “那么,我们该当如何重归洛阳,止天下干戈呢?”褚太后声音有些嘶哑。这样一件她曾经几乎已经认定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为了聃儿,她愿意再去努努力。
    “首先,我们需要一位明智的新帝。能胸怀天下,有收复河山的决心。这位新帝必须是同我们站在一起的。”
    是啊。江南这些朝臣,多数已如同她一样,早被江南的水养的柔软。忘记了江北,也不敢再记起。有几个还能站出来符合她们要收复江北,重回洛阳呢?褚太后不由扶额沉思,除非有一个绝对强势果断且认同这件事的新帝……
    “那桓侍郎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吗?”褚太后似乎是不由自主的,想法就向桓伊靠拢。除此,她也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伊以为,琅琊王司马丕可堪此任。琅琊王是成帝长子、康帝之侄、大行皇帝的堂兄,身份之贵无人可置喙。且琅琊王性秉正,未闻有骄奢淫逸之好,加以雕琢应能成器。”桓伊将自己之前想好的话说出。
    其实司马丕不能算顶好,桓伊知道此人性子虽秉正但有些软弱,凡事没有主见。但是放眼司马皇室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再好好加以琢磨,希望能成大器。
    “司马丕吗……这孩子年幼时候我见过几次,是个好孩子……”褚太后皱眉沉思良久,对桓伊挥挥手说,“你且先退下吧,本宫会好好筹划筹划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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