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雅今日是独自乘车过来的。
沐长风没在他的身侧瞧见谢四的身影, 心里顿时了然。谢四那女人定然又作了什么妖, 惹这位大少爷的嫌恶。眼看这人眉眼之间越发疏淡,沐长风的眉头皱得直打结。周博雅这人自小到大就这样。本身就没什么人气儿, 心里越不痛快,人就越仙气。如今神情疏淡成这样,可想而知他心里得恶心成什么样儿。
不过门口也并非说话的地方, 沐长风叹了口气。第五次将郭满的脑袋给按回去之时, 周博雅广袖轻摆地走过来。沐长风顺势拍拍他的肩,示意一会儿演武场见。
有什么不顺心的, 打一场就好了。
周博雅站在低一节的台阶默契地颔首, 尽在不言中。沐家这栋别院他跟赵煜自小常来, 四处熟得很, 也不必带路。说来也凑巧,大理寺的庶务繁忙,周博雅这段时日正觉得心生厌倦呢, 沐长风便唤了他来散心。他索性推了手头的事儿, 来别院游玩三日。
抬腿走上前, 周博雅慢吞吞吐了一口气,胸前舒畅了些许。他于是眼波轻转, 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一瞥却瞥到沐长风身后藏着一片海棠红的裙摆衣角。
嗯?身后有人?周博雅惊讶了一瞬。
只见沐长风脸微变,发现周博雅察觉自个儿身后有人, 他于是跟防贼似的将郭满又往后头撸了撸。周博雅见状不由地笑了, 心道这是谁呢?藏着这么严实, 该不是长风那未过门的丑媳妇儿吧?
沐长风自幼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多少倾心于他的姑娘媚眼抛给瞎子看。很难看到他会这般藏着掖着一姑娘家。周博雅眉宇舒展,心中有些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叫这小子如此稀罕?不过好奇归好奇,君子非礼勿视。若真想见一见,还得成亲之后。
周博雅收回探究,蓦地抬头看向眼神躲闪的沐长风,似笑非笑。
沐长风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别挡着门。周博雅好笑,但看在铁树开花的份上,他表现得十分温雅体贴,抬手指了指南边,学着他眼神示意自己会在那边等。而后潇洒地一掀衣裳下摆,率先拾阶而上。
郭满扒着沐长风的胳膊悄咪咪地看,只觉得这青衣公子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着实养眼啊……
沐长风见状,气不过又给了她一个爆栗。
砰地一声敲下去,离得近些的都能听见响儿。郭满捂着脑袋泪眼朦胧地控诉他,沐长风却沉着脸,鼻孔朝天地冷哼:“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怎么又打人?”郭满左顾而言他地瞪他,“我脑袋都叫你砸凹一个坑了!”
沐长风心里那火气啊,嗖嗖的。他想说你也知道脑袋被本公子砸凹一个坑?知道疼还胆这么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垂涎别人家的男子。心里如此想,他嘴上说不出来,“谁给你砸凹了?木鱼脑袋哪有不经敲打?”
“你才木鱼脑袋!你才木鱼!而且,你用这手劲儿去敲木鱼试试!木鱼都经不住你这么敲!!”
沐长风见她疼得眼泪都飙出来,疑心是不是真打重了。
“真有这么疼?”大手伸出来,给她轻轻揉了揉,嘴上却不饶地嘀咕着说,“……若这脑袋真经不起敲打,你这一双眼珠子怎地不晓得收敛收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美人难道不是顺便的事儿?”郭满怒了,打了人还这么横?况且这是在外面,她不过是看风景,“就多看两眼都不行?多好看啊!好看的人为何不能多看呢?我平常不也老这么盯着你瞧吗!”
沐长风本来被气着了,闻言,憋屈的脸蓦地一抽。
只觉得刚冒出来的火气拐了个玩儿,他抿嘴看向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但乌黑的眼珠子却在贼溜溜打转的郭满,心里突然甜滋滋?
“咳,”好似被噎住又好似暗爽,总之别扭得很的沐长风拄着唇清嗓道,“看我自然与看旁人不同。我是你什么人,岂能与旁人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
郭满一看他脸色明显阴转晴高兴起来了就特想翻白眼,真好哄啊,真的,特别好哄。她想笑,努力保持一脸纯真地说,“都好看,我喜欢看。”
沐长风瞬间眼里潋滟的光起来,且越来越甚。
他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把脸别到一边去。
说话仿佛含在嘴里似的,嗡嗡道:“你莫要花言巧语哄我!死丫头口花花轻浮的很,嘴里没一句真心话!”说着他突然拔高嗓音,一本正经地警告郭满,“你若想多看看我,我也并非吝啬不给你看。但你要乖,别总做些叫人误会的事儿。”
话说到这儿,之后的自行体会。
沐长风警告地瞥着好色的小姑娘,希望她能深刻地领会他的话外话。郭满拧着眉头,苦大仇深。
沐长风以为她理解了便准备就此打住,抬腿转身进了院。
郭满不过才迷茫了一瞬,他人就在三步台阶之上了。腿长就了不起啊?走一步跨三个台阶。郭满拎着裙摆连忙跟上,觉得他这话委实含糊。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做人原则,她一把扯住沐长风的衣袖,皱着眉不高兴:“我做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儿?”
她人瘦手劲儿小,虽说是她下手扯拽别人,结果却被上台阶的沐长风给带过去。弱弱的身板儿跟被牵了线的风筝似的贴过去,往他后背上猛然一撞。
撞的还挺重,都听到嘭地一响。
沐长风瞬间顿住,转过身来扶住了郭满的小脸儿。知道这姑娘生得有多娇弱,沐长风连马车都不敢叫车夫行太快。怕她真撞了个好歹,沐长风心都抽了一下。
郭满冷不丁被他给捧住了脸,脚还站在三阶以下,脖子都拔长了一截。
作死啊!沐长风这蠢蛋!她脖子都要断了啊啊啊啊——
郭满想打人。
而身高腿长的沐公子这才发觉,这矮姑娘的姿势确实有些过分。赶紧两手往她咯吱窝一掐,将人举着挪到近一些的台阶——自己站着这节的下一节的台阶上。而后他没憋住,突然笑出了声。矮姑娘还当真是矮,此时站着,就跟他的肚子齐平了。
瞬间矮一截的郭满:“……”
沐长风努力绷着表情不笑,低头俯视着直到他肚子的未过门妻子“还好么?要不然放上面一节?”
郭满终于气炸了,扑过去就打。今天谁也别拦她,她要打死这垃圾!!
沐长风故技重施,一手按住她脑袋顶一手挡。
还记得跟郭满瞎扯的话,他好心地解惑:“令人误会的事儿你可没少做。要本公子给你举例么?好吧,那我就举例了。比如说,总爱对我动手动脚,总爱往我身上扑。姑娘家要矜持些,哪怕你看到本公子心中欢喜,也要含蓄一点知道么?莫得叫旁人误会咱们不守规矩,成亲之前就已然有什么……”
郭满被他气得想吐血,怒道:“咱们难道不是早就有什么么?”
亲都亲了,这人是不是对曾经的自己有什么误解?
“哪有?”
“假山。”
“!!!”沐长风瞬间绷不住,羞得脸颊爆红:“假山你个头!”这什么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哪有假山?没有假山!!”
“干什么不承认啊!”郭满扳回一城就乐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还……唔——”
她话没说完,就被沐长风俯身一把捂住嘴。
沐长风羞得头顶都冒烟了,他死死按住小姑娘这张没羞没臊的破嘴儿,恨不得捏死她。而抱着行李站在不远处的双喜双叶尴尬地低着头,全程当自己是透明的。沐长风还真把这俩人当透明了,红着脸一把夹住郭满就大步往门里走去。
他长得高,常年练武,一手能抬几百斤,三个郭满都不在话下。此时单手横着夹着郭满,跟夹了个棉絮似的,丝毫不嫌累赘。
郭满就这么一脸懵地,被人给夹进别院。
双喜双叶一看主子走远,抱着怀里的小包袱,颠颠儿地就跟上去。
别院门外几个姑娘公子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意犹未尽。
这沐公子与她的未婚妻之间吵吵闹闹,十分有趣。此时见人都走了,几个性子促狭的公子哥儿摇着折扇,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虽说那位姑娘生得十分娇小,模样也清瘦似幼女,但沐公子应当十分喜爱这个姑娘吧。
公子摇了摇头,心道:沐长风看那姑娘的眼睛像揉碎了星辰,光碎成一片,亮的出奇。
旁观者清,沐长风自个儿还不承认呢,外人全看清楚了。姑娘家心细,自然比男儿家看得更仔细。一直站在马车边远远看着门口的窈窕姑娘想着沐公子如斯俊美,性子又如此体贴,可当真是难得的良人了。只是……
姑娘摸了摸微涩的心口,羡慕又难免遗憾。须臾,莲步轻摇地进门。
……
进了别院,方才只别院占地有多广阔。
不知是不是习武之人偏爱开阔的坏境,这栋别院,每一处景致都布置得简洁敞亮。郭满昂着脑袋一路随沐长风风驰电挚地略过院中景致,突然觉得,似乎极简才是极舒适。景致虽说不若世家繁复精细,但每一处都值得赏鉴。
匆匆行至二门,沐长风才将郭满给放下来。
郭满脚一落地,都软成了面条。方才坐车还不觉得,如今被沐长风带了这一路,竟摇晃得她头晕想吐。扶着二门的门廊,郭满皱眉捂着胃,觉得里头绞着难受。
沐长风见她脸色刷白,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郭满冲他无声地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听。
沐长风见她脸如此之白,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弄伤了郭满,于是立即俯下身凑过去。郭满虚弱地靠过去,一手搭在他肩膀,仿佛弱不胜衣。
而后,无声地龇了龇牙,一把拽住他耳朵,狠狠拧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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