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军眼下就驻扎在当初真定城外沙蒙大军的驻地, 距离城池不过七八里地。沈休文和端木福带着赵元和高欢,慢悠悠骑马过去, 也就是不到半个小时的事。
到了城门, 端木福下了马, 把缰绳给高欢,自己往前看去。她见前面排队进城的人还需要出具通行证, 不由对沈休文道:“休文哥——我没那文书怎么办啊?”
这一路赶来, 她根本就没在沿途的城镇歇过脚,还真不清楚进出城门是要有证的。不过如此小问题,解决并不难, 只是眼下在沈休文身边, 她心中便似有依赖, 下意识就先问起沈休文来。
沈休文把绳子递给赵元, 走到她身边笑道:“我带你进去,不用担心。”
端木福点点头,安心观察起这座上百年的边境古城来。她见进出的百姓并不少,但秩序井然, 他们大多脸上神情平和,有满足之态, 说话时也是和声低语, 气氛祥和,与她想象中的边关城民颇有些不同。
沈休文带着她一起排队, 转眼到了他们这, 他便出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虎贲军的身份铁牌道:“我们四人进城办点事。”
守城士兵先看了他的牌, 再抬头看到他的脸,忙向他行礼,眼神一时热切无比,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只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放行。他们是与沈休文和虎贲军一起战斗过的兵,心里对他和其它虎贲军官兵都十分敬服。
沈休文谢过士兵,步伐不急微缓,领着端木福往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市走去。
端木福跟在他身边,笑着打趣道:“沈兄,原来你的这块小牌如此好用啊!”这还是她吩咐人帮着虎贲军给做的,以便沈休文给将士辨明身份用。
沈休文笑道:“其实是那两个兵认识我,这牌子平常只管一个人。”
他这张脸现在在北军里也算混得比较熟了,大部分士兵都见过他。恰好接收真定关的人,是秦明达手下当初跟虎贲军相处比较久的一支队伍。
他和端木福简单解释了两句。
端木福笑道:“难怪他们看到你这么激动,原来如此。”
沈休文点点头。他这次虽然身着便装,但没有掩饰面容,自然就容易被人认出来。
“休文哥哥,那么多人认得你,你不担心安全吗?”端木福却是有点担心他。
沈休文失笑道:“福弟,在这地界没人能动我的,你别担心。”
他心底一动,倒是担心起端木福在京城的处境来。她如此警醒,可见在京城过得并不是真的很太平。
沈休文问道:“你在京城可曾遇到危险?”
端木福忙摇摇头道:“没有,至今没有一个刺客在我跟前出现过呢。”
沈休文微笑点头道:“那就好。”他目光却扫了一眼高欢,刚好与他来了个对视。
高欢立刻又垂下了眼眸。
沈休文心里有数了,因为危险都被提前解除了,她才这么说。知道她心里肯定清楚此事,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这么说,沈休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暗暗想着自己回去后,得再好好捋一遍她的安防布置,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端木福对他眯眼一笑,又好奇地打量周围。
她又问道:“休文哥哥,我听说边关大多民风彪悍,怎么看起来,反而此地百姓比京城的还要和善呢?”
沈休文微笑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百姓遭受了百年压榨欺辱,沦为奴隶一般的存在,如今回归大宁,重新做回平民,心中大多很是满足,自然没那么强硬。”
端木福闻言叹了一声道:“也是,是我搞错了。”
沈休文不想见她情绪低落,转移话题道:“我带你去看看西市,眼下不少客商恢复了生意,那里有不少好玩的。”
“好啊,好啊!”端木福笑着点头道。
西市比京城的学府街规模小了一圈,街面两边的矮房也有各种店铺,像粮店、布店、首饰店等等。店门前则是两趟地摊,有卖菜卖瓜的,卖碗卖缸的,卖干果小吃的,等等。市场内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看着也还挺繁荣。
端木福好奇问道:“休文哥哥,眼下谁管着真定关呢?”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想来是个好官。
沈休文笑道:“这人你可能认识,是我的国子学同学周文备,礼部周侍郎的嫡长子。”
端木福回想了下,对那人约莫有个印象,道:“他和你一组踢过球的吧,是不是头发有点白,脸圆圆的那个?”
沈休文点头道:“对,就是他。”
端木福若有所思道:“他弟弟是我二哥的伴读吧,他怎么来这里了?我好像听说过他到外地任职了,没想到竟调到这里了。”
她抬眼看沈休文,又恍然大悟了,微笑道:“休文哥哥,不会是你把人给找过来的吧?”
沈休文边走边注意周围,防止有人冲撞了端木福,边笑着点了下头道:“确实如此。他原先也在西北,我知道他这人责任心强,能沉得下心干点实事,就和他商量了一下,推荐了他来真定坐镇。”
端木福冲他竖起大拇指道:“休文哥哥你看人准,推荐得好。”
沈休文眉毛微扬,谦虚道:“哪里哪里,福弟过奖。”
两人相视而笑,在街市上漫步。这里的东西有点特色的,沈休文都曾让傅静闻送回京城给端木福。端木福什么都不缺,只看看,并不想要买什么。
走得累了又有点饿,沈休文就陪着她到一家城里出名的面馆吃碗热汤面。
因为还没到寻常百姓的饭点,面馆里人不算多,沈休文和端木福便两人坐了一桌。赵元和高欢不吃,就候在了一旁。
店家是个笑容亲切的中年胖妇人,上来殷勤招呼道:“两位公子,小店有汤面、酱面,五文一碗,还有自家做的小菜,一文一碟。”
端木福饶有兴趣地听着,她好像记得泰华楼一碗八珍面要八两银子呢,她老师家阿祺街上买的小拌菜也要三十文一碟。
沈休文看向端木福道:“想吃汤面,还是酱面?”
“嗯,汤面吧。”端木福想了下道。
沈休文就要了两碗汤面,吩咐店家其中一碗不要香菜。
端木福问道:“香菜?很香的菜吗?”
沈休文笑道:“待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又从旁边高欢手中拿来筷盒,从中取出端木福的银筷银勺,用热茶水烫了烫,放到她的手边。
端木福一直笑吟吟地凝视着他,又顽皮地抱拳道:“多谢沈兄。”
“不客气,我的荣幸。”沈休文笑道。
店家很快送上了两大碗热腾腾的汤面。端木福看着这大如盆的碗,一时都有些呆住了。这五文真是值了!
“吃不下给我。”沈休文看到笑着道。
他又给她夹了一根香菜递到她面前,“这就是香菜,试试吗?”
端木福细细瞅了一下,点头张了嘴。
沈休文含着笑意把菜放到她口中,又顺手把那碗没放香菜的汤面放到她面前。
不出他的意料,果然见小姑娘皱了眉头。
端木福咬了一下,含糊道:“不好吃。”
沈休文伸出手掌接着,道:“快吐了,别勉强自己。”
端木福看看他的手,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我就尝这一根吧。”
沈休文本想刮刮她的鼻子,但看她脸上的妆,便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吃面吧。”
端木福点头,拿起了筷子。
两人用餐礼仪太好,哪怕是汤面也吃得优雅非常。沈休文其实平常总在营房吃大锅饭,有些礼仪没那么需要注重,但跟他家公主的话,就会下意识地配合她的状态,一起安静用餐。
他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在他心里,只要在一起吃饭的人关系好,无论安静还是热闹,都能吃得好。只有两人关系差,感情不好,才会心情压抑,胃口不好。
面馆内其它客人瞧见这边两位贵公子带着仆人安静地吃汤面,都不自觉地收了哧溜声,然后吃完迅速地走人了……
“咦,我说这么安静,原来是因为店里坐着你啊!”店门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休文正好吃完,放下筷子,笑着冲着来人招手道:“刚还提起过你,你就来了。怎么,又来吃面当午饭啊?”
端木福闻言也放下筷,打量着来人。见他一头少年白,一张晒黑了的胖脸,倒是很快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周文备脸胖人不胖,走路带风,眨眼已经到了他们桌前。
“是啊,”他笑着冲着沈休文行了一礼,又看向端木福,疑惑道,“这位是?”
沈休文招呼他坐下道:“你别多礼了,坐下说话。这是我小弟,我带他随便转转。”
周文备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另一边坐下了,笑着道:“咱们沈公子就是厉害,到哪都有小弟,这又是哪家的啊?”
“你猜?”沈休文笑着打趣。
端木福看了他一眼,也笑着看向周文备。周文备以前在京城大概也见过她不少次,不知能不能认出她来。
周文备边招呼店家上碗汤面,边看了看旁边,发现了赵元和高欢。看到高欢时他觉得此人很面善,好像在哪见过。等他扭过头来再细看对面沈休文的小弟,又猛地扭头看了一眼高欢,顿时手上刚拿起的筷子都吓掉了。
他慌忙起身,想要跪下行礼,但屁股刚抬起,就被沈休文给压下了。
周文备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认出我了,”端木福微微一笑,开口道,“周兄,不必紧张。”
沈休文拍拍周文备的肩膀,顽笑道:“周兄,你眼力不错啊。”
周文备呆滞着,被他一拍才清醒了些,讷讷回道:“我不是眼力好,我是认出了旁边高内侍……”
端木福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不打自招了。”
沈休文笑着道:“没事,周兄不是外人,更不是多嘴之人。”
周文备听了忙认真抬手做起誓状道:“您两位放心!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的!若我没做到,便让天雷劈了我!”
沈休文按下他的手道:“行了,雷公很忙的,咱们别打扰了。”
端木福笑着道:“周兄,我听沈兄说,你治理地方很有办法。这真定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你也打理得很好,我很是敬佩。”
周文备听了这话却是脸刷地红了,双手挥摆结巴道:“我,我,沈兄过誉了,我,我什么的,当不得您,您夸赞。”
沈休文见他如此,笑着摇了摇头,见店家犹疑地端着碗面站在那边不敢送来,忙招手让其过来。
店家把面恭敬地放在桌上,她发现他们的城主在这两位贵公子面前都诚惶诚恐的,暗暗想着不知他们是多大的人物,吓得心乱跳,生怕碍着贵人眼,忙又退下了。
“吃面吧,冷静冷静。”沈休文把碗推到周文备面前笑道。
面对着热气直冒的汤面,周文备擦了把汗,觉得更不冷静了。
端木福看向沈休文道:“休文哥哥,我的面吃不了了,你还吃吗?”
沈休文点头道:“吃啊,你等我们一会。周兄,别拘束了,吃面吧。”
他端过端木福的面碗,拿起筷子又捞起面来。
周文备看看他,又忐忑地看了看端木福,咽了咽口水,终于也提筷开吃了。
端木福一直笑吟吟看着沈休文。沈休文为了让周文备不那么尴尬,放慢了速度吃,时不时与她对视而笑。
周文备先是着急入口被面汤烫到,随后又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偶尔抬头见这对尊贵的夫妻俩眉来眼去,顿时老老实实低着头,差点把头埋碗里了。
好不容易把面吃完,他是告辞不是,陪着也不是,竟有些无所适从。
沈休文看着都不忍心了,问他道:“周兄,上次我拜托你建造的陵园,现在如何了?”
周文备提起正事,神色立刻变正常了,肃容道:“不负你所托,日前已经完工了。”
沈休文高兴道:“太好了!多谢!以后还得麻烦你这边多加维护。”
周文备认真点头道:“此事我定会尽心办到。”
端木福好奇道:“什么陵园?”
沈休文道:“是为这次在战事中牺牲的将士所造的纪念陵园。”
端木福闻言面色郑重,略一思忖道:“在哪里?我想去祭拜。”
周文备忙答道:“就在咱们关外西边山林里。”
沈休文问道:“是想现在就去吗?”
端木福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休文心里欣慰,微笑道:“也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们一起去。”
端木福起了身,问道:“这里有卖纸钱吗?”
沈休文和周文备也都站了起来。沈休文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还是买些瓜果,带点酒吧。”
周文备道:“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能否稍等我一下?我去准备,去去就来。”
端木福和沈休文互看一眼,端木福道:“好,你去吧。我们在西城门那里等你。”
“是,”周文备忙应下,轻声道,“文备谨遵殿下吩咐。”
见端木福低颔,他忙匆匆离开了。
沈休文带着端木福在西市内随意又逛了一会,便到西城门等周文备。周文备带着自己小厮提着许多东西很快便来了。
一行人骑马到了西边小山林,随后下来一路步行。
走了一段,沈休文问道:“累不累?我们休息会吧。”
端木福摇头拒绝了休息,又道:“不用了,我能行。我们走吧。”
“好。”沈休文温柔地应下,拉了她的手继续上山。
很快,纪念和埋葬战争中所牺牲将士的烈士陵园到了。
园内青松遍植,石碑满了半山,静静地等候着来客。
端木福走到园门后的一块巨石前,看着上面熟悉的书法,看向沈休文。
沈休文对她微微一笑,道:“便在这里祭奠吧。”
“好。”端木福点头。
周文备和赵元等人忙将各类祭品摆放好。
端木福环顾四周墓碑,神情肃穆地上前叩拜在地,对着巨石磕了三个头。
沈休文等也随她一起祭拜。高欢给酒盏中倒满了酒。端木福和沈休文都拿起了一杯,将之缓缓洒在地上。
周文备将带来的纸钱元宝也烧了起来。
青烟袅袅中,端木福对着死去的将士们道:“大宁的英雄们,你们的功绩,我端木家将永记不忘,朝廷将永记不忘,百姓也将永记不忘!”
她又目光坚定地道:“我端木福定会尽力安置你们的家人,使他们老有所依,幼有所靠。”
沈休文注视着她,看着他的小女孩说话掷地有声,仿佛充满了力量,令他也心潮彭拜,深感自豪。
周文备则是心中既震撼,又遗憾不已。为何他们的大公主不是个皇子呢?如果她是男儿身,绝对是个很好的太子吧!
想到他家二弟陪读的那二皇子,他长叹一口气。
祭拜过后,端木福和沈休文走过了每块墓碑,时不时驻足停留。很多人死后只留下了名字籍贯年龄,唯有沈休文记得自己兵的所有情况,这次虎贲军在真定战场上也牺牲了三十六个战士,他都能说出几句这些人的情况。
端木福一直很认真地听着。
夕阳西下,沈休文对她道:“我们走吧。”
他们和周文备分别,准备返回虎贲军驻地。
翻身上马后,端木福再次凝望了山上一眼,与沈休文并驾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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