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心回
嫏嬛阁后事,常曦不知。今日紫微垣仙君十分多,她特意绕开了大殿前的长阶,慢悠悠朝着七叶林走去。七叶林花开花谢,朝朝暮暮如一日,那一方湖水,几万年都不曾变化。湖里如今多了许多落户在紫微垣的湖仙,这是紫微垣天地灵气之所在。
常曦接住纷纷落下来的七叶花,仰头的时候,苍穹云淡风轻,她于逆光之中再次见到了那日幽冥司所见过的玄衣仙君。古朴、*的气息迎面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熟悉。 那人朝着她颔首,微微一笑,“常曦,好久不见。”
“庚辰帝君。”原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故人再见。“数万年不见,别来无恙。”
“别后重逢,很高兴你如今已经当得起东荒,配得上‘元君’一称。”东荒如今有常曦,八荒臣服,四海来朝,有从前他在时候的景象。“只是数万年前,我就不是东荒的庚辰帝君了,幽冥司如今更得我心,你还是叫我一声淮渎罢了。”
常曦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庚辰帝君于东荒有功,于情于理都当得起这一声。只是如今你既已忆起往事,想必也是一场机遇,不知寻我何事?”她之于庚辰帝君,除了东荒,是再无交情了,从前他恨她,仇深似海,如今却意外的平淡了这份怨念。
“哪有什么机遇,不过是平生帝君所赐。”淮渎负手而立,望着七叶林里,突然笑道:“常曦,我以前一直以为平生帝君就像这片七叶树,花开花谢,他不会为世间任何人所动,所遵循的就是天道,现在想想,倒是我错了。七叶林佛树为他而绽,而他为你而活,因果循环,只是那时候你不曾在罢了。”
常曦低头轻笑,道:“你错了,若当年并没有那场阴差阳错,重华眼中的常曦,也不过是东荒的帝君而已,我于他,同你于他并没有两样。”只是他们相遇的时候,他历尽沧桑,而她天真烂漫,在珍惜中产生怜爱,才有后续的牵挂。
“我以为你们如今历尽风波,终是相守携手,竟不曾想,原来是平生帝君一厢情愿。”淮渎转身的时候,看见常曦眼中的平波无澜,他如今同花泣雪比翼双飞,世间有情人千千万万,却独独不会像常曦这般平淡无澜。“常曦,你可知道,平生一生系天下苍生,世人只知道他是最遵循天道的尊神,可世人不知道,他是天道的化身。”
上古时候,那么多的神君,其中不乏佼佼者,可对这个父神托付苍生社稷的平生帝君,却服服帖帖,没有那个神君敢在他面前托大。他们敢同天道争个不是,却不敢在平生帝君面前放肆。淮渎当年如此怨恨常曦,可平生帝君一方口,他可以连一句话都不曾反驳。如今的小辈们,早不记得当初上古时候的风云往事,可他们剩下的人,却依旧不敢去这个底线。
“你知道后果吗?”淮渎的面色十分严肃,盯着常曦一字一句问道,“这不仅仅是关乎东荒,平生不能乱,紫微垣不能乱,你知道吗?”
“我若不知道,我此刻定然是不会在这里的。”常曦冷静的道,心中却依稀有波澜划过,只是她刻意将这种感觉压下来,“我是东荒的元君,以一身司生死寂灭的神君,不是从前那个玉京山的神女了。”
从前玉京山的神女,她可以肆意妄为,做事可以不管不顾,只问心无愧,可如今的常曦是东荒名正言顺的元君,她守四海八荒,三岛九州朝拜,她亦有义务守着这方天地。
天空一点征兆都没有,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常曦仰头,天幕之中乌云沉沉,她掩袖盖住额前,躲入一棵树下,嘀咕道:“怎么又下雨了。”
淮渎不做声,朝着星辰阁望去,隐约见一大片流星纷纷而下,心下了然,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朝着常曦递过去,“这紫微垣,逢如此盛事还能大雨倾盆,你道还能为什么?我今日也确实是话多了些,拿回去吧。”
常曦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结果淮渎递过来的东西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很沉重。那是一颗龙心,是她的。她早已忘记当年如何剜心,幽冥司一行遇淮渎,也只自己的一颗龙心在他身上,可当这颗心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所赠之物,是他迫你归还?”
“你如今但凡想到他,便只有这些了?”淮渎收回自己的手,淡然的拂去自己身上的雨滴,撑开了一把伞,才又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剜心之痛,但想必他比你更痛。我去过淮水,亦看见你丢在那里的东西,只是常曦情根易断情难断,你不妨好好想想。这颗心,我也确实是用不上了,但还是要谢谢你。”
“那又能怎么样,我早不记得了。”那些万年前的遗憾,从此早已相忘。
“是啊,你忘了啊。”淮渎长长的叹息一声,撑着伞迈开步子,雨水很大,却没有溅到他玄色的衣摆,他走了离常曦几米开外,顿了顿,没有回首,道:“我不参和你们之间的事情,可还是有一件事要同你提上一提,小雪已经知道错了。”
“你们之间恩怨,皆是由我引起,可数万年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释怀,她念了你多年,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幽冥司花开花谢,有空你记得来看一看,她很想你。”
常曦看着雨幕中的尊神,忽地心中有些难过,为他的话。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同她说过,她同幽冥司还有一段渊源,这段被她遗忘的故事,又是怎么样让她痛彻心扉,才会连回首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如何,都是虚无。”
淮渎不在说话,撑着伞,迈着步子,消失在雨帘中。
常曦捧着自己的心,没有人瞧得出她在想什么,之后却一言不发将它收了起来。她路过七叶林那片光秃秃的地时,想起昔年的灼灼芳华,也想起那时候她一锄一锄将它砍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时光如此之快,竟几万年过去了。她蹲下来,抚过那片土地,泥土在雨水中十分松软,泥泞不堪,她却眼前忽地扑簌簌落下泪来。
电闪雷鸣,她蹲在这里哭的伤心,却又不知道自己哭什么。雨水一直落在她身上,却忽然停下来,常曦一抬头,有人撑着一把伞,站在她的面前。“别哭了。”
他一身玄衣大裳,只束了发,撑着伞站在她面前,替她挡去风风雨雨。常曦猛然起身,却有些惶恐,问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里带着一丝恐惧,“你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什么时候来的?傻丫头,我一不在,你就是如此待自己的,往后可怎么办?”重华说话的时候,似乎并没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常曦略略放下一颗心,却总觉得有什么异样,然而又说不出来,“往后不是还有你吗?”
重华轻轻一笑,摸了摸常曦湿掉的发丝,“快回去换一身衣服,这么大的雨,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若是被今日其他仙君瞧见了,只怕要笑话你。”
常曦嗔道:“谁敢。”若真那么凑巧遇上了,这些仙君哪个敢嘲笑她。
“你今日不是要去大殿的,怎么还在这里?”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授课的主角,自然是紫微垣的帝君,只是时辰将近,这个授课的老师还在这里。
“不急,慎言会处理好的。”重华缓缓道,他对自己的掌事仙君还是十分了解的。“我先送你回去,再回大殿也是一样的。”
“不用了,你快去吧。”常曦推了推重华,自己朝着另外一边跑去,跑了几步又回头道:“重华,今日的你分外像一位神君了,很好看。”她见过他白衣卓然,也见过红衣芳华,却抵不上这一身玄衣的古朴厚重,衬得十分的端方如玉。
常曦说完就转身跑去,却被前方的一道人影给撞了上去,她后退几步,抬头一看,觉得十分眼熟,轻咳几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那边的仙君却已经十分有礼的道:“敢问仙君,大殿怎么走?”
常曦恍然大悟,立马想起了此人是谁,笑道:“小仙君不是几万年前来过一趟,怎么又忘了?”
景岫大为尴尬,面上有些潮红,只是他如今已飞升上君,已不是当年那个毛躁的小仙君了,听对方的口气,似是熟人,便皆是道:“历劫之时,受了些伤,不大记事了,让仙君笑话了。”
常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后面的重华走了上来,她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他正要去大殿,你随他去吧。”说罢便走了。
景岫不识重华,却规规矩矩的跟在重华后面,他能感受到面前玄衣人的寒气,临近大殿的时候,听得他说了一声,“后祗倒是个好师尊。”
景岫云里雾里,却见紫微垣的慎言上君迎了上来,拱手道:“君上,可以开始了。”
“嗯。”重华应了一声,再不去看他的。
景岫这才拭去身上的冷汗,差一点虚脱,跟随众仙君跪了下来。
紫微垣盛事,仙君朝拜,重华望着黑压压的一片,却觉得浑身冷得刺骨。世间之大,夭夭却不会在这其列,他终究是一人,当此寂寥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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