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心结
春去后,掩落花风流,就中多少往事,尽付笑谈中。繁花落幕,昨夜风高雨骤,醉里看眉间离愁,一地乱红。
才不过上元,可此间梨花雨凉,寒灯纸上,花落成伤。常曦将手抽出,重华微微一愣,有些失落,却在下一刻欣喜若狂。她环着重华,将头埋在重华心口,轻轻问道:“重华,湮落上神的事情,你后悔过吗?”
重华一愣,轻轻拍常曦的手一顿,而后道:“夭夭,许多事,情非所愿,事过无悔。当年幽冥司闹的太大,九狱裂隙,阿萝她——”
“她必然不甘,可事已至此,她纵有不甘,可那又如何?重华,她是你至交,可你未必懂她。”抛下世上的所有牵挂,孤身一人殉了大道,湮落当年只怕心死成灰,便是连濯都留不下她的去意。常曦心中悲凉,只是那时候的平生帝君不懂情爱,如何能明白她的一腔孤愤,满心悲苦。
“所以当康才会如此恨你,只是后来的事情,当真可笑,枉费我一腔热忱喂了驴肝肺。”陈年旧事,如今已是不值得一提,可当年重重打击,对常曦而言,却也是至今不能释怀。她能原谅所有人,却独独介意这些她曾经付出的真心实意。
“对不起,让你难过。”因他之过,让常曦多年心结难了,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我别后,何谈日后?常曦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东荒,她亲手写下的那一纸婚书。几万年光阴,她时常翻出来,抚过上面的一笔一划,东荒元君后跟着的那个名字,让她纵使没了一颗心,却还能痛的撕心裂肺。
“重华,九黎还在吗?”她问的时候,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害怕。
这些年,她其实都知道,她记忆的那个人,其实早已经不在了,可经不起这些年日日内心的追问,当年那个宁愿负尽天下人的仙君,是否真的在这段风月里,无影无踪了。九嶷山,至今丹朱下君主持,后辈都忘记了,九嶷之主,名九黎,是位上神。
重华闭目,将常曦搂在怀里,靠着她的后辈,眼中有泪落下来。
如此久违,一如当年,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即便困在紫微垣,都会冲他撒娇,诉说她的不满,而不是众仙眼中高不可攀的神君。只在此刻,重华才觉得自己还是她的倚靠。“夭夭,重华就是九黎,从来都是。”
他不曾忘记九嶷山的一草一木,也记得他们之间的朝朝暮暮,只是这段时光里的风月,被他封印在记忆深处,任何人都无法去碰,包括他自己。父神将天地相托,那时候他肩膀的责任太重,重到唯有将她遗忘,才能肩负这种重担。
天道有时亦是可笑至极。都说他同常曦天命无缘,可这后来的缘,却又是它牵的。若非凡世重重,他只怕再难想起常曦,或许有朝一日,他甚至会为苍生,再负了她。可天命,偏偏又让他想起了她。
“你骗人,九黎不会这么对我的。”常曦将头抬起来,不知为何,眼泪却扑簌簌掉下来,她有些想念,那年风雨之中,即便痛的直不起腰却还会替她打伞的白衣青年。
“终我一生,决不负你。”他那时候说的那么决绝,他一生确实不曾负过常曦,可重华呢?他将常曦一颗心,零落成泥碾作尘,让她多年痛不欲生。
“九黎一生不负我,可你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我守着诺言,不踏进上古之神一步,可你为什么也不来看一眼我。东荒元君,你时时刻刻提醒我,要对的起自己的身份,那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常曦眼中还淌着泪,可面上却是笑,那种带着嘲讽的笑意,透入别人的骨髓,“你说九黎就是重华,可你只记得紫微垣的平生帝君是谁,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载过我东荒的婚书。”
“玉京山不要我了,潮音走了,你都看不见,便是无玦所受的苦,他日日躺在神殿之中,你不知道,我不怪你。可阿姒呢,我跪在你紫微垣求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待我?重华,若你此刻是以平生帝君的身份,那我无话可说,倘若你仅仅是重华,是九黎,那我要问问你,你是怎么做的夫君,怎么做的父君?”
“对不起,对不起,夭夭。”重华想要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却被她避过去。他们之间的过往,不是一句谁不记得,就能抹去这一切。“你说过,我们重新开始的。”
常曦别过头,将这些年心中所有的愤懑倾斜出来,却不知为何心中还是十分的难受。她走到窗前,看着夜雨下的十分的大,风雨之中,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那里,“是啊,我说过,我们重新开始的。”
不为过往,只为苍生社稷。可惜,重华,你不懂。
耳边有声响,常曦惊觉回头,那人双膝下跪,屈了他一身傲骨。“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不论今后,苍生如何,天道如何,他可卸下万千责任,却不会再对常曦放手。一如他对青玄兄长所言,世间无常曦,万物为刍狗。
常曦后退几步,而后发现退无可退,直到踩着自己的裙摆,与他一道跪倒在地,她满心尴尬,却目光炯炯,问道:“不后悔?”
“不悔。”重华的眼角还有泪痕,语气却十分坚定。他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后悔。只是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那年紫微垣,她问他,可会后悔?那时候他回答过于坚决,以至于至今后悔不已。
“重华,我再也禁不起了,你若再负我,常曦此生与你生死,真的两不相干了。”常曦长长一声叹息,为自己的心软,这一刻寒心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动了。
不知为何,常曦同那时候的李妍,却在重华面前一一重叠。那是长安四年的暮春,那时候的李妍,在春雨之下,敬了他一杯酒,曾对他说,以后寡人生死都与你无关。多年再见,纷争吵闹,最后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再见过了。
夭夭,不论天上人间,你所作所为,从来坚决,只是他却不敢再赌这些几万分之一的可能了。前尘往事成追忆,只是往后余生,她必然与他朝夕相处,情深缱绻,再不会有苦难重重。“我,重华对天起誓,此生不负夭夭,若违此誓,世人共弃,身归混沌。”
常曦是看着他立誓,而后叩拜的天地。“重华,你今日放下一身傲骨,来日便是后悔了,我便也不会心痛的。此誓言于你而言,太过轻描淡写了。”他们这些做神君的,早已不在乎身后之名,漫漫时光,身归混沌只是一种解脱罢了。“便以我的名义,起誓。”
“……”重华凝视常曦,已经有些明白常曦想要做什么,“我不能,夭夭。”
“我说一句,你念一句,如你不愿,那便算了。”常曦拎起裙摆,站起身背对着重华,不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她怕自己便是看一眼,这颗心比她自己的心还要不争气。“若违背此誓,便令常曦,魂飞魄散。”
“夭夭……”重华惊道,他是决计不会说出如此诅咒常曦的誓言,“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是我的筹码,可你不是。倘若你要我的命,重华也能二话不说奉上,只有你不可以。”
“罢了罢了,我信你便是了。”常曦没有再坚持,她其实打心里是相信重华的,只是有些后怕,“你起——”
“好吵啊。”
常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原本应该在床上的无玦,已经揉着眼睛站在他们面前打哈欠了,“父君,娘亲,你们有完没完,困死了。”
“鞋子也不穿就下来,你以为这里还是东荒啊。”常曦有些责怪,拿起无玦的外袍给他披上,又示意重华快些起来,“仔细着凉了,又得在神殿躺着了。”
“父君,你是不是又惹娘亲不高兴了。”无玦眼尖,自然是看见自己的父君方才还是一副认错的模样跪在那里,他又是个最会抓重点的孩子,“啧啧啧,娘亲,你可不能轻易原谅。我听人说,这夫君啊,就是要好好管教,不然都爬你头上来了。”
“小孩子家家,快去睡。”常曦给他系好带子,拍了拍他脑袋瓜子,“阅微学宫都管不住你小子的心,改日送你去玉京山。”
“父君,我错了,你快管管娘亲。”无玦躲回重华身后,他虽然没有去过玉京山,可还是听说过玉京山的严苛戒律,加上那天所见的神君,他可不想去受苦。
“我可做不了你娘亲的主。”重华给了无玦自求多福的眼神,而后朝常曦问道:“虞渊月桂要开了,去看看?”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还没有等常曦回答,无玦已经点头如蒜,开心得不得了。
虞渊月升,逢月桂花开,是天地盛世,却极少有人能见。常曦点点头,没有再拒绝,“好。”
一家三口走的时候,那户庄稼嫂子才将一颗心安回胸中,合掌默念。神仙保佑,她今日居然真的见到神仙了。
适逢天下大乱,家家户户遭受战火之苦,唯有这户人家,屹立多年不曾受战火所苦,子孙后代,家业昌盛,世代簪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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