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

90.未妨惆怅(八)

    
    乔迁宴很热闹。
    尽管十四郎——或者该说十四娘?是个生面孔, 还是在大晚上的独自来做客,奉安观上下却并未将他当陌生人或怪人。很慷慨的接纳了他。
    吃过晚饭后,一群小姑娘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话。这个问,“师姐说你是她的道友?你也是道士吗?在何处出家啊?现在在云游吗?你们何时认识的?”那个就问, “你喜欢哪部经?出家多久了?本家姓什么?籍贯何处啊?”……很令人怀疑她们到底是想算卦还是要说媒。
    十四郎却分外耐心的一一解答。
    明明自己刚变成女孩子时时那么拘谨, 可面对真的女孩子, 他却从容又诚恳。
    云秀不由便想到他说的“你的家人”,心里越发觉得温馨暖和——他大概是真的将她们做她的家人来喜爱和尊重了吧。
    ……他一股脑拿出来的那些礼品,在云秀的顽固坚持下, 最终只带了香盒和香团来。旁的作为贺礼虽说也无过错, 可毕竟是准备给柳世番的见面礼, 品味上自然更倾向于士大夫的审美。而奉安观中这些女道士们, 固然也都是读书不少的出家人,却还没雅到那个份儿上。熏香便刚刚好。
    只是想到那轻轻扫过眼尾的亲吻, 云秀也不由会想——他准备给她家人的那些“见面礼”, 究竟是想用在那种“见面”的场合?
    要猜测到特地的场合上,也并不困难。
    要意识到他们之间互有好感……也是一点就通, 顺理成章的事。
    她只不确定,十四郎是否明白所谓“修红尘”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让她稍微感到烦恼起来。
    毕竟忙碌了这么多日, 观里老少很快便撑不住,一个个打着哈欠犯困起来。
    夜色静深,欢宴散去。众人都回房去睡了。
    长安宵禁不比旁处, 都这个时候了, 自然没人觉着十四郎还会告辞离开。早就准备好了客房给他。
    但十四郎当然得回去——离开时他虽借口说累了想早睡, “非宫中传唤”不许叫醒他。但明日一早该起床时他若还不在,事情可就闹大了。
    观内终于只剩下云秀还没睡时,她便取了解药,帮十四郎解除了变化术。
    终于恢复成正常的身高差,十四郎垂眸笑看着她——看他的目光,分明就很想摸一摸云秀的头顶,提醒她掌握制高点的究竟是谁。
    但不要紧,云秀想,等一会儿上了天,他就知道到底是谁说了算了。
    十四郎笑看着她,又抬头看了看空中微缺的圆月,道,“这么好的月色,我们走回去吧。”
    云秀:……陪他散散步,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秀便给他披上隐身的斗篷,陪他漫步在严冬时冷彻皎洁的月色下。
    然而才从奉安观里出来,便见隔壁高高的院墙之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月光,仰望着墙上攀援而出的枯藤。
    散落的乌发,随风翻动的白氅。身量比十四郎还高一些,挺拔又倜傥。四枚夜明珠如萤火虫般悬停在他身侧。都不必看全模样,单凭气息就能认出是谁来——令狐十七。
    他察觉动静回过头来。黑而清冷的眸子扫过云秀,再扫过十四郎。原本身上似有若无的疲倦便收敛起来,化作一个温和从容的微笑。
    他指了指身旁的庭院,道,“……是巧合。”
    早先相见时的那种违和感又浮现出来。
    云秀想了想,回头对十四郎道,“暂时不能送你回去了——我有话同他说,你先回屋里去等一会儿,可好?”
    十四郎点头道好,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一旁看了令狐十七片刻,向他颔首为礼,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令狐十七便也点头回礼。
    待十四郎离开后,令狐十七才又望向云秀。
    “那就是十四郎?”
    “嗯。”云秀点头。她知道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于是更确定了,他确实不对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令狐十七复又仰头看着眼前庭院,许久之后,才道,“……那年同你争吵后,从华阴县回到长安我便开始修行。”
    “嗯。”
    “指点我修行的道长不肯住在国公府,阿爹便买了处院子给他——虽说是给了他,实际住的人,却是我。”他便抬手指了指,“就是此处。”
    云秀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嗯。”
    “如今,我又要搬回来了——真不是故意缠着你。”他笑看着云秀,面色平静又无奈,“我也没料到他会隔出一道院子,盘给你住。”
    他眼睛里没有他惯常该有的散漫又嚣张的光。
    “表哥。”云秀便再一次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令狐十七看着她——他们表兄妹之间当真是太熟悉了。只需一眼她便能看穿他隐瞒着的心情。同样也只需片刻对视,他便知道她非穷根究底不可。
    真是半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阿爹过世了。”令狐十七轻轻舒了口气,道,“昨日刚刚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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