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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出租车,梁暖一路哭着跑进医院, 在向上的电梯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电梯里其他人用各种眼光打量她,见她发丝凌乱, 甚至穿着休闲家居服就出来了, 一看就是突然得知很不好的消息, 承受不了打击哭到控制不住情绪。
医院这种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这样的生离死别,这种悲痛无人能幸免,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 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有个银发老太太看不下去, 见她哭得满脸泪,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小姑娘, 擦擦眼泪, 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点。”
梁暖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囫囵点点头表示感谢,见电梯到了18层, 大哭着跑了出去。钱卓青已经在病房外等她, 梁暖远远见到他,想到她深爱的爸爸就躺在他身后的病房里,死神要带走他,她要永远失去他了, 深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他爸,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眼泪已经决堤。
钱卓青扭头见梁暖捂着双手泣不成声的样子,心里重重叹一口气,早些年他觉得这孩子被老板惯得无法无天,不懂事一味只知道花钱享受,现在想想,这也是个苦孩子,最需要妈妈的年纪妈妈跑了,现在花样年纪,身患绝症的父亲也要撒手离她而去,也难怪老板拖着病体不惜设局请君入瓮,为的就是让宝贝女儿这辈子有依靠。
他表情凝重地走上前,梁暖喊了一声“钱叔”,钱卓青揽着她的肩到休息区坐下:“暖暖别哭,老板刚睡着,他能睡一觉不容易,钱叔先跟你聊一会儿,你再进去看你爸爸,好吗?”
“好。”梁暖擦着泪,“我就去门口看一眼爸爸可以吗?”
“去吧。”
梁暖上前踮起脚尖,透过玻璃看他爸,只见到他爸盖着白色的被单昏睡着,被单下的身体一定也是单薄消瘦的,他爸闭着眼,那张她熟悉到骨子的脸瘦到让她差点认不出,心疼心痛像两个锋利的爪子撕裂她的心脏,梁暖一想到她爸日子不多,额头抵着门,痛不欲生。
钱卓青见她这副随时要崩溃的样子,连忙上前把她拉了过来,在休息区坐下后,他见她这幅模样,明显是突然得知消息慌忙跑出家门的,尹光年又没有陪在她身边,便试探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梁暖心不在焉地点头,语气迫切极了:“我爸真的是肺癌晚期吗?钱叔,一定还有救的,我去借钱,把我爸送到美国最好的医院去,我们绝不能放弃。”
对于她的强烈建议,钱卓青罕有地沉默着,梁暖一看他哀伤至极的脸色,彻底愣住了,眼泪再次汹涌流下。
她爸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想到这点她就肝肠寸吨。
“暖暖,钱叔不想再骗你下去,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全身,老板他……确实日子不多了,听钱叔一句话,在他最后的日子你应该做的,是陪着他,让他看到你很幸福,他才会安心得走。”
“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他这一生牵挂最多的不是他的事业,而是你。”他长叹一口气:“其实在老板入狱前就知道自己的病,还放弃了手术机会,并且坚持要我瞒着你,甚至他本可以不去坐牢,但还是一意孤行去了,暖暖,不要怪老板绝情,他是最伟大的父亲,他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你。”
钱卓青苦口婆心,梁暖泪痕未干的脸庞却流露出巨大的困惑,此刻她的脑子被悲伤占据,她无法思考,更不懂钱卓青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她爸非要坐牢?难道他去吃苦坐牢也是为了她吗?这说法未免太过荒唐了。
“钱叔,我听不明白。”她道出内心困惑,“你的意思是,我爸去坐牢也是为了我吗?”
“暖暖,你去问老板吧,你所有的问题他一定都会给你答案的。”钱卓青语重心长,“你们父女俩该好好聊聊了。”
梁暖茫然无措地坐着,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如果说突然得知父亲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对她来说是上天给的致命一拳,那么听到钱卓青透露她爸为了她故意去坐牢则是扇在她脸上的一个耳光,她被打懵了,彻底懵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才是令他爸吃苦受罪的罪魁祸首,这让她情何以堪!
有人在他们身后奔跑,钱卓青见到来人,站起来打招呼:“光年你来了,你陪暖暖一会儿,我去找下蒋主任,待会你们跟他聊一聊。”
梁暖仿佛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她一动不动,钱卓青知道这孩子被打击坏了,忧心忡忡地走到尹光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陪着她。”
他只留下这五个字,这一对小情侣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一起,希望接下来的这个难关他们能携手度过,也不枉老板这么煞费苦心地撮合。
“您放心。”尹光年沉重点头,视线一直未曾离开梁暖,钱卓青看出尹光年的担忧并不比他少,终于放心地离开,留他们两个人独处。
今天难得是个晴天,太阳终于肯露一回脸,可尹光年知道,这个沐浴在阳光下背影单薄的女孩子正经历着人生中最猛烈的一场大雨,她处于崩溃边缘,她需要他,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半步。
他慢慢地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一脸悲悯地凝望她,梁暖的泪眼与他对上,昨天还是灵动快乐的脸,今天满是木然绝望,就像在那个深夜的车站,她彷徨迷茫,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而这一次的痛楚,也许比那一回多了成百上千倍。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让人怀疑,暴风雨是不是即将来临。
尹光年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过她的手腕小心查看她手上的伤,伤口划得不深,只是睡衣上还是有一大团血迹,平时那么怕疼的姑娘,今天却对自己下手那么狠,可见当时突然得知真相的她有多么震惊多么难以接受,他努力地宠着这个姑娘,舍不得她再度面对苦难和离别,他想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快乐里,能多一天是一天,可是黄伊文轻飘飘几句话,就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的暖暖,还是受到了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伤害。
“你早就知道了。”梁暖凄然地笑了,泪光闪闪,“全世界只有我这个女儿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想到这半年来他爸为了她放弃治疗天天在监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自己在外面一无所知,更早一些时,她成天沉迷于玩乐,没有尽到为人子女一丁点该有的孝顺体贴,无尽的悔恨夹杂着自责像山一样突然压在了她头顶,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大声嘶喊,可又害怕躺在病房里的爸爸听到她的声音惊醒过来,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强烈的冲动之下,站起来就往楼梯跑。
眼泪在飞。
她的爸爸为了让她无忧无虑过日子,拼了命的瞒她瞒到现在,而她做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爸带给她的好生活,甚至拖累他治疗,这样的她不配拥有幸福,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要死,她应该跟他爸一起去死!
“暖暖!”
尹光年追在她后面,要拽她的手,被已失去理智的她狠狠甩掉了,瞧出她情绪不对劲,到底是长手长脚男人,在她冲上了几级台阶后,在两层楼中间的楼梯的平台处将她一把抱住。
梁暖嚎啕大哭。
“暖暖,冷静,求你冷静一点!”他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将哭叫挣扎的她搂住,任凭她再激烈挣扎也牢牢不松手,“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瞒你,你生气就打我咬我,不要憋心里……”
“我恨你!我恨你!”梁暖真的打他了,太多的悲伤绝望无处释放,于是一股脑儿全化为对他的迁怒,她犹如一头困兽激烈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明明早就知道……爸爸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爸爸,没有你我怎么办?”顺着墙壁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脸颤声痛哭。
最不希望出现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尹光年重重叹口气,梁暖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孩,但她的坚强是有前提的,一旦涉及到她最亲近的人,她就会脆弱不堪一击,比如此刻。
尹光年满脸揪心地望着他爱的女人,她让他想起那一年失去母亲的自己,也是这样,没了妈妈,没了全世界最爱他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从此以后他是没家的可怜虫,再也没人关心他包容他所有的好和不好,再也没有人打开家门,永远温柔微笑着迎接他回家。
所有她正在经历的痛楚他都切身尝过,对于这样的痛,大概唯一的就要便是不离不弃地陪伴。
他表情沉重,蹲下来将地上伤心不已的女孩子抱到怀里,抚摸她凌乱的头发,像在抚摸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想哭就痛快哭吧,至少你还有我。”
他的声音拥有温暖的力量,梁暖放肆地在他怀里哭了一阵,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的神智逐渐清明,就连目光也冷了下来:“尹光年,我们分手吧。”
“我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幸福。”
一听要分手,尹光年立刻愠怒:“跟我分手然后两败俱伤,这就是你惩罚自己的方式”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表情无比严肃:“分手你想都别想,我们不仅不会分手,还要结婚,生好几个孩子,过上我们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见梁暖似乎听进去了,他表情缓和了一些:“暖暖,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唯一要想的,是如何在剩下来的日子好好陪你爸爸,他为了你,为了我们,做了很多普通人不敢想象的事,理解他,让他不再担心你是你最需要做的,你懂吗?”
梁暖怔怔的好一会儿没反应,尹光年给她冷静的时间,给了她一个坚实的胸膛可以倚靠,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知道那个总是懂事的女孩又回来了。
“你说的对。”虽然梁暖虽然还是很伤心的样子,但眼神已经重归倔强,“我不能垮,爸爸现在需要我,我垮了,爸爸会受不了的。”
她失神喃喃着,像是在鼓励,又是在提醒自己,她明明脆弱到连站起来面对现实的力气也没有,却拼了命的想要站起来,那故作坚强的样子让尹光年很揪心,叹口气将她拉进怀里,握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天塌了有我顶着,好吗?”
梁暖深深凝望他,在他目光里感受到抚慰的力量,重重得“嗯”了一声。
两人手牵手去见姓蒋的主治医生,蒋主任委婉地表示以梁起风现在的身体状况已无手术必要,他的内脏病灶太多,化疗不仅没什么显著效果,反而会加重病人痛苦,目前进行保守治疗为宜。
“如果采用激进治疗,病人寿命大概能延长一段时间,但这人为延长的生命时间,我必须要提前告知你们家属,病人的生活质量会非常低,病人所经历的痛苦也不是我们健康人能想象的,所以建议你们家属站在病人的角度,听听他自己的意思,另外,这段时间子女多陪陪他,完成他的心愿,让他情绪上开心一点,这对他来说可能比治疗更重要。”
医生把话说到这份上,等于亲耳听到了自己最爱的人被宣判了死刑,梁暖摇摇欲坠,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幻想,那么在医生说完这番话后,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医生走了,钱卓青走过来,打断这对沮丧到极点的情侣:“暖暖,把眼泪擦擦吧,老板醒了。”
“去洗把脸吧。”尹光年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呀,就是水做的,待会进病房可不能这样了,来,笑一个我看看。”
“我笑不出来。”梁暖哭丧着脸。
尹光年叹了口气,揽着她去洗了脸,回来走到梁起风病房门口,见她瘪着嘴巴又要哭鼻子,他朝她严肃地摇摇头,她生生忍住内心的酸楚,和他一起走进单人病房。
躺在床上被癌症折磨得形容枯槁的梁起风已经虚弱不堪,可见到宝贝女儿和尹光年一起走进来,不由精神一振,这两个孩子站一起比他想象的更加登对,而他终于等到了他们牵手来见他的这一天。
见梁暖眼睛哭到红肿,生怕她承受不住,他用极度沙哑的喉咙故作轻松道:“这么久没见爸爸,怎么不穿得好看点?”
她爸虚弱无力的声音还有那瘦到几乎要认不出来的脸终于让梁暖彻底崩溃了,这一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失去这个全世界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了。所有的告诉自己要坚强的信念全部转化为撕心裂肺的一声“爸”,她扑到了她爸床前,抱着他的脖子难受地哭诉:“你怎么可以这样?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梁起风的眼眶也湿了,他拍拍女儿的背,对尹光年招了招手:“光年,你先出去,我跟暖暖待一会儿。”
尹光年心情沉重地走出去关上了门,给父女俩独处的时间。
在他看来,梁起风无疑是个无私的父亲,为了女儿终身的幸福他可以舍弃亿万家产把自己投入监狱吃不必要的苦,可他的方式太过极端了,他一心只想女儿有个好归宿,却忘了一直以来满怀希望等他出狱可如今突然得知噩耗的梁暖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余生的每一天,梁暖想起父亲时,一定都会感到深深的遗憾,遗憾于她的父亲,为了她的幸福,残忍地剥夺了她最后陪伴他左右的机会。
悲伤在病房内在流淌。父女俩哭了一会儿,梁暖拿纸巾擦掉了他爸眼眶里的泪,又擦了擦自己的脸,而后依赖地抓着他爸干枯的手哽咽说:“爸,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拦我我也不走。”
“好,暖暖一直陪着爸爸。”梁起风笑容欣慰,慈爱的目光扫过女儿脸上的每个部分,眼里全是宠爱和不舍。
“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梁暖伤心地看着他爸,越看越心痛,“知道我很没用,所以连生病这么大的事也瞒着我,还让钱叔尹光年一起瞒着我,钱叔说你入狱也是为了我,爸,求你跟我说实话吧,我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叛逆不懂事的暖暖了。”
“是,我的暖暖长大了,还有了爱人,爸爸可以放心走了。”梁起风那淡淡的笑容太过让人心酸,立刻让梁暖又红了眼睛。
梁起风不再隐瞒,断断续续地坦白真相,他借高利贷入狱的动机,甚至连尹光年替他还清了五千万的债务,也都告诉了女儿。
“暖暖,事到如今,你一定会怪爸爸,没有给你留半分遗产,爸爸不求你理解,赌鬼和疯子从不在乎别人是否理解,他们只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了你一辈子的幸福,我愿意拿亿万家产去换一个能让你长大的经历,还有一个能和你牵手一生的人。”梁起风的眼神执拗而疯狂,“在你不懂事的年纪给你亿万家财,任你挥霍无度甚至被人骗到无家可归,不如我自己败掉这笔钱,暖暖,爸爸狠心不给你退路,甚至自断双手,只是想告诉你一点,爸爸不能永远做扶你走路的那双手,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跌倒了,也要咬牙自己爬起来。就算你有了光年,爸爸仍然希望在精神和物质上你能独立,人生是你自己的,爸爸不许你依附任何人,你能依附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记住了吗?”
到了今天梁暖才彻底明白她爸的良苦用心,他的爸爸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为了不懂事的她竟然苦心谋划到这个地步,眼泪又飙出来,她梁暖何德何能,竟然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记住了,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不忘。”她红着眼睛承诺:“我不怪您,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傻孩子,爸爸哪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她爸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宽慰女儿:“就算爸爸不生病,有一天你也是要离开爸爸独自去飞的,爸爸很高兴,在能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你有了追求的事业,还有了爱人,如果能撑到你穿婚纱那天就更好了,希望老天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能亲自送你出嫁……”
梁暖已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只听她爸喘着粗气,目光哀戚地说:“除了能送你出嫁,爸爸其实还有个心愿,只是,八成是实现不了的……”
“爸,什么心愿您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实现。”
梁暖握紧他爸的手急切表态,却换来他爸十分无奈的苦笑:“没有办法的,爸爸的心愿是想最后再见你妈妈一面,不是要责怪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她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消息,我一直在担心……”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担心她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甚至,会不会已经走在了我前面。”
“不会的,不会的!”梁暖拼命摇头否认,“你们都会好好的,你们不在了我怎么办……”
她头伏在床边可怜地哭,梁起风心疼地拍拍女儿的头发,终于还是苦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医生进来检查,梁暖步出病房,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尹光年的怀里。她在他怀里安静地哭,太过沉重的真相令她无法承受,尹光年的外套很快被她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泪腺已经失去控制。
梁暖满心悔恨。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她都迁怒到尹光年身上,一心认为他是令自己落魄的罪魁祸首,她恨过他,最后因为爱自以为大方地原谅了他,在她的认知里,她梁暖是整件事最无辜的角色,她自怜自艾过,可从没有想过,她才是促使她爸做下一个个艰难抉择的那个人,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被谴责的人。
如果不是她太过不懂事让他爸放心不下,他又何至于呕心沥血吃一切不该吃的苦,更让他们父女分开长达半年之久。
尹光年安抚了一会情绪极其激动的梁暖,让钱卓青试着开导她,自己走进了病房,刚才梁起风特地交代了,要他来见他。
梁起风噙笑看着这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未来女婿,满心自豪,他在多年以前无意中播下了一粒种子,多年以后,收获了一棵苍天大树,她的女儿将在他的庇护下,一生有所依靠,不至于有颠沛流离的下半生。
“光年,我这个做爸爸的给孩子心上留了一道伤口,往后,那道伤口,就拜托你帮着愈合了。”精神病痛的双重打击之下,处于生命终点的梁起风虚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要喘一喘才能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往后……她要是任性了,也请你多担待些……”
尹光年立刻应下来:“您放心,我会照顾暖暖一辈子,让她可以一直任性下去。”
“好。”梁起风那双散发着死气的眼里闪着泪光,他的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光年,你……能不能叫我声爸爸?”
尹光年几乎没有迟疑,恭敬地喊了一声“爸爸”。
看得出梁起风很高兴,因为情绪过于波动,剧烈地咳出来,整张脸因为疼痛扭曲起来,尹光年慌忙之下想按铃传唤护士,却被他制止了。
梁起风对于病痛已经习以为常,他用纸巾不当回事地擦了擦咳出的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老旧的风扇呼呼带喘,透着深重的疲惫和无力:“有些事情我还要交代,我给暖暖留了一笔钱,不多,将来……她如果想创业,可以动用这笔钱,你帮着把把关。至于你,我给你的,只有几句话,是我干了一辈子投机悟出来的心得,希望将来对你有用。”
准岳父大人用血总结出的教训,尹光年哪敢不听,做洗耳恭听状:“您说,我一定牢记在心。”
“你是我欣赏的年轻人,聪明,有头脑,也懂得市场的游戏规则,世界瞬息万变,这个市场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但是光年,你要知道,年轻最大的弊端往往是锋芒太露,后果就是死得太快。你记住,第一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说市场是个狩猎场,那么第一名绝对是被围剿的那个,所以光年,中庸无错,只有中庸,才能保你在这个市场一直活下去。”
“第二,我希望你不要做市场里的独行侠。这一行需要朋友,有朋友就有信息,就不会吃信息不对称的苦头,和君子相交,不得罪小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实际交友,还是需要你的个人智慧,对于这点,我对你是放心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光年,你一定要记住,对于男人,事业和家庭比起来,家庭才是最一位的,没有家庭幸福,事业做得再大再出色也是失败,家庭是你人生的避风港,切记要用心维护。”
“我都记住了,爸爸。”尹光年臣服于老人的智慧,郑重承诺。
这一声“爸爸”令梁起风倍感欣慰,身上千斤的重压仿佛就在这一声“爸爸”里消失地无影无终,他终于可以带着一身轻松的心情上路。
“去吧,陪陪暖暖,我先睡会。”他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呼吸机还在运作,那张死气沉沉满是衰败的脸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没有生命气息。
梁暖执意留了下来。虽然请了专业陪护,但许多事情她还是亲力亲为,她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爸两天一夜,隔天傍晚,被她爸强行赶回了家。
安娜和徐威廉他们听说消息,都提前从家里赶了回来。梁暖强颜欢笑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和安娜交换了一个暖心的拥抱,便借口洗澡躲进了房间,一个晚上没出来,大家心里着急,却都不敢去打搅她。
两天一夜,梁暖其实只睡了三个小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和困,闷在房间也没有躺下补眠,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好几个小时。
脑子很亢奋,一个念头已经在她脑子里盘旋了许久,听起来有点疯狂,可是她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人开门进来,穿过黑夜将她轻轻搂在身后,轻柔地问:“在想什么?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意识被这个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梁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艰涩地开口:“尹光年,你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好,你问。”
“你心里,还有黄伊蓝的位置吗?你……还爱她吗?”
“有,她是我的过去,每年到了下雪天,我还是会在心里祝福她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幸福。年轻时我并不懂爱,在我还来不及确定是否爱她的时候,我们就阴阳两隔了。所以你问我爱她吗?应该爱过吧。但是暖暖,我希望你明白,伊蓝是我生命里的过客,而你,才是那个要跟我携手一生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爱。”
他平静却饱含真挚的回答无疑打动了梁暖,她点头:“第二个问题,尹光年,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你,你在乎吗?”
“不,你完全错了。暖暖,你已经给了我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你给了我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现在,我求你给我一个家,我们的家。”
梁暖沉默片刻,只是应了一声“好”。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尹光年将她的身体扳过来,目光炙热:“现在,换我来问你。”
梁暖正视他:“你问吧。”
“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对你的隐瞒,你能原谅我吗?余生的某一天,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后悔跟我在一起?”
梁暖低头半晌,选择诚实面对自己的心:“不,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但我知道不能怪你,那是爸爸的选择,不是你的。我想,我最不能原谅的还是我自己。”
她明亮清澈的眼睛凝望他:“尹光年,我爱你,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没有为爸爸做过任何一件事,现在,我想为他做一件事。我们结婚吧,穿着婚纱,让爸爸挽着我的手送我出嫁,这是爸爸的心愿,同样也是我的。”
“结婚……”尹光年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所以……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嗯,一辈子。”梁暖红着脸答应,凑上去啄了他一口:“和我们的孩子。”
尹光年微笑凝望怀里的女孩,仿佛有一万年之久,在她屏息等待中,他变戏法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钻石戒指套在她手上:“那尹太太,我们结婚吧。”
半个月后,阳光普照的下午,被鲜花妆点得格外高雅的酒店花园草坪上,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一场低调却温馨的婚礼所吸引。穿着洁白婚纱美丽出尘的新娘子手捧着鲜花,她身边有一辆轮椅,身体极度衰弱却凭着意志力强撑精神的梁起风穿着正式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老父亲欣慰满足的笑意,他身后,西装革履的大权小心缓慢地推着轮椅,他们的不远处,两个医生护士随时待命。
如果不是老人鼻子间插着的氧气,旁人会以为这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婚礼。可清楚内情的宾客都知道,这场筹办得有些的婚礼,都是为了这个老人。除了遗憾,他们心里也在默默祈祷,希望上天能给这一家一些团圆的时间。
梁暖含笑的目光扫过全场,安娜这个伴娘和张昀山这个伴郎在眉来眼去,尹光年舅妈一大家子全来了,舅妈笑着擦泪,标哥和南南姐双双来了,钱卓青一家坐在席间,徐威廉剪短了头发,今天难得也穿了西装的他恢复了往日富贵公子哥的气质,跟果果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烤串乐队来齐了,尹光年公司的员工也到齐给老板捧场,她现在的同事也来了好几个,白婉临盆在即,发来了视频,并没有出席。场上还有几张陌生面孔,尹光年终于放下多年心结,亲自邀请他的父亲一家出席婚礼,据说老人家高兴到整晚不曾合眼。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几米外泛着温柔笑意的男人身上,今天的他英俊逼人,只是一贯沉稳冷静的男人,今天这个大日子竟然很紧张,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笑得都有点傻。
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一道暖光,不期然地出现,从此照亮了各自孤寂黑暗的人生。
梁起风牵起女儿的手:“新郎在等你了,女儿,准备好了吗?”
梁暖笑容甜甜,幸福地看看她爸,再看着前方她命定的爱人,说:“准备好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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