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了一会,脚步却不停大步朝往外走,“随你高兴。你想要谁来救你,就当我是谁。”
她用尽了最后剩下的一丝力气,圈住了他的脖子,揪紧了他衣领,小声嘤嘤地在他背上哭出了声。她不想哭,眼泪流进伤口会痛得要命,可为什么偏偏每次在他面前都忍不住,那么多事情她都没有哭过,为什么每次只要碰上他,她就会化成一滩水,一滩没用的,只知道用感情泄愤的水。
“我想要……我丑成这模样还会喜欢我的人救我。”
“嗯。”
“我想要……不嫌弃我是女人的人救我。”
“嗯。”
“我不想要李大人救我。”
“嗯。”
“我想要少公子救我。”
“他在救你呢。李大人不在。”
朱八福第一次醒来,感觉自己从头到脚被纱布包成了一个猪头,迷迷糊糊间看见床边坐着的是打盹的朱晓久,她心安了,再沉沉睡去。
朱八福第二次醒来,感觉自己身上纱布拆了不少,除了脑袋脖子和胸口依旧还裹得严严实实,她动了动唇,张口要水喝,有人抬起她的肩,喂她喝下半碗水,她满足地喟叹一息,又进入了深眠。
朱八福第三次醒来,是被结痂的伤口痒醒的,她抬手想挠脸,手却被轻轻拍了下去,“你这张脸还要不要了?你是要让你爹哭死还是要让你娘我气死啊?”
眼睛猛然睁开,娘亲正手执一枝小棉棍,往她脸上细细涂抹着药膏,见她转醒,既不抱她也不激动,反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些,“学什么不好,跟你爹学当白莲花去忠什么君,那个皇帝有什么地方这么迷人的,让你们父女俩神魂颠倒前赴后继地为他舍生取义啊!”
“娘,疼,你……轻点。”她的嗓子沙哑气息虚短,连她自己听来都觉得有几分悲惨。
“现在知道疼了,跟你爹一个死德行,被用刑的时候不知道疼,给你们上药就嗷嗷乱叫!为娘早就跟你说了,京城待不得,皇帝沾不得,你倒好,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你爹那些没用的‘君主养士,仗节死义’烂话你倒是身体力行的很好。”凶话说归说,可娘亲眼睛里分明闪出几分湿意,手上擦药的动作越来越轻柔,还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她的伤口,“你爹书读多了,脑子有问题也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搞成这样,他还拉着我不让我去找那个皇帝算账!”
“娘……我爹呢?他没事吧?”
“他?哼,除了脑子还是有问题,好得很呢。又被那个皇帝几句甜言蜜语哄得进宫去了。为娘真的不懂耶,那个皇帝只不过把咱们家以前的宅子还给咱们了,来看过你几次,陪你爹下过几盘棋,送了几本你爹稀罕又找不到的破书,你爹就一副心甘情愿,肝脑涂地的样子,哎!我女儿被他小老婆害成这样,你爹还要我不跟他计较,他是狐狸精转世吧他!”
“……”难怪她觉得这房间好熟悉,原来真是她曾经的闺房。爹爹没事,还进宫去面圣了?陛下把查封的朱府还给他们重新居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听潘贵妃的在天牢里的那番说辞,她还以为陛下又打算跟丞相大人妥协,弃车保帅了。
正要开口问出疑虑,朱晓久一脸烦闷地端着汤药碗从门外走进来,“娘,那谁又来了,你去应付还是我去?”
“又来?昨天不是刚来过?你爹不是说李丞相出事,现在朝政百废待兴很忙碌嘛?他这样天天跑来,哪有半点很忙的样子!”娘亲皱紧了眉,随手用月白色的朦纱替她敷住脸,不耐烦地站起身就要朝外走。
“哼。他自然不忙,有人乐意替他背锅,折腾别人呗。”
朱八福稍转了头,看向站在一边翻白眼的朱晓久,“谁来了?”
她一动作,朱晓久才发现她清醒了,当下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了她的体温后,突然眉头紧锁,“你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他一来你就醒了?”
“……”小九的话让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头有些微热,不自觉地窜动起来,
“娘,你去应付他,就说家姐在换药,不便见客。”
“呵。早些日子我就应付过了,你爹把我一通数落,说你娘我不懂事。”
“……”朱晓久想了想,转头看向自家姐姐,“你把眼睛闭上,装睡对付过去。”
朱八福想了想,竟然乖乖听了话,把眼睛闭上了。想起那日趴在他背上时说的那番不过大脑就吐出来的话,她是真的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眼睛闭上后,她只能听着。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入屋子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然后是坐在她床沿边的声音。
娘亲和小九什么情况,怎么放任他这般靠近自己,好歹是在自家府邸闺房,当着娘亲和弟弟的面,坐到姑娘家的床沿边也太过了吧……
喂,怎么还抓着她的手了,她脸上的月纱不能撩开,她的伤肯定还很恐怖,虽然在牢里更丑更可怕的样子都已经被看过了,但是……
啪
她装不下去了,抬手挡住他更紧一步的手。
“嗯?这么快就不装了?朕还以为可以演到撩开面纱,低头强吻下去的最后那刻呢。”
陛下的声音让她呆住了,双眼猛地睁开,想确定什么似地直刺刺看着面前的人。
紫金色的贵气便服,衣襟上的银饰环链坠在她鼻尖,他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撑在她枕边,低头双眸正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拉开一条缝的眼睛。
“朕还以为你故意装睡是不想见朕或者在生朕的气。但你现在这副讨人厌的表情好像在说——怎么会是你?”
“陛,陛下……”难怪没人敢阻止他走进她房间,靠近她,还坐到她的床边撩她。她努力扬起头,作势想要行礼,却被他轻易地按回了床榻。
“躺着吧你,别再惹火朕了。”又是认错人,又是对着他行礼,还看不出来他眼里的情绪吗?他看了一眼床榻边冒着热气的汤药,隔着面纱打量了她的伤口,“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可见这药材名贵得还是有几分道理。”
“是陛下赐的药?”
“朕让太医院遍访四处寻来的药材,不然你以为你这张花猫脸还有救吗?放心吧。不会让你留下一道伤疤的。”他抬手就要撩纱查看她的伤口,她没有阻止,只木讷讷地开口谢赐药之恩,任由他撩起细看,横七竖八的伤口有些结了痂,有的在脱落褪皮,有的长出新的粉色肉芽,整张脸不说满目疮痍,也绝不是赏心悦目。
“知道是朕就不抬手阻止了?是想用这张脸吓走朕?”
“陛下与家姐乃君臣关系,家姐自然不会用少女心这种没用的东西亵渎陛下,对吧。家姐。”朱晓久站在旁边适时出声打断,“娘亲怕家姐病中有失礼之处,况且家姐虽为陛下人臣,但毕竟是女儿家,孤男寡女不同室,因此特让小九在此陪着陛下。”
“……”监视他才对吧。
赵凰璞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被这样对待了,随手抓过药碗想喂她喝药,手才刚碰碗边,朱晓久就将碗夺了过来,“陛下,喂药这种琐事怎敢劳烦陛下日理万机的玉手。”
“……”是在嘲讽他很闲,把事儿都丢给别人了吧?呵呵。前两天还问过他,天天来他们老朱家,是不是后悔把宅子还给他们了。
“我醒了,自己能喝,小九把药给我吧。”她撑起身子,端过药碗,喝下汤药,眼瞥了陛下一眼,故作随意地谈起,“陛下,丞相府怎样了?”
赵凰璞没有立刻回答,拿出丝帕,在朱晓久的大白眼□□贴地擦过她的嘴唇,这才歪头问道,“你是想问丞相府怎样了?还是想问某个人怎样了?”
“……”
她明显地一窒,让他自嘲地笑了声,停了一瞬,再续道,“小景帮朕把丞相府处理了。”
“……”
“应该说,整个相党,小景都帮朕处理了。很厉害是不是?”
“他……怎么办到的?”
“江南吴家,塞外卫族。”
只需八个字,她已足够明白。龙阳下江南买药,李宸景出走京城,送质子出京。在她待在牢里和昏迷养伤的时候,京城的禁军里肯定发生了兵权交接之争。这样想来,李宸景出京的时候,陛下和他就已经算计好了,她还以为自己是颗不错的棋子,岂料她这颗棋子从来不在李宸景布局的棋盘上,她突然涩涩地扯了扯唇角,“看来我没帮上什么忙,还扯了后腿,连陛下唯一交代好的简单事情也没办妥当,让陛下和李大人在布局的时候还要分心保我这条小命,现下还要浪费这些名贵药材,谢陛下,也替我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
“……朕没责怪你,是朕高估了自己,以为你碰到事情会跟朕商量。”他不是不知道相父会出招,她爹的事情小景早就算计在内,但他真的没料想到她一点也不信任他,擅自做决定当众自证女子,用的还是那种让他咬牙切齿的方式。
“陛下也不是任何事都会和……我商量不是吗?比如和李大人之间的计划,对吧?君臣一场,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你是在生朕的气,还是在恼小景?”
“……”
“朕是不太想你们俩见面,但你有话想对他说,就去找他说明白,朕不是你们俩的传声筒。”
“陛下恕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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