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嘉三年的年底,经过太子江崖霜的求情,以及平阳郡主江天鹤的哭诉,建嘉帝终于答应让江天鹤派人去吕地,接辛馥冰回京团聚。
这时候已经是年底了,当年辛馥冰肯定回不来。
但到次年开春之后,江天鹤让长子亲自带人前往吕地接女儿,这一接却接了足足两年——与楚维桐一样,在大秦代瑞的过程中遍体鳞伤的辛馥冰,一点也不想回京城这个伤心地,更不想见到会让她想起往事的故人们。
一直到两年后的建嘉七年,建嘉帝当年征战北疆时的旧伤发作,被太医院集体建议长期静养,避免操劳。这时候,东宫在处置日常政务上已经游刃有余,而东宫嫡长子江景琅,也有十四岁了。
建嘉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索性退位为太上皇,让出福宁宫。
他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担心太子夫妇感情太好,秋曳澜的娘家哥哥经历又复杂,万一江崖霜死在秋曳澜之前,江景琅登基后会不会有风险?
所以反正是从此不能经常过问政事了,还不如干脆把皇位让给儿子——这样默认的太孙江景琅,便可晋升为拥有正式法律继承地位的太子了。
“琅儿现在就入主东宫,组建自己的势力,待秋静澜回朝时,想来这孩子也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秋氏想左右就左右得了了!”由于自己做国舅时坑妹妹妹夫一家太狠,建嘉帝潜意识里大概真的忌惮被报应,总之对于儿媳妇的娘家那是怎么都不放心!
因此退位的决心十分坚定,即使江崖霜带头,臣子宗室都进行了劝戒,但他还是来了个乾纲独断,择吉日举行了退位仪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玉玺交与太子江崖霜,令江崖霜登基正位,当日改元“崇亨”。
崇亨元年也是建嘉七年——交替是在三月,不过建嘉帝的退位虽然主要是为了孙儿能够早点做太子、好开始名正言顺的发展起来,但崇亨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却是先册立皇后。
所以就有理由托庄蔓亲自前往吕地,劝说已经跟哥哥僵持了两年之久的辛馥冰:“你已经在这地方住了快十年了,这么长时间,凭什么恩怨,即使忘不掉,也总能忘掉大半了不是吗?如今表哥登基,先头那两位,一位早已驾崩,一位现下退居深宫,连表哥夫妇等闲都见不到,更不会出来让你糟心!这样你还是不肯走,你到底想做什么?若吕王还在,倒还能说是陪他。可吕王早就不在了,你怎能不体谅下你父母的心情?”
“趁着这次表嫂册后大典,你回去贺一贺,也好叫人知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今年才三十岁出头,韶华还在,就以为要结束了吗?你想想你娘家,想想你娘家哥哥这两年没回去,也替你侄子侄女、你嫂子想想!”
又举例,“要说不容易,永福长公主,难道比你好过?她现在出入都戴着面纱,别说我,连表嫂都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子?只看那面纱直拖到胸口,喝茶都不露出点下颔,想也知道多严重!但她到底还是把‘止哀别院’改回长公主府了!她能重新开始,你这好歹人还好好的,难为就要一辈子在这里捱到老死不成?!”
“知道你忘不了吕王!可你躲这里悲伤着,这辈子难道吕王还能回到你身边?倒是回京之后有了合适的人,不定还能再续与吕王的母子缘分!”
……楚维桐是去年才想明白,愿意跟欧碧城相见的。原本她不打算恢复身份,宁可以姬妾身份进入岷国公府,也不想招人注意。只是江崖霜跟秋曳澜都坚决反对,欧碧城自己也不答应——好好的前朝金枝玉叶,本朝论血缘也属于贵女,纵然要低调,也没有说把自己贬成妾的!
再说她跟欧碧城都还年轻,以后肯定得有子嗣。为了子嗣不被人议论说是贱婢所出,也不能这么胡闹啊!伤了脸又怎么了?伤了脸的妻,也比如花似玉的妾体面!何况有江崖霜夫妇、岷国公府等等人维护,谁敢当着她的面说不该说的话?
最后在一大堆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尤其是江崖霜拉着表妹诉说了好几天的陶皇后临终托付,到底让楚维桐鼓足勇气点了头——于是就弄了个失忆的理由做幌子,道是永福当年被忠心宫人救出火场,只是救她的宫人在把她送出宫后不幸罹难,她自己却失了忆,自然不知道去找驸马找舅舅家,竟是从此流落民间。
不过她跟欧碧城之间到底缘分深厚,所以数年之后,哪怕毁了容貌,仍旧被欧碧城碰见且认了出来,又经过太医的精心治疗,方恢复了记忆,夫妻团聚。
就好像当年江天鸾因为喜爱侄女江绮筝,加恩于她封公主一样,江崖霜在说服楚维桐公然出现在世人面前后,也上表给这表妹请封,算是稍作弥补。
只不过建嘉帝答应之后,让礼部拟了几个封号叫楚维桐选,楚维桐却执意要求跟前朝时候一样的封号——她的理由是纪念生母,毕竟“永福”这个封号,乃是江天鸾昔年亲自给女儿拟的,承载着当时子嗣艰难的大瑞皇后对于女儿无限的祝福与期盼。
至于说这种坚持里的赌气……
建嘉帝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是全没器量,如今前瑞的影子已经被抹除得差不多了,倒也不至于连外甥女这点小性.子也容不得。所以莞尔一笑之后,不但准了继续封她“永福”,索性把江崖霜提议的公主也晋成长公主,让楚维桐直接拥有跟前瑞覆灭时一样的身份——当然“止哀别院”也还给她,且恢复旧名了。
楚维桐的例子,总算让辛馥冰听了进去。
其实辛馥冰以前跟楚维桐的关系不算很亲密,虽然说她们算起来是姑嫂。但只要想想,辛馥冰恋慕欧碧城多年,不惜抛了女儿家的羞涩不顾,当面告白却惨遭拒绝——最后欧碧城尚了永福长公主,辛馥冰却被迫嫁给长公主的异母兄,这姑嫂两个想要毫无隔阂的亲密也真是挺难的。
但前瑞覆灭之后,都遭遇不幸的姑嫂两个,哪怕之后也没联络过,但提起对方来,倒是没了从前的隔阂,反而有一种心更靠近的感觉——说到底,是同病相怜。
这会听庄蔓细说了楚维桐的经历,又说楚维桐也托她带了口信,请辛馥冰莫要继续在吕地空掷年华,尽早回京与父母家人团聚的好:“不要像我一样,醒悟的时候,除了表哥外,已经举目无亲!至今想起来最对不起的,不仅仅是母后,更是外祖母——听表哥说,她去后一直没能合眼!倘若我在那之前就想明白,她何至于此?你难道要像我一样,等到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再懊悔莫及么?”
楚维桐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辛馥冰,她抱着庄蔓嚎啕大哭了大半日,终于点着头允诺回京!
……辛馥冰的归来在京里引起了一阵小小议论,但也只是小小议论——江崖霜夫妇特意选这个时间插手,是考虑过的:前有建嘉帝退位为太上皇、后有秋曳澜即将受册为后,再后一点,十五岁的惠王世子、十四岁的准太子都要娶亲了,这么多重磅消息面前,瑞太后返回京中也就是茶余饭后值得一提。
这时候秋曳澜已经搬到紫深宫里住,好把东宫让给儿子江景琅。
昔年的闺阁好友齐聚在贝阙殿上,都觉得弹指流年刹那芳华——从江天鸾到辛馥冰,继而陶皇后,到死都没能住进来的敏柔皇后,现在是秋曳澜。
二十年的光阴,对于常人来说不过是新一代的长成,这座紫深宫却已经换了五位主人。
这中间多少红颜泪、胭脂血,被一次次修缮的富丽掩去,只留下满室金碧辉煌叫人扼腕赞叹,书写着母仪天下的荣耀与浮华。
——来来去去的人,就像贝阙殿前满栽的梨树:
一年年花开了又落,那些凋零的无论惊艳过怎样的岁月,忧伤了何等的肺腑,终归于腐朽,终归于永寂;
一年年花落了又开,那些绽放的无论青涩过怎样的年华,经历了何等的严冬,终归于芬芳,终归于绚烂。
……是日,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确定的册后大典的具体日期,终于由崇亨帝钦定,来年梨花盛开时,紫深宫将迎来它又一任正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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