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不多时, 用剑的女子一剑刺中了使用峨眉刺的女子肩膀, 鲜血飞溅。峨眉刺女子惨叫一声, 倒在地上。
胜负已分,虽然没有出人命, 但场面血腥, 让人极度不适。
秦诺全程皱着眉头, 十几个工作人员涌上场地,将两人带了下去。
用长剑的女子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之前落在下风,被峨眉刺女子划得遍体鳞伤, 满身血痕, 再加上原本的衣服都差不多撕裂了。如今是在礼法森严的古代, 一个女子, 但凡还有一丝选择的余地,都不会落到如此惨烈的境地吧。
对他的疑惑, 秦勋大笑着给出了解释。
“有些是宗门仇杀覆灭, 俘虏来的人手, 有些是买了奴隶,从小调,教。更别说还有南朝俘虏来的那些呢。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这里是神策营的场子, 来路绝对正, 就算买人, 也可以放心买。”一边压低了声音, “九弟你要是有兴趣,我让给你留着,放心吧,别人的面子不给,贾辟还能不给咱哥俩儿面子。”
“这里算是神策营暗地里经营的生意?”
“哈,也不算暗地里了,如今禁军五卫,哪家没有点儿私底下的营生补贴家用。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诺想起昨天见到的贾辟和赵平一他们,总觉得心情复杂。不仅经营这种泯灭人性的武斗场,还兼职贩卖人口。
“这种娘们戏都是噱头,哄那些没什么见识的,或者外地进京来的人的,没啥看头,哥哥知晓你也不喜欢看这个,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呢。咱们哥俩儿想要发财,就看这一把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手持长剑,一个用短刀。
按照秦勋的说法,这两个都是有品级的高手。秦诺这才知晓,原来武者也是分等级的。
秦勋游移不定,改投注哪一个呢,一边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两个都是南朝俘虏,攻破建邺城的时候虏获来的,犹豫了半天,终于敲定:“那个穿蓝色衣服的,押一千二百金。”
秦诺依然没有投注,这种拿人的性命当做赌注的比斗,实在超出秦诺的承受能力。
秦勋下注完毕,终于注意到秦诺异样的脸色,笑道:“想不到九弟如此心慈手软,这些都是战俘,或者自卖为奴的人,不值得同情,神策营的场子一向规矩,绝不会将良民百姓坑进来的。”
秦诺摇摇头,“只是感觉如此对待生人,纵然是战俘也太过残酷”
秦勋愣了愣,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九弟,你真是太天真了,能进来这个斗场,实话告诉你吧,对战俘来说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远的不提,之前安冬一战的七万俘虏,大多数都被送去西城煤窑那边,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来这个斗场,至少能吃饱穿暖,而且若是有幸被人赎买走,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好前程呢。”
秦诺默然。古代社会,对战俘一向残酷,像长平之战一举坑杀四十万,而大周朝虽然不会直接杀戮,但大多数都被送去矿坑煤窑等地,服苛刻的苦役,过度的劳累和贫瘠的食物,在这样的折磨下,大多数俘虏不过两三年就会油尽灯枯而身亡。被送来这个斗场,倒是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而且神策营的场子一向平和,不像咱们三哥那边。”
“三哥,秦健,怎么又扯到他了。”
秦勋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辟东营在京城西郊也有一处场子,是三哥的干股。嘿,那叫一个刺激呢。上次哥哥去了一趟,哎呀,还有狮虎生吃人的场面。都是被下了药物的猛兽,狂躁难耐,力大无比。十几只涌上来跟人比斗,什么高手都抵不住,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哎呀,我是不爱看这种,太过酷烈血腥,几天吃饭都感觉没滋味。”
秦诺脸色沉了下来。他本以为眼前就已经够残酷的了,没想到还有更过分了,狮虎吃人,这种场面,听听就想要呕吐。
辟东营也是京城禁军五卫之一,是郭家统领,京城都知道,是三皇子秦健的亲信势力。
说话的功夫,眼前的比斗开始了。
两个年轻人都是用刀的。秦诺仔细看着,果然跟上一场大不相同,两人腾挪转移之间,气度开合,招式老练。虽然年轻,但用的都是杀人的招数。
真枪实刀的拼杀,一向不需要太长时间,略年轻一些的蓝衣男子肉眼可见地开始占据优势。刀刀致命,对面的青衣男子几次躲闪不及,肩头和手臂被砍得伤痕累累。
斗场周围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口哨声和嘶喊声此起彼伏。
“快砍,用力冲啊!把那个狗杂种剁成两段!”
“快起来,反击啊!老子押了银子在你身上啊!”
秦诺凝神细看,片刻之后,战果出来了,青衣男子被一刀砍中胸口,倒在地上。起伏的胸口还有呼吸。
场中掀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间夹杂着凄厉的叫骂,似乎是押了青衣男子的赌徒正在跳脚咒骂。同时众多的声音响起:“杀了他,砍死他!”场面嘈杂不堪。
眼看着对手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蓝衣男子反而犹豫起来,持着刀迟迟不肯对躺在地上的对手补刀。
对面的青衣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似乎说了什么。只是隔得太远,没人能听见。然后,蓝衣人猛地前冲,一刀直冲着青衣人脖颈看去。
青衣人也抬起长剑挡了一下。然而他重伤之下,并无多少力气,虽然挡下了杀招,却被这一刀的内力冲击,摔出了场外。
蓝衣人追了两步,发现对手已经跌出去,停下脚步,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台上一片唏嘘口哨声,终于,裁判上前:“胜负已分。”然后示意仆役上前,将两人带了下去。
又是一波叫骂声,下注的时候是注明对手生死的。这一波叫骂的显然是赌青衣人身死的那伙人正在叫骂。
房间里秦勋乐得险些跳起来,刚才他下注,就是蓝衣人胜,青衣人败而不死。竟然被他赌对了。
秦诺突然开了口,“七哥,买一个人,大概要多少银子?”
秦勋吃了一惊,从斗场开戏以来,秦诺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他还以为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呢,没想到会在此时开口。
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个不喜欢战场赌博的。只是从前没见识过,被吓了一跳罢了,如今缓和过来,必能认识此道有大乐。
秦勋笑道:“我刚才看过资料,今日这三场,都是普通的货色,那两个女子只怕贵一些,这剩下的几名武者,只怕千余两就能拿下。”
“不过哥哥提醒一句,这些人很多都是战俘,不可信的,买回去干什么呢?”除非家里开小型斗场的,或者有特殊爱好的。
秦诺眉梢抽搐,他买人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自己的武功,需要有人指点,自从找到了那本秘籍之后,本来想要找家中的武师问问,但他又不想暴露自己会武功这个小秘密,如今从这里买回去一个,不就简单了吗。
这些人是南朝俘虏,或者门派弃徒,都是无根无凭的人,怕泄密,杀了也就罢了。
“九弟你看中了哪一个?”
“就是刚才比斗的那个。”
“是那个蓝衣少年吗?”秦勋摸着下巴,那少年看着倒是眉清目秀,难道自家九弟爱好这一口?
秦诺的话语打消了他的疑惑:“不是,年纪略大的那个青衣人。”
“啊,那个身手不行,还破了相,有啥用?”
“便宜啊。谁让弟弟我穷呢。”秦诺老实坦白道。
“呃……”对这个理由,秦勋是无话可说了。
不过他还是帮忙将管事叫了过来,问过了价钱和身契,战败者果然价位要低很多,尤其连续败了好几场的人。
秦勋翻看着卖身契上的近期战绩记录,忍不住啧啧道:“这种货色你们斗场还让上台啊,真是废物点心。”从半年前进入斗场之后,连战连败,胜率为零。
“此人实力其实不止如此,可能是心怀故土,最近一心求死的样子,不然也不会这样低廉的价格卖给殿下了。”林管事笑眯眯解释道。
秦勋满脸不服:“老林啊,你可别诳我们,屡战屡败的人,也能叫什么实力不止如此……”
秦诺心里一动,原来看出这一点儿的不止自己啊,刚才他看这个青衣人在与对手战斗的时候,似乎是有留手的。低头看了看卖身契,原来是叫做方源。
只是这种消极的心态,不知道会不会肯真心指点自己武功,也许贪便宜是个错误的选择?算了,反正只六百两银子,花掉就花掉了。
一直退避到众人的最后面,略停顿了片刻,眼瞅着前面交战越发激烈,秦诺策马转过身,猛地往树林里跑去。
他死命地抽打着马屁股,恨不得自己的马生出八条腿来。同时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减少阻力。
骏马嘶鸣着,飞奔向前。
被秦诺的举动吓了一跳,黑甲士兵半响才反应过来,竟然有人敢逃跑?现在是在战场上啊!立刻有士兵弯弓搭箭。
两支利箭嗖嗖而至,紧擦着身体掠过。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追兵跟上来了!
秦诺弯着腰,他只能把一切都赌在自己的速度上,还有前面的那条小河。
两眼紧盯着道路,分辨着方向和位置,终于到了,前面就是上次的小河。
秦诺心头大喜,这时候,胯下的骏马也已经到了极限,速度开始变缓。
秦诺立刻收住马势,匆匆跳下马背,然后拼尽全力往前跑去。
身后追击的士兵有三四个,见状不禁惊讶,好好的马不骑,怎么要靠着两腿跑?难不成这个王爷会轻功吗?
秦诺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知道全力以赴地冲上了小河。感受到脚下湿滑难耐,他心中一喜,自己找对了方向。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小河面上已经结冰,覆盖满了白雪,一如平地。身后追击的士兵丝毫没有分辨出眼前会是一条河。
他们纵马疾驰,踏上了这个天然的陷阱。
只是刚刚进入冬天,小河上的冰层并没有深冬那样厚实,秦诺这样体型纤细的年轻人行走其上还是可以支撑的,连人带马的重量就太过分了。
追逐了没多久,听着脚下传来刺耳的咯吱声,立刻判断出那是冰层碎裂的声音,几个追击的士兵魂飞魄散,连声喊道,“快后退!”
“快退!这里是河!”
听着身后的碎裂声不断扩大,终于变为扑通落水的巨响,还有间歇想起的挣扎呼救声。
秦诺明白自己的逃亡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战事危机,叛军不可能分出太多兵马来追击自己,而且他们手中有那么多人质,少一个根本无关紧要。只要甩脱了第一波追兵,自己应该就安全了。
调转方向回到河岸边,秦诺依然不敢耽搁,他继续沿着河岸往前跑着,距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越远,自己就越安全。
跑到后来,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喊杀声了。
秦诺这才停下脚步,放眼望去,四野寂静,林木绰绰,宛如鬼影。剩下的任务就是找一处避风安全的地方等待,然后找机会返回京城。
一边思量着,他抬脚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势如奔雷,竟然宛如千军万马向着这边奔涌而来。
秦诺大惊失色,略一迟疑,他转过身跑上了河面。这条小河就是天然的屏障,只要跑去河对面,什么大军想必也没兴趣追击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然而,追兵来得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转眼之间,一群银白色的身影已经冲出了树林,而这个时候,秦诺刚刚走了不到一半。
骑兵们势如奔雷,冲上了道路。
紧接着响起接二连三的惊叫声,“等等,前面是河面!”
“快转向,别往前走了!”
银甲队伍似乎对附近的地形更加熟悉,却也有几个控制不住方向的倒霉蛋冲到了河面上。顿时踩碎了厚实的冰面,连人带马落进水里。
更倒霉的则是秦诺,眼睁睁看着被这群莽夫踩碎的冰面咯吱作响,冰面的裂缝在迅速扩大,秦诺赶紧掉头往岸边跑。
然而却晚了一步,他距离这些人太近!没多久,冰面的裂纹就扩展到了脚下。
这个时节落进水里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秦诺正要叫一声吾命休矣!突然,感觉腰上一紧。
然后他整个人飞了起来。
秦诺的视线居高临下掠过这支奔腾的队伍,掠过几个陷在河边泥浆里的倒霉蛋,然后他重重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英朗俊逸的脸,虽然脸颊上带着斑驳的血迹,依然掩不住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他摘下了头盔,看着怀中的人,纵然千钧一发,依然忍不住笑道:“看我逮住了什么?山林里怎么会有个美人儿,你是狐狸成精还是雪兔变幻?老实交待。”
南乡侯裴拓!秦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低头一看,自己腰间缠着一条长长的鞭子,这才醒悟过来,是刚才裴拓挥鞭入河,将险些落水的自己捞了上来。
此情此景,竟然莫名地有种熟悉感。回想两人第一次见面,在宫中不也是他挥鞭入水,将自己卷了上来?
裴拓俊朗的面容上也有几分惊讶,落进怀里的女孩如同雪夜的精灵,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还有与这苍茫战场截然不同的精致衣裙……
只是,他盯着怀中女孩秀美绝伦的面容,总觉得有点儿眼熟啊!这样绝色的美人,自己应该印象深刻才对,还有这样别开生面的艳遇……
“呃,你是那个叫……绿荷的宫女?”他终于想了起来,然后就有些发懵。
一个深宫内苑的漂亮宫女,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外面的荒山野岭里面呢?还恰好在自己行军的路线上。
他沉下了脸色,“你果然是狐妖,哼,知晓我上次对这位美人儿一见钟情,所以变了过来诱惑我吧。”
诱惑你大爷的!秦诺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一路奔逃的功夫,杂役披风早不知丢弃在哪里了,束发的带子也不知去向,一头泼墨般的乌发披散着,再加上一身精致的霍幼绢衣裙,难怪被这样认为。
要不要说出真相呢?虽然有点儿丢脸……
正犹豫着,秦诺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屁股。
“尾巴呢?”裴拓一本正经地摸索寻找着。
秦诺简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怒气上涌,转身挥手就是一拳,直击这张可恶的脸孔。
裴拓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一拳击中了眼睛,总算他反应及时,一个后仰,卸去了大部分力道。
直起身来,一个眼圈却有些发青。
秦诺正要再接再厉,给他添一对熊猫眼,第二拳却被裴拓一把接住。
“被发现真身恼羞成怒了吗?”裴拓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又得意。他认定了眼前女子是山精鬼怪,也不生气,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样的巧合。
你才是妖精,你全家都是妖精!秦诺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自己这是倒霉到何种地步,怎么偏偏遇上了他们呢。
看这帮人的架势,明显是跟叛军冲杀了一顿之后,又突围出来往这边跑,凑巧遇到了自己。
秦诺正想坦白身份,这时,一个骑兵匆匆靠近,“侯爷!侯爷!前面有人拦截。”
“多少人?是辟东营的伏兵吗?”裴拓立时来了精神。
“呃,不是,好像是神策营的人。领头的好像是赵副统领。”
神策营?赵平一?秦诺将冲到嘴边的那一句“我是淳郡王秦诺!”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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