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这位侍剑人,看起来年约二八。
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高鼻浓眉,眼睛透亮,有一股子朝阳般向上的精气神。他所负的蜀山神剑也和他一样,游龙婉然,气息澎湃,双目清澈见底。
他把小枝和陆长光带到了阎狱道密室。
小枝有种熟悉的感觉,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你们是引起星象异变的人吧?”蜀山侍剑人弹指关上密室门,神剑上游龙飞出,像链条似的拴住了门把手,“幸好你们先来了蜀山……前些日我探昆仑、方诸那几位的口风,都不怎么友好。”
小枝和陆长光对视一眼。
在这个时代,五神山也以“中镇蜀山”为首。
但只是“为首”,并非“为尊”。
五神山的地位是近似的,因中镇蜀山所处的位置,比较方便联络四方,所以一般以这里为中心。
还有一点就是,蜀山侍剑人历来更强,说话也更有威信。
小枝看不出面前的蜀山侍剑人是什么修为。
总之是个真仙。
成为“侍剑人”之后,又有新的实力划分,方诸沈家的养剑术便是源于此。易子规学了养剑术,知道侍剑人大致有砺芒、出鞘、无锋、共情四个阶段。
看眼前之人用蜀山神剑的样子融会贯通,了无痕迹。
这恐怕得是“无锋”巅峰,接近“共情”了。
“你们从哪儿来的?”侍剑人眨眨眼,见他们都不说话,又恍然道,“哦,我叫江沩,你们呢?”
小枝又跟陆长光对视一眼。
“他叫小枝。”小枝指着陆长光说。
“她叫……”陆长光跟她同时说,没她说得快,闻言就瞪了她一眼,“谢折枝。”
江沩挑眉,收了剑坐下,言行都很随和,周身甚至没有威压。
“先说说情况吧。”江沩双手交叉道,“我跟其他四镇吵了十天,才把你们的事情压下去。怎么说也该跟我坦诚交代吧?”
小枝不是很愿意交代,但陆长光这个叛徒最快地讲了。
他稍微把故事圆了一下,说他们是通过一个圣墓,穿越了整整万年,回到秦末,然后不小心做了些改变历史的事情,这才导致星象移位。
“没事啊,你们先不要慌。”江沩眉头微蹙,这么看才有几分老成的感觉,“这种事以前神山也处理过……你们知道怎么回去吗?”
小枝和陆长光齐齐摇头。
江沩略微沉默,起身走动,陷入思索当中。
小枝发现,游龙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可能是她盯太久了,龙目忽然一转,看向了她,她心下猛跳,连忙移开视线,回头发现江沩也正好在看她。
“怎……怎么?”小枝怔然问。
“给我看一眼神念吧。”江沩皱眉道,“听你们这么描述,我也不清楚是用什么法子回来的。”
其实可以去北镇问问那位侍剑人。
昆仑藏书更加丰富,这类记载也更详尽,问他肯定有结果。
但前些天,他们已经因为这件事吵过一次了。
听昆仑那边的口风,似乎想把人抓起来,摄魂逼问。
江沩觉得挺奇怪的,在这种事上,一般昆仑不会敢反蜀山,反了也不会说出这种手段。
“我得看看你们到底怎么进来的,才知道怎么把你们送回去,然后把你们改变过的事情修正了。”
“看我的,看我的!”陆长光抢着说,“我的比较清楚!”
小枝神念里秘密太多了。
江沩稍稍探入神念,眨眼就查完了。
他能轻易将陆长光一生看透,但是只挑了回秦之前的部分,见他是用一张黄纸回来的,也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像这样溯时而上,至少得是先圣手段呢。”
“我也以为……”小枝小声嘀咕。
江沩又沉思好久:“行吧,照着那个北斗七星阵重建一个,看能不能把你们弄回去。”
他觉得,先把人送走是最安全的。多留一天就多一天变数,等送走他们才好一一扭转之前的事情。
江沩的方法不怎么费脑,但是非常高效。加上他辖制蜀山,手下人力资源无限,阎狱道半柱香时间就把北斗七星阵布出来了,而且不是用兵圣圣力催动,是用娲皇圣力催动。
“兵家把我们送回秦末。”陆长光看着阵法,不由琢磨道,“娲皇不会把我们送回华胥吧?”
“闭嘴。”小枝真是怕了他了。
“也有可能啊。”江沩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蜀山剑上的龙懒懒地趴在他肩头张望,他笑道,“上古大能更多,你们要是真回去了,就找别人解决吧哈哈哈。喜欢的话,留在上古也不错,说不定能混个先圣当当。”
小枝:“……”
惊了,谢迢真是他培养出来的吗?
明明昆仑前后世代一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蜀山差别这么大?
难道谢迢每天内心也是这么想事儿的?
就在几人准备先放个什么东西,试试阵法能否催动时,一名长老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仙尊,昆仑来人。”
“昆仑还没完没了的是吧?”
江沩拂袖而起,面色骤然由晴转阴,浑身威势沉凝,山岳般巍峨矗立。
小枝这才感觉地可怕的威压。
“就说我有事不见。”江沩背后光芒一亮一暗,游龙在云纹中躲藏冒头,他拍了小枝一把,“你们先走。”
“你有何事不能见我?”
禁制外传来声音,江沩面色愈沉,抬手撤阵,然后往小枝和陆长光身上各打一道剑气,将他们藏在密室柜中。
白衣公子视禁制如无物,直接走了进来。
他一袭金白长袍,峨冠博带,眼神温和清疏,身上纤尘不染,透出寒然之意。
“你有何事非得擅闯密室?”
江沩颔首质问,蜀山剑光华湛然,游龙张口露爪,目下凶光熠熠。
“当然是要紧的事。”昆仑侍剑人微微皱眉,停住脚步,“昆仑镇山石有异动。”
江沩微怔,本以为他是为帝星一事来的,没想到……
“什么异动?”
“不清楚。”
江沩“啧”了一声。
白衣人淡然道:“山腹震荡,灵鹿不安,我进去探查,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但想想镇山石毕竟是件大事,所以还是来上报蜀山了。你为何要借故不见?”
江沩清了清嗓子,按剑道:“要我去昆仑探查吗?”
“再观望一阵吧……”白衣人沉思道,“总觉得跟我在行宫逮着的孩子有关。”
小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陆长光拼命拉着她。
“跟我有什么关?”她咬牙切齿,“我都没去过昆仑!”
那头,江沩已经跟另一位侍剑人坐下讨论起来。
“近日昆仑可有别的异变?”江沩问道。
“嗯……”白衣人回忆一阵,“好像,没有。”
“再想想。”
“拂月突破到化神期了?”
“这算什么异变?”
“那就只剩那个孩子了……”
江沩看着他直摇头:“我听说阴阳家上献了一批灵药?”
“这算什么异变?”白衣人学着他的口气反问。
小枝在后面差点笑出声。
“不老药总算吧?”江沩道,“我可听说了,足足三千人丹。”
“没留神过,应该藏在药房了。”
江沩早知昆仑乃是“帝之下都”,各种珍稀灵兽、丹药无数,但是三千不老丹都不当一回事,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当家的。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普通的丹药,而是“人丹”。
“三千人丹,你都放在药房?”江沩揉着眉心问道。
小枝发现他这个动作跟谢迢特别像。
“没事,放得下。”
“嘶……”江沩吸了口气,好像在思考怎么跟他继续用和平的方式谈下去,“你是把他们全部掏心出来,用药柜存放的吗?”
“我问问长老。”
问完发现,是冻起来存放的。
白衣公子若有所思:“说是这样比较完整,药效更好,”
江沩敲着桌子说:“你回去查查,看有没有别的东西混在人丹里面。”
白衣公子挑眉,玩笑似的说了声:“是,江沩仙尊。”
他转身离开,临走前不忘叮嘱:“有那个孩子的消息,记得告诉我,非常重要。”
江沩随口应了。
等昆仑侍剑人离开,小枝才现身。
她的表情十分凝重。
她一直都知道,昆仑藏有不老药。
但她不知道,这药是秦末由阴阳家术士献上来的。
这下徐福那三千不老药的去向算是明确了,它压根没到始皇肚子里,而是直接上了昆仑。
要知道,徐福并非求药即用的。
他在日月岛求得不老药之后,还弄到了丹方,自己在海底鼓捣了很久。
小枝观察过那个炼药的船舶遗迹。
船上是用阴阳术制作人丹,方法与七哀谷的原本丹方略有差别。苏兼不会阴阳术,所以是按照丹方的法子,用医道炼药,炼出来没什么特殊之处。
但如果用阴阳术炼药,可以操作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比如收用特殊的式神,然后将其封入在人丹中,让人丹变成半药人半式神的东西。
昆仑每年收到的贡品数都数不清,根本不会一样样清点。大部分都是由专人收入库房,然后再也不见天日。
这样一来,就有了可趁之机。
“谁往献了三千不老药?徐福?”小枝一出来就急切地问道。
江沩倒不在意她的口气,直接答道:“昆仑自己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小枝陷入沉默。
江沩重新布置好阵法,要将他们送入阵中。
“仙尊,等等!”小枝拉住陆长光,不让他进去,“您要去昆仑查看一下。”
江沩皱眉。
“一定要去。”小枝心跳剧烈,总觉得有某种呼之欲出的联系,正在酝酿浮现,“我……我跟您一起去!等我去昆仑看一眼不老人丹,我就立刻回去!”
江沩又平静下来:“不可以。”
他一直很好说话,小枝总觉得诚恳要求,应该能成功,但是这次他没有同意。
“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江沩指尖抚过剑身,一寸寸寒光亮起,“不然我就只能把你们斩杀在此了。”
他变脸太快,小枝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认真想想,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想尽快解决掉历史异变的事情。
现在最优先的,是要把他们两个变数清除。
如果他们识相,就用阵法送走;不识相,就直接杀了。
谢迢一定是对江沩的行事作风十分清楚,所以对宋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能惊动这个时代的侍剑人。
小枝转瞬就想清楚了这些,反手把陆长光一推:“他先回去。”
江沩摇头,要他们都走。
“我得去一趟昆仑,仙尊。”小枝说,“我知道那批人丹的丹方,也知道后来昆仑镇山石是怎么碎的。”
……昆仑镇山石是怎么碎的……
她的这些话,只有一句入了江沩的耳。
这句话,还很不中听。
“我必须去昆仑。”小枝感觉血的涌动非常急促,浑身破圣之力都在找一个出口。
“你留太久,会让历史发生异变的……”
“改变历史不一定是坏事吧!”小枝立即反驳,仰头时眼神极亮,与剑芒一模一样,蜀山剑上龙目盯着她移不开眼,“如果能扭转万载战乱,改变妖魔乱道的后世,又有什么不好呢?”
“天真。”江沩只是侧头浅笑,那副大男孩儿的样子没变。
他指尖轻拂剑身,寒芒雪亮,映他眼神透彻:“妖魔与人,孰为主宰;乱世盛世,何人当道……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改得了万年又如何?你可知人存在有多少亿万年,妖魔又存在有多少亿万年?你我终其一生,在两个种族之间,也不过是眨眨眼的战局变更。一个浪花而已,什么都不算。”
小枝一怔,旁边的陆长光喟然叹息。
两人同时想起了不久前的历史之辨,彼时他们说,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如同河流,身处其中的人也不过是一尾小鱼,在河流大转弯时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是他们也未意识到,即便有万载之长的跨度,对于这条长河而言,也仍只是一个转弯。
侍剑人是岸上的守望者。
所以江沩并不在意,他们万载之后会怎么样。
他要守住这条河道不发生变化。
“回去吧。”江沩抬袖,指了指北斗七星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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