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薨而无嗣,丞相李襄凡择选昌献王世子继任太子位。新帝成年,为帝亲父上尊号皇考昌献帝,与先皇并称二帝,配享太庙供奉,众臣不应,帝于皇极殿杖责三十四名官员,丞相李襄凡携党羽礼辩于朝堂,帝退入后宫不朝数日,秘旨令江南吴家关外旧部与塞外轻骑一同入京闯宫救驾,而后,帝朝堂亲政,罢黜李襄凡丞相首辅之位,幽禁先帝皇陵。圈禁丞相之子李宸景在京为质,后为警示相党党羽,断绝丞相府后嗣,逼其以男儿之身行女嫁之礼,“下嫁”文渊阁大学士朱骢之子,翰林院编修朱八福。
因东序府列位统府皆参与其中,后称东序政变,又称大礼议。
朱八福誊抄着帝君起居注,她是第一次看这段三年前的记载,因为身为当事人,她一直恪守避嫌不看不议的准则,若非因为齐大人涉嫌科考舞弊案,被请去刑部喝茶再也没回来,她一个小小编修也不会临时被抓来主持大局,统一整理存档帝君自继位起到今日所有的起居注。
高高一摞卷宗,记载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尤其让她最看不顺眼的,不是她老朱家被抄家的那一段,而是陛下和她家“那口子”君臣友爱,君谦臣恭的种种往事,譬如,一块读书用膳,骑马打猎,走访各地,甚至常常留宿对方卧榻秉烛夜谈。
好一段亲密无间的君臣佳话,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的余地。
看着这些过往,朱八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她还被锁在闺房里赏花刺绣玩自己的时候,她家那口子已经躺在陛下身边,成了第一个光临龙床的宠臣了,啧,不知他穿得哪身衣裳躺在那上头的……可不管穿哪身还不是线条尽现的薄中衣?啧——
啪的盖上卷宗,端起茶盏抿下一口,将胸口腾起的邪火压了压,看不下去了,她得出去透口气。
她起身就要朝外走,身边的同僚喊住了她,“朱大人手里的卷宗整完了?”
“回头再整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哦,对对对!今日是发俸日,朱大人又迫不及待要去排队了是吧?”
“咦?”经同僚这么一提醒,朱八福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猛地打起了精神翻着自己桌案上宫中记事的皇历,一拍脑门,瞧她光顾着干活,把正事都给忘了!每天干活为的可不就是每个月的这一天嘛!美妙的发俸日!这可是她全部的财政收入,对于她这个养着一品大员的五品小官而言,太他丫的重要了!
脚底抹油,朱八福赶紧朝发俸处跑路,留下翰林院里几个刚过东序府秋试,殿选入仕的新人小吏面面相觑。
“这朱大人家里没有小厮使唤嘛?怎么还亲自前去领俸禄?”
“这位朱大人啊,什么事都不上心,圣上问话也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就领俸禄跑得最勤最快,亲力亲为。”
“这么贪财,可别和那个齐大人一样,为了几个臭钱就枉顾读书人的颜面,泄露科考试题!”
“听说齐大人被收监了,最有利的不就是这位朱大人嘛?三年了待在个编修的位置上都没动过,好容易有升迁的机会了,怎么还不知收敛些,如此见利忘义,将来肯定好不了!”
“论两袖清风,我看满朝文武也不及内阁首辅李宸景李大人,听说他入阁拜相已三年多,从未领过分毫俸禄!这才是我等学士心向往之的为官之道!”
“可不是嘛!风姿傲骨,贤臣典范,只可惜为相党争权所累,身为男儿身却得行女嫁之礼,堂堂男儿,怎么受得了这番屈辱啊!”
“这么说来,李大人好像是嫁入了文渊阁大学士朱骢大人家吧?”
“……莫非那位赶着排队领俸禄的朱大人……”
几位早入翰林的老鸟这时才叹了一口气,朝那几位新吏沉痛地点了点头——
没错,方才那位一点没有风度骨气,拍拍屁股丢下圣上的起居注,一脸猴急跑去领俸钞的朱大人,就是他们推崇的贤臣典范李大人的——那口子。
“……圣上为了惩罚丞相府,也真够忍心的。”
“听说这位朱大人为了上位连自己亲爹的奏疏都抄袭,那篇与相党礼辩朝堂的《大礼或问》与朱骢大人的《辩礼疏》差不了多少。”
“这算什么,他还曾进言圣上修改大礼议,粉饰皇极殿廷杖之事!好在圣上英明仁厚,没有理会他。”
“趋炎附势,毫无气节,这根本就是史官界的耻辱嘛!”
“谁是史官界的耻辱啊?”门帘外,圣上的贴身随侍太监笑眯眯地掀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卷宗,“各位大人在说什么呢?”
新来的小吏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前辈拽住了衣袖,前辈呵呵一笑起身相迎,“公公可是来送圣上这一个月的言行录的?”
“洒家奉皇上口谕,将这一个月的帝君言行录送至翰林院存档编修。敢问朱八福朱大人可在?”
“公公应该知晓,今日朱大人——忙!”
公公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什么,“今日是发俸日?朱大人又跑了?”
“呵呵呵呵——您懂得。”
“这可难办了,齐大人收监待办,圣上交代以后每月例行的帝君言行录都交由朱大人先行整理誊抄。为免去御前记录的麻烦,往后御书房有政事议,特令朱大人前去御书房伺候笔墨。”公公看着手里的卷宗犯愁,翰林院老鸟们可会看脸色办事,赶紧转头吩咐新来的几个小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发俸处把朱大人请回来啊!御前的人时间可耽误不得,圣上还等着人伺候呢。”
几个新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朝发俸处边跑边嘟囔。
要升官的是朱大人,他本人不急,觉得俸禄到手比伺候圣上重要,他们几个上杆子凑什么热闹?还说这翰林院是读书人的地盘,是整个朝堂最干净清爽的地方,只负责编撰修书,不搅和朝堂政事,可这升迁令还没下来呢,圣上只是让朱大人代办齐大人的事物,顺便御前伺候笔墨,一堆前辈就开始拍上马屁了。
“我等学子可不要被此等风气折损了傲骨!”
“没错!要以李宸景大人的为官之道为我等修身治国的标准!”
“像朱大人这等贪图蝇头之利的小人为官之道,我等必嗤之以鼻!”
朱八福一边点着俸钞一边打着喷嚏,还不知道谁在骂自己,人就被架进了御书房。她也是官僚场混迹几年的家伙了,进了书房,看见龙书案前站着的人影,先不问缘由,跪在玉阶梯下,磕头就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哐哐哐三个头磕下去,却听身后飘来幽幽的冷哼声。
“朱爱卿,人还没看清就瞎跪,小心朕给你斩立决了。”
她脖子一挺,这才看向高高在上的玉阶龙书案前站着的不是陛下,而是自家执卷玉立的“内人”李宸景李大人。
这可尴尬了,她嘴角讪讪地一抽,一进门就对着自家媳妇磕了三个响头,夫纲不在啊!
“陛下,您传小臣伺候笔墨?” 她赶紧磨着膝盖掉转了跪地方向,朝向身后的陛下低首道。
“嗯。”赵凰璞凉凉地应了一声,也没让她起身,反而身一低,将自己手里的爱妃搁在她头顶上,“朕与小景有事相商,没空照顾爱妃,你帮朕好好伺候它。”
“……”说什么伺候笔墨,原来是喊她过来伺候猫啊?定是这小畜生又想生扑她家媳妇,陛下不堪其扰,又舍不得旁人带它离开视线,这才把她召唤来暴力镇压这只好男色的赖皮猫。
“朕以前教过你怎么喂它的。去吧。”
陛下一副熟稔的样子吩咐她照顾爱妃,她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又来了。
自丞相少公子“嫁”与她三年以来,陛下再未与她多说儿女情长的感情之事,也不曾单独召见她,可每回,不知是有意无意,总爱对她摆出这副暧昧不明的调调,好像两人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过去似的,且每回都在她“内人”面前,仿佛生怕他们夫夫日子过得太和谐,存心要给他俩找点不痛快。
她不安地撇头看了一眼龙书案前研究奏事卷宗的李宸景,他一身一品内阁大员的公服行头,唇角紧抿,眼神肃穆,只在她回头时瞟去淡淡的一眼,与她对视片刻,就挪了开来,继续研究执在手里的卷宗,对于陛下若有似无的挑逗毫无所谓,仿佛与她不是同床共枕三年水乳交融的深刻关系,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官场同僚一场。
啧——该死的李大人。
她眯了眯眼,识趣地抱过猫,也懒得在意陛下撒在空气里那几分暧昧的味道,熟门熟路地去找爱妃的猫盆,猫盆里装好猫儿房专供的猫食,爱妃吃饭时要人顺毛摸它的背脊,而且只能顺脊梁骨,不能碰它的小脑袋,这些小习惯,陛下都逐一告诉过她,反正她家内人大方贤良不计较,她就记住了,怎么了?没对不起谁吧?
她蹲身伺候爱妃吃饭,耳边传来君臣二人毫无芥蒂地畅聊国事的声音,全然当她不存在。
“陛下,朱骢大人所奏臣以为意,清理王公勋戚庄田,先清查京城周围的皇庄,再推及各郡镇。”
“既是如此,朕先批清理京郊皇庄,既要拿勋贵开刀,朕就得先对自己下点狠手才好说话,对吧?你说吧,要砍朕哪一块?”
“陛下圣明,既如此,汤泉宫周围的田地先交出来吧。”
“……你还真不客气。你这一刀就砍在朕的心口上,不太好吧?汤泉宫可是朕喜爱之地,朕还没封个皇后泡汤呢……”
“等您有了皇后再与臣争论不迟。”
“啐,小气。”
“喵——”
“你看你看,连朕的爱妃都替朕抱不平了。”
“陛下,爱妃是想喝水了,跟您的汤泉宫没关系。”朱八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她家媳妇死脑筋没风情她认了,说她家媳妇小气?啐!一文钱不给,还得替他操心家事国事天下,也不知道谁小气。
她收回了顺毛的手,起身转头正要去拿爱妃的水盆,却发现陛下和自家媳妇两道不太友好的视线正笔挺挺地扎在她身上。他们君臣相谈,她不过就插了一句嘴,就这么碍他们的眼嘛?
好好好,她闭嘴。
她双手举高表示投降,再抬抬手示意两位从小就很默契,同吃同读同睡的君臣继续,最后手指在嘴巴上一横,闭紧,表示她这个多余的人再也不会多嘴碍眼了。
她将爱妃的水盆递到猫嘴边,盯紧这位小祖宗吃好喝好,这家伙虽然金贵难伺候,但只要穿着男装,眉清目秀点的它都照单全收,除了没有见到她家媳妇那张无死角的俊脸时那么骚动的热情,它平时还挺好糊弄的,至少比她身后两只好糊弄多了。
身后两人不知道盯着她的脊梁骨各自想着什么,停顿了好一阵,再悠悠地又讨论起国事来。
“卫晨暮离开京城好一段时日了。每年塞外进贡,朕邀他亲往,他皆是不来。不如今年小景来代朕发函相邀卫大人进京一叙如何?”
陛下提起的事让朱八福心中一坠,她不自觉地偷偷瞥向身后,只见李宸景眼帘微垂,一贯是他站在朝堂时清如凉风,不变应万变的漠然表情,“国书信函应由朝廷以陛下之名颁发,臣不可僭越。再者……晨暮自三年前离京,与臣并未有私信往来。”
“是吗?”陛下嘴角轻翘,那上扬的语气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既是如此,朕再试试吧,就怕朕的面子不够大,卫大人依旧称病不肯前来呢。”
语毕,他没预警地朝她这儿瞥来一眼,正逮住她偷看向这边的眼神,她眼珠骨碌一阵正要从陛下的视线里逃走,却见陛下几步走下玉阶捞起她身边的爱妃,指尖点了点猫鼻,朝她哼道,“偷看谁呢?”
“没,没,小臣只是觉得爱妃的吃食真是精致,猫儿房的食,汤泉宫的水。”她眼神闪烁,矢口否认,只想赶紧化解沉重的氛围。
“怎么?羡慕朕的猫过得太好?”陛下轻轻一笑。
“是挺养尊处优的……”
“那你做朕的猫啊。”
“……”
“朕问你话,你看小景做什么?”
“……呵呵,多谢陛下美意,小臣还是习惯当人。”
“当贪财的人才是吧。朕有心提携你接任齐大人的主编修之位,你倒好,没脸没皮的,只知道数俸钞混日子。”他似乎已然习惯了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拒之千里,抚着爱妃教训起她来,“以前虽见你贪小便宜,但好歹也算有点气节,如今怎得贪财成这样了。朱骢大人堂堂一品官的俸禄,还没让你吃饱饭?你的俸禄都花哪儿去了?”一身男儿样打扮,几身常服朝服换换也就够了,既不需要胭脂水粉也不用绫罗珠钗,应该很省钱很好养才是。
她皱眉,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转头又想去看李宸景。
“朕在问你俸禄都败家到哪儿去了,你又看小景做什么?”
她咬了咬唇,好半晌,咕哝出一句毫无男人尊严底线的话,“小臣不知道,小臣的俸禄都交给内人打理了。”
“……你!”
陛下如遭雷劈的表情更让她觉得颜面尽失。
娘亲说了,这是他们老朱家的规矩,银两都得交给媳妇打理,自己要钱得打申请报告,她既然身为长子也该老老实实遵守,为弟弟做好榜样,她也觉得俸禄交给自家内人是应该的,所以自成亲以后,第一个月发俸开始,她就如数上缴少公子。
犹记得少公子第一次收到她上缴俸禄时候的表情,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娇媚诱人,可她还来不及采撷一下,就被勾丢了魂,那天晚上她的夫纲在床榻上又不翼而飞了,被自家内人欺负地又热又累,出了一身的汗,像条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儿,软绵绵地瘫趴在床榻上,最后还听到了一丝略带哭音似的快慰哼吟声,那样的声音,她从未听少公子发出来过,粘绵连连在她耳边拉出高亢难耐的回音,跟朝堂上正经八百的李大人天差地远,比素日里本就诱人撩拨的少公子还难以招架。
可第二日晨起,她就有了一种逛花楼的错觉。她把银子给他,他给她殚精竭虑的一夜,而这个套路从此就这么延续下来了,她一直在思考他俩这个相处模式真的没问题吗?难道爹爹和娘亲也走这个路数?
她当然不会蠢到去过问自家爹娘的床笫之事,但她也不能把这个情况解释给旁人听啊。
所以……每到发俸日,她难免急切点,也是人之常情!
“……你可真够厉害的。”不给他撩也就罢了,随口聊几句天也能塞他一嘴狗粮吃。
陛下重重地低哼让她抖了个机灵,她赶紧识相地回了句场面话,“此乃家训,我爹的俸银也是如数交给娘亲打理的。”
“哦,原来是家训啊。”
意味深长的拉长音,方向是朝李大人那儿送去的。
她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当晚朱府的饭桌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猫盆,摆在朱八福面前,替代了她的饭碗。
亲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自家闺女,娘亲装作没看到一样夹菜给自家夫君,顺便几度瞪眼让他把想问的话憋回去,装聋作哑才像家翁,当公婆的不管小辈闺房里的事儿,这是规矩。
只有朱晓久毫无心理压力和负担,看了一眼食不言寝不语的“姐夫长嫂”端庄地独自用餐,不再像往日一样帮长姐盛饭夹菜,再看一眼纠结着用不用面前的猫盆吃饭的长姐,他多嘴了——
“长姐,你又怎么惹你家媳妇了?”
“……”
朱八福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可自家媳妇没看她,默然用餐完毕,放下碗筷,起身朝两位长辈行礼,告退回自己内屋去了。
“得儿,又是宫里那位给你挖坑了?”朱晓久一见“姐夫长嫂”走了,打开了话匣子,“你明知道他会给你挖坑,你怎么每次都跳进去啊你?不能长点脑子?”
“防不胜防啊!”以为她想跳坑怎么的?谁没事挖好了坑还另行通知,前面是坑不要跳啊?
“今日不是发俸日嘛?把俸银给你媳妇,说两句好听话不就好了。”儿媳妇不在了,娘亲也放开了架子,给她支招,“你们俩往日发俸日不都如胶似漆的嘛?”
“……别提了。”刚出宫门口,她就兴致勃勃地拎着钱袋去找他了,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不要了。”
“你到底做了何事惹宸景这般生气,这孩子性子那么好,你可别欺负人家。”自家亲爹突然意识到问题大条了,放下筷子竖眉瞪着她。
“我真什么也没干啊……”要怪也只能怪陛下嘴贱说了一句,要不要做我的猫?她以为她家媳妇端庄大气识大体,完全没在意,哪想到他回来就发了个猫盆给她。
喜欢做猫是吧?那以后就用猫盆吃饭好了!很了解怎么照顾御猫,还在他面前显摆是吧?行,那以后饭桌上,他们俩就相敬如冰,井水不犯河水,自己盛饭夹菜,不用指望有人贤惠地伺候她用餐了。
啧!说好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呢?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首辅大人了,不待这么小心眼的吧?
“连俸银都不要,肯定是你过分了!我还从来没遇过你娘亲不要俸银的情况!”
“谁说没有过,那几年娘亲离家出走要跟你和离,不就连你的俸银都没要!”眼见自己的颜面不保,朱八福忍不住拆起自己亲爹的台,可这台刚拆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在这个台上,“我去,他不会也离家出走要跟我和离吧?”
“当媳妇的,连夫君的钱都不想要了,看来是对你失望到底了。”娘亲敲了敲她面前的猫盆,“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小野猫了?”
“……”陛下的爱妃也算是小野猫的一种嘛?
“小如!娶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任,咱们老朱家的人可不许在外头沾花惹草啊!”亲爹一派严肃地敲桌案,直敲得朱八福脑阔疼。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拿什么东西去沾花惹草啊?!”
“呃……”亲爹抓了抓脑袋,“看你穿了几年男装,又娶了媳妇,爹爹我已经忘了我有个女儿这件事了,呵呵呵呵——”
“哼,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她现在这德行根本就跟爹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朱晓久的嘲讽模式打开,连自家亲爹都不放过。可他喷得没错嘛,俸银如数上交,媳妇一生气,吭都不敢吭一声,干坐着眼巴巴地瞧,连口饭都不敢吃,啐——瞧长姐这副德行,真不知道丢的是男人的脸,还是女人的脸。
“小九,娘亲这里有个道理是时候教给你了。”娘亲高深莫测地开口,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姐,“从古至今啊,跟自家媳妇生气吵架的就没有赢的。你知道为何吗?”
“……娘亲,您别说了,我这就去哄媳妇。”朱八福丢下猫盆,转头就要往自己院落小屋跑,留下朱晓久一脸懵地拽住她。
“长姐,你这就听明白了?为何当夫君的都吵不赢自家媳妇?”
“你傻啊!因为吵赢的都变回光棍了啊。放手啊!你长嫂要是离家出走了,可不会跟娘亲一样,走出去隔几条街,过几天消气就回来了,他会直接策马奔腾离开京城,远去千里塞外找他的老相好啊!”
“……”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想当初,她跨马上鞍,把花轿抬到丞相府门口准备迎娶少公子时,堵门的正是一脸肃杀,手持寒霜匕首的卫晨暮大人,那一张仿佛看破红尘世外,心如死灰,但临死之前又恨不得一脚踩死她了却凡尘夙愿的沉痛冷脸,好像她不是来娶媳妇过门的,而是来找他生死决斗的。
“朱大人,少公子为了你已是折辱至极,望你今后善待少公子,且不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若婚后再敢让少公子受半分委屈,就算相隔千里,在下也会回来与你抢人,带少公子远走高飞,与你永不相见。”
这娘家人的下马威气场十足,可她完全没在怕的!毕竟问心无愧嘛!
拱手抱拳,她豪气干云地让卫大人一百二十个心,少公子从此以后就是她的人,他们老朱家第一条家训就是对媳妇无限宠溺无限好,其次,才是忠君仁义礼廉耻。
她当时的答复让卫晨暮大人很满意,哥们义气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点头道,“知道你把陛下放在少公子后面,我就放心了。”
那肯定的,谁也不能在少公子前面!但是,这李大人出现的时候就不太好说了嘛——
“来吧!朱大人,让我看看你对少公子的决心。”卫晨暮将手里的匕首一横,双手奉到她面前。这怎么的?大婚当日,要她血溅当场以示决心啊?谁家娘家人堵门也不能这般血腥暴力的啊?
“你我今日在少公子门前歃血为盟,如违誓言,塞外铁骑必会踏平了你!”
刷,刀光起,血珠落,她的手背上就此多了一道很“爷们”的口子,她算是明白了,这男装一穿上,就没个人把她当姑娘看。
她掀开袖子看了一眼当日被卫大人割出来的刀口子,卫大人的恐吓还言犹在耳,抖了个机灵,搓了搓手,赶紧回屋哄媳妇去。
快步踏进自己的院落,朱八福推开房门,探头望去,里间珠帘静垂,熏香已焚,香雾滕饶,勾勒出一个隐隐的身影。
呼——还好还好,她家媳妇还没有离家出走。
她蹑手蹑脚的撩开珠帘走进里间,只见坐在靠墙边的小书案前竖笔飞快地写着什么,书案上放着几叠卷宗,显然是朝堂的公事还没有处理完。他刚沐浴过,只着素色的中衣,随手披了一件墨竹长衫,湿漉的长发侧垂在左肩,烛光映着他的长颈软润白皙,嫩藕似地在她眼前晃,晃得她直咽唾沫。
珠帘声落,李宸景眉头微动,抬眼,瞧见她正讨好似地朝自己憨笑。
他不做声,搁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到床榻边拿起她居家的衣裳,再走到她跟前,抬手就要替她解脖前的纽扣。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有事你先忙着,不用管我。”
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可停在她脖间的手动也不动,眼眸更是若有似无地眯了眯,不悦之情毫不掩饰。
“好好好,你来你来,我不动。”
哄媳妇嘛,就得事事都顺着他,他说啥是啥。她高举双手,老实地任他摆弄,脱了官袍,换好了衣裳,又被他领到一边的绣凳上坐下,然后他身子一沉,蹲下身就要为她换鞋。
若是往日里,他非要这样伺候她,她也就半推半就了,可今日他明明委屈着,是她要来哄他的,再被这样侍奉,倒显得她不懂事了,她赶紧弯腰去拦他。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用这样伺候我,这些我都能自己来的……”
他单膝跪着,硬握住她褪了一只朝靴的脚踩在自己的膝上,慢悠悠地拿起搁在一旁的绣鞋一边套上她的脚一边开了今晚的第一句口——
“你是不喜欢被这样伺候,还是不喜欢被我伺候?”
“……”一句话堵得她什么也不敢说了。
“我说过的吧。在宫里我是李大人,你若看着碍眼,不想理睬,便不用理睬我。但是在房里,我是少公子,是你内人,我乐意伺候你,你就什么都不许自己来。”
这话说得蛮横,但听得她心口咕咚乱跳,她的媳妇贤惠过头了,她也只能识相地任他摆弄了,“嗯……嗯,好。听你的,都听你的。”闺房里媳妇说了算,她娘亲也是这么教的。
见她放弃挣扎了,他转身去净房打了水来,悠哉哉地卷了双手的袖子,露出精瘦细白的手臂,再慢条斯理脱下刚为她换上的软鞋,褪去白袜,一双在软白的脚丫落入他的掌间,被按进了水盆里。常年握笔的手指,指腹生茧,在脚底最敏感的地方轻拢慢捻,摩挲留恋,让她坐立难安,只得绷紧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痒?”
她咬紧下唇,点点头,又麻又痒。
他倾身向前,将肩胛脖口处送到她唇边,“咬这儿?”
“……也没那么痒。”上好的锁骨线条在眼前惑人,可她还没开始哄媳妇呢,再咬上一口,岂非罪过更大了?
“你不痒,可我痒了。”
“……我给你挠挠?”她抬手欲伸到他脖口却被他摇头拒绝。
“不要,你那猫爪太利。”他嫌弃地避开她靠近的两只爪儿,眼波轻动,朝她抬抬下巴,“替我舔舔。”
“……”
“最好在叫两声。”
“……比如——喵喵喵?”
他弯了弯唇,朝她惑人一笑,“孺子可教。”
“你把我当猫儿戏耍呢?”她总算看明白了,还以为他在当个称职贤惠的媳妇,替自己更衣洗脚,害她心里特别过意不去,结果,根本是在把她当猫儿戏耍,还讽刺她!真真是惟媳妇与小人难养也!
“小八不是羡慕人家猫儿过的好,也想当猫吗?”
“我那是羡慕嘛?”她那是被陛下给带沟里去了!
“没关系,小八可以羡慕,但要做也是能做我的猫。”
他说罢,将两只湿淋淋的脚丫从水盆里拎了出来,执起一只送到唇边,狠狠地咬了一口脚背,舌尖轻挑转而舔过她的脚趾,直叫她脊梁骨窜起一阵钻心的麻痒,唇角溢出一丝软绵的哼唧,下一瞬,她就被人从绣凳上横抱了起来,扔上了床榻,她在床榻上一滚,刚要爬坐起来,就见他双膝跪在床榻上,膝行着步步朝她逼近。
“躲什么,过来。”
她也不是存心想躲,只是见他下巴微扬,黑眸轻眯,分明想立刻张嘴一口吃了她,却故意使坏细嚼慢咽地撩拨她,这危险的表情让她下意识往墙角退,“你伺候得也差不多了吧。”衣裳也换了,脚丫也洗了,该咬的咬了,该舔的也舔了,是不是也该让她振振夫纲,哄哄媳妇了?嗯?
“还没完。”他把她逼近墙角,单手抬起,欺身向前,把她跪咚在墙角边,另一手沿着她的后背钻进了她的衫子里,搂住她的背脊将她往自己怀里一送,他湿软的发在她颈边骚动轻撩,热软的嘴唇在她耳廓边刷过,“束胸带还没帮你解开。”
饶是成婚已三年,这般挑逗她也招架不住,脸唰地红了,只觉得伸进她衫子里的长指轻轻一挑,胸口的束缚瞬间松了开来。
白色绸带像条妖娆缠人的白蛇,一半缠住他的手臂,一半从她内衫里缓缓滑落,她身体的变化让两人本就极近得距离,再紧密贴合,胸口在他毫不掩饰地注视下高低起伏,呼吸急促,头皮发麻。
他低首正要去衔她折磨了一晚上,紧咬不松的嘴唇,一只钱袋突然从内衫掉出来,砸在床榻上。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把钱袋放在这里……”
她也很尴尬,“我给你,你不收,我不知道拿这些俸钞怎么办。一向都是你管银子的,我都不习惯身上带着这么多钱,怕弄丢就随手……”她指了指自己胸口,嘿嘿一笑,“我就觉得这里最安全。”
“……”哪里安全了?这种引人遐想的地方,每次都被他特别照顾,倍加宠爱的地方,她拿来放这种满是铜臭的脏东西?
他嫌弃地一脚将那钱袋踹下床榻,转身想抓回旖旎的气氛,却见她一跃而起,整个人越过他探手拽住那正要掉下床榻的钱袋。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往日收到我的俸禄你都可……好推倒了。怎么今天看这钱袋子如此不顺眼?这可是君子正财,不可浪费!此乃老朱家的家训!”她抓住钱袋还来不及朝他晃晃,整个人就被拽回撂倒躺平在床榻上,他毫不妇道地欺身压住她,把她的夫纲压得粉身碎骨,隐隐地,她听到他的咬牙声。
“又是家训?”
“那是不是还有一条家训——我不收你的俸禄,就不能碰你?”
“去你的家训,我偏要碰。”
三句少公子模式十足的话劈头盖脸甩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媳妇怎么突然和老朱家的家训杠上了,床帘被咻得放了下来,一只钱袋从床帘内被扔了出来,啪地飞进了丢在一旁的洗脚盆里,再没有什么慢条斯理,轻拢慢捻,撩拨挑逗,一阵狂风暴雨噼里啪啦地骤降,床帘上的流苏急速地晃动了起来……
朱八福觉得自己哄媳妇应该算成功了,两口子哪有隔夜仇,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没有解决,那就睡两觉,可她媳妇昨夜也太孟浪了!他们俩就算有几辈子的仇,依照昨夜他对她的凶猛程度,也该解恨了吧?
他昨晚真的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她啊,什么贤良淑德,嫁朱随朱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真真是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她,她在房门外还维持的那点夫纲,在床榻上碎得连渣都没有了。
不过,能把媳妇哄高兴了,那也值了。两口子闺房里的事,她损点面子也没人知道嘛。
可第二天晨起,她撑着快断的腰爬起来,发现枕边的媳妇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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