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起来玩笑的话一点也不玩笑。
朱八福越过圆窗看着满院子的赏赐发起了愁,自他回宫后开始,每日皆有一队四人的小太监从宫里推着恩赏车驾临朱家,珠钗锦缎,绫罗丝绸从宫里飞进她的院落,从头到脚皆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好像生怕有人不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往她房里塞东西。
就连每日给她问诊的张太医都开口对她说“恭喜”了。
“呵,姐,这就是你追随陛下跟你说的走大运?我怎么看你一脸倒大霉的表情?”朱晓久一边嘲讽她,一边将一壶鲜牛乳砸在她床头的小桌案上,朝她努了努嘴,“喝了吧。”
浓白泛黄的鲜牛乳透着几分腥气,朱八福捏着鼻子一脸抗拒,“怎么每天都送这玩意来,我不想喝。”
“这可是你怕得要死的那位陛下送来的,人家张太医说了牛乳对淡化疤痕有益处。喝了吧,我看你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被抬进那座养满疯狗的后宫,再被啃个皮开肉绽,血流骨断。”朱晓久挑了挑眉头,摆明了还在气那天被两个陛下死忠教训的事儿。
朱八福没辙,小口抿着牛乳,试探地抬眼看着自家弟弟,“……爹爹是怎么回复陛下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你觉得爹爹能怎么回复?”
“你少骗我,爹那朵清高的白莲花要是想我进宫,当年就不会连给画选妃图的画师送几两银子都不肯!”说他爹卖女求荣什么的,她第一个不相信。
“老爹是不同意啊,你这丑模样岂不辱没了他忠爱的陛下,妇德妇容的搬出来一大堆。”
不愧是她爹,条条框框拿得很精准嘛!她德行容貌皆是有亏,想绕过这些擅自叫她进宫伴驾,除非是像柳蓉蓉那样暗度陈仓,可这一套在她老爹那朵白莲花那完全不管用。
朱晓久见她打着响指正要露笑,立刻浇来一桶冷水,“可人家陛下说了,咱们朱家不能以等闲规矩视之,你们父女俩于查封丞相府,陛下亲政一事有功,如果立了功反而女儿嫁不出去那不是太可怜了。所以,给了咱们家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你若找不着婆家,嫁不出去,咱们那位宅心仁厚,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陛下就打算以仁君之姿负责起你的下半生。”
“……我那个大草。”她忍不住连肚子里的脏话都飚到了嘴边。
“怎么样,是不是特感激自己追随的陛下如此仁厚?”
“小九,你能不能别再酸我了。”她随手抓起遮脸的面纱就要下床,静养了几天,她已经勉强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有些伤口还是会疼,但现在躺着将来搞不好就要躺一辈子了,“娘呢?我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她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给你说亲事去了呗。”朱晓久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来给她穿鞋,怕她弯腰膈应了伤口。
“她去哪儿给我说亲事了?”
“你觉得就这咱们院子里的阵仗还有谁敢娶你?”
“她去找少公子了?”
“找他不好吗?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荒唐!这种时候,丞相府什么处境,少公子要是答应了,陛下得怎么看他?”
“男欢女爱各凭本事,你那么敬爱的陛下应该不会那么没品,得不到女人就对别人放冷箭吧?再说,你还没嫁过去呢,不用这么早担心他的安危吧?”
“快去把娘叫回来!”她懒得和他理论,一边踩好鞋,一边赶着小九往门外挪,话音才刚落,娘亲的声音就进了她的院子。
“别喊了,我回来了。”
娘亲的声音让朱八福揪起了心,她大步上前开口问道,“娘,你真的去丞相府了?”
娘亲掂了掂手里那块陛下的玉佩,答案不言而喻。绕开了缠在门口的朱八福,坐进屋里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半天也没一句话,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朱八福脑壳直疼,胸口更是七上八下如猫儿在挠,“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问人家李公子看不看得上你呗。”
“……那,他怎么说?”
“你觉得人家该怎么说?”
“……”她被问得愣了一瞬,眉头一皱,竟无言以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答案。
“想也知道当然是拒绝啦。我看你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就你现在顶着这张脸,外头还堆着那些宫里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鬼才敢娶你啊!说给咱们一个月,他根本跟咱们玩阴的!
娘亲手里的杯子砸下来,娘亲后面碎碎念的话她渐渐听不到了,她只觉得胸口也跟着咚地漏跳了一下。哦,他拒绝了啊。嗯,应该的嘛,这才是聪明人理智派的做法,他们丞相府现在的情况自然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他们之间也没有深到不能退的关系,陛下的动作那么张扬,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连她都不敢当面不给陛下脸面,谁又敢多说什么。拒绝是对的,也省了她多余的担心和口舌。
“哎,你告诉我,你和宫里那位到底什么情况,你扮了那么久男人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前阵子你养伤,他总来瞧你,我就知道不对头了。我看他的眼神最多也就是对你有点兴趣而已,所以我才先下手为强,怕他哪天脑壳摔坏了打你主意才赶紧趁机说亲事,让他知难而退!我哪知道他脑壳已经摔坏了,还阴咱们。”
娘亲的嘟囔还在继续,她却一个字听不进去,索性走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盯着那些被风吹起的红绸发愣。
“小九,你姐什么情况?”
“矫情呗。想要人家拒绝她,人家真的拒绝她了,她又郁闷了。”
小九错了,她不是郁闷,她是怄,怄他相识一场却一点面子都不留,在她娘亲面子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自己,好歹给女儿家留点面子吧。
丞相府大门口的封条墨迹已干还透着新墨的香气,门口守卫是陛下重新编制的禁军,门口的街道无人敢稍作停留,府内不分日夜都有守卫游走,宛如一座牢笼。
卫晨暮打开李宸景的房门,只见李宸景将发尽数撩在左肩头,上衣褪尽,正低头自己拆下腰腹间的绷带。卫晨暮上前一步,接过他窄腰间垂落一半的绷带,默默地帮他换药。
“送朱夫人回去了?”
卫晨暮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陛下限朱家一月之内嫁女,否则便进宫伴驾。看来朱家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想让少公子帮忙救急。还好少公子果断拒绝了。”
“……”
见李宸景闭眼不语,卫晨暮又忍不住开了口,“少公子的伤口已然大好,不如择日就跟属下回塞外吧。”
李宸景的眉头微皱,眼却没睁,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陛下派人将今日的折子送来了吗?”
“京城初定,调兵和闯宫的布局都是少公子的计策,陛下不仅没有褒奖,反而决意查封丞相府,送丞相去先帝陵守陵,把您圈在府内,还要让你干内阁首辅的活儿,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要让相党自行瓦解,可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吧?这府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算怎么回事?”
“……晨暮,既然知道隔墙有耳,就该慎言。”
“陛下现在分明在忌惮你,飞鸟尽,良弓藏,既然少公子也知道自己在京城既尴尬又不安全,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你是该早日回塞外去,趁陛下还没反悔。”印章已抵过一次闯宫门的罪,轻骑在京郊扎营也太过扎眼,领完赏就该速速离去。
“只要少公子答应一起走,属下随时可以启程。”
“……”
“若是少公子想等到朱家小姐进宫伴驾那日再走,属下也可以等。”
“我已有打算,你不必再等!”他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吼,抿了抿唇,起身拉上了衣衫,开门正想要离开房间。
门一打开,禁军守卫的领队正站在门外,躬身抱拳朝他低首,李宸景皱了皱眉,他不确定他和卫晨暮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这位领队出身江南吴家的旧部,身为功臣之一,本就与卫晨暮关系微妙,让吴家出身的守卫来圈禁丞相府,他只能说陛下的确成长不少,尤其在平衡之术上。
“你站在这儿有何事?”
那领队抱拳回道,“公子,宫里有话传来。”
“若是宫里送来需要我看的折子,直接送去书房。”
“公子,不是折子。陛下交代,请您和卫大人明日一同前去东序府一趟。”
“……”他眯了眯眼,回头看向也满是不解的卫晨暮,“陛下可有说因为何事?”
“东序府六部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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