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公主江徽璎,初封寿光郡主,建嘉七年老皇退居深宫,禅位太子,次年改元崇亨——崇亨元年的春天,崇亨帝以隆重的册后礼册封元配秋曳澜为皇后,入主紫深宫。
终崇亨帝一朝,六宫无妃,独尊皇后。
作为这样一对帝后的第一个女儿,而且是膝下所有子嗣中惟二的女儿,江徽璎理所当然得到父母无比的宠爱。
尤其是崇亨帝,这位壮年登基的君主性格不算严苛——教导儿子们时例外——对于没有继嗣权的女儿,且是众多子女中仅有的两个女儿,他向来耐心无限,极为娇宠,许多时候比皇后还要好说话。
这样的情况下,崇亨二年,宫闱之中传出消息,打算为武安公主相看驸马,可想而知京城上下是何等的轰动!
无数少年才俊被家里打扮得花团锦簇,耳提面命了种种帝后、公主的喜好后,以各种理由频繁入宫,展示给皇室众人,力求雀屏中选。
帝后尽管早有准备,依然看得眼花缭乱。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悄悄问女儿:“我儿可有想法?”
“如今不过是喊跟前问几句话,这样的看,哪能看出什么真正好歹来?便是傻子,家里教好了带过来,前前后后半柱香都没有,若还演不过去,那也太过份了!”江徽璎向来落落大方,如今又只帝后与她三个在殿里,都是骨肉至亲,她脸都没红一下,坦然自若的转着团扇,微扬的下颔满含傲气,“再看看吧,现在这些人我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的经历一直都是鲜花铺道。
落地时江家虽然还没建立大秦,但已经是前瑞最显赫的门庭,令瑞帝都战战兢兢。那时候崇亨帝是家族中最受重视的子弟,女以父贵不说,上面已有个长兄,不必遭受“要是个儿子就好了”这样的惋惜,且迎合了做父母的“既然已经有了个儿子,再来个女儿就好了”的心情,落地就被裹进了锦绣堆。
崇亨帝人生中低落的那几年,她还懵懂不知事,所以也没感觉到什么不痛快——帝后恩爱,清净的后院里,她像一株娇贵的牡丹,落在了爱花人手里,得到最悉心的照料与呵护。所以也顺理成章长成最符合世人想象里的公主形象:美丽、尊贵、优雅,也不失高傲。
没人觉得她的高傲有错。
毕竟她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年纪,若还没点高傲的话,这天下也没几个人配高傲了。
所以帝后对于女儿的回答都没起疑心,秋皇后还笑着道:“那你可得悠着点,别拖啊拖的,把好的给人抢了!”
“谁敢跟咱们女儿抢人?”崇亨帝立刻替女儿说话,“不说璎儿的身份,就说璎儿的才貌,那些小子哪个见了她不神魂颠倒——瞧他们那眼神,若非碍着身份我都想当殿揍人了!见了咱们女儿之后,怕是再给他们说其他人他们也看不入眼了!”
江徽璎毫不羞涩,反而得意一笑,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无数春花绽放,美丽得惊心动魄:“父皇母后都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姿容,做女儿的迷倒那么些个人,也在情理之中!”
秋皇后笑得直捶丈夫:“你们好意思?这么不遗余力的互相吹捧!”
“母后敢说这天下有比父皇更俊的男子?有比女儿更美的少女?”江徽璎理直气壮,“这哪叫互相吹捧?这是实话实说!”
……哄完父母,江徽璎回到自己所居的宫中,却是笑意全无:“怎么办?我要怎么跟父皇还有母后说?”
她方才要求“再看看”其实只是推脱之辞——她其实已经看中人了。
只是这个人选不但不在这些日子进宫“报名”驸马的人里,而且她不用去跟父母说就知道,帝后基本上没可能同意。
原因很简单——尽管黎缮论起来是她表哥,两人的生母乃是嫡亲表姐妹,她母后母仪天下之后,对那位阮表姐也是照顾有加,但……
黎缮的身体……实在是个问题!
江徽璎曾听人说过自己表姑永福长公主的事情——永福长公主在她这年纪,同样也是前瑞的江太后、本朝尊为凤阳大长公主的那位的心肝宝贝,要什么给什么,宠爱绝对不会比自己这会少。
但永福长公主到了下降之年,不过朝当时的濮阳王府、现在的富郡王府多跑了几次,被凤阳大长公主怀疑她看中了那位容貌清俊、书法过人却病弱的濮阳王。
凤阳大长公主为了阻止这种可能,甚至一度要把永福长公主的侄女、端柔县主嫁给濮阳王,好断了永福长公主的念想!
如今黎缮除了没有爵位外,简直就是个翻版的濮阳王萧肃。
长得白皙清秀,性情温文尔雅,他虽然在书法上的造诣没萧肃那么出色,但琴技却已隐见大家风范——毕竟一个人三天两头生病,一病就出不了门只能在家里静养,总得找点事做。
萧肃选择了习字,黎缮选择了学琴。
江徽璎对音律之道兴趣不大,但她喜欢看黎缮弹琴时的样子。
青袍竹冠的少年端坐琴台之后,修长白皙的十指抚弦而过的动作优美而雅致。
那一刻的黎缮,给人的感觉其实很遥远。
像是远到天边的隐士,那样飘逸出尘,不带任何人间烟火气。
他自幼多病,长年病痛在身,但如同萧肃的书法反而因此愈见峥嵘一样,他指下的乐声从无哀伤,却充斥着勃勃的生机。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永福表姑没有爱慕萧肃,反正我觉得,看过黎表哥弹琴的模样后,再看其他人,都觉得索然无味。”江徽璎心里不只一次这么想过。
病弱少年本该有的阴郁,在萧肃与黎缮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
他们都是那种痛入骨髓却还保持微笑,不是为了风度与仪表,只为身边人不要为他们操心的人。
这样的魅力,以江徽璎的年纪与阅历,她觉得自己无法阻挡。
所以秋皇后跟她提起“驸马”时,她几乎本能的想到了这个表哥!
“可是父皇与母后怎么肯答应?”江徽璎挥退宫人,靠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望着殿梁怔怔发愣,“以他们对我的疼爱,凭什么其他缘故都可以商量,惟独身体不好……”
凤阳大长公主就是个例子——永福长公主要星星她绝不给月亮,但即使如此,她也不会答应永福下降给一个身体不好的人!
自古以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有没有深远都不好说,这叫做父母的,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江徽璎自诩聪慧,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感到无计可施——她打从心眼里不愿意放弃黎缮,却又寻不出让父母答应自己的可能。
所以她只能装作没看上目前的驸马人选,主动提议再相看些日子。
“只是我已经十四岁了,再拖下去也拖不了多久。”江徽璎头疼的是,“且上次暗示表哥,表哥也委婉的表示不愿意拖累我……所以即使我可以仗着父皇与母后的宠爱,把驸马人选拖一拖。可万一阮姨母那边给表哥定了亲那怎么办?!”
但告诉父母吧,她实在鼓不起这勇气,“万一他们像凤阳姑祖母对永福表姑一样,立刻给表哥定亲,甚至还把我侄女姐妹许过去,难道我要跟自己的侄女、姐妹去争?!”这事当年凤阳估计永福做不出来——江徽璎同样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之下,她最后决定去请教舅父。
定西侯秋静澜。
“舅舅向来疼我,而且母后说舅舅各种主意最多了,母后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有时候也是不问父皇问舅舅——找舅舅或者能有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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