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蹙眉垂首,祭坛光芒闪动依旧。
先代侍剑人的身影,渐渐在神剑身上显现出来。他们的声音都汇作一体,沉厚庄重,震撼人心。
“持此剑者……”
“上诫不灭圣王,下督亿万黎民。”
“代天行其常,制天命为己用。”
“代地载万物,转乾坤入紫宫。”
……
这是侍剑人封禅时的训诫,也是历代侍剑人的职责。
圣意愈演愈烈,小枝听了大半,实在撑不下去,握紧钥匙便走。
她闭上眼睛,祭坛中的场景却历历在目。
侍剑人的身影如同洪流中的风帆,黑暗中的灯火,永远引领着人潮与世事方向。时间的每一个拐角,青史的每一处褶皱,均为他们徒手倾折。
他们不仅仅是人世间的“最强者”。
还有更特殊的意义。
小枝想到这儿,微微攥紧手,侧目看见肩头盘踞的黑色枝桠。
她迟疑一瞬,又猛然回头,大步大步地走回了祭坛面前。
祭坛上的羲皇圣力像刀子般剜过她的皮肉,将她阻拦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属于无怀的圣力暴涨,黑色枝桠渐渐盖过她的面孔。
她学着其他候选人的样子,在祭坛前单膝跪下。
“我知道你能听见……”小枝艰难地呼吸着,“不周。”
闪动。闪动。
光影模糊。
“假若我请你赐下力量给我……”小枝微微按住心口,那里正疯狂抽出枝桠,伴随着撕裂的疼痛,圣力正在涌流,“不是为了眼下的苟活,而是……”
摇晃。摇晃。
光影变幻。
“而是为了万千年后……山河依旧,天下太平。”
小枝抬起头,直视祭坛的光芒。
恰恰是在这一刹那,光影定格在了不周剑令人窒息的美丽身影之上。
它看起来安静又脆弱。
小枝怕惊了它似的,低声问道:“你能否应我?”
不周不再毫无反应。
它的光芒,微不可见地,往里退缩了。
像在拒绝。
但是这一次,小枝终于看见了希望即便是退缩,也足以让她知道,不周醒着,会回应她。
她站起来,躬身道:“……到祭剑时,我们再见吧。”
她未起,微顿,又道:“到那时候,你来决定,是要我的血、我的命,还是要我至死不渝的忠诚。”
说完这番话,小枝感觉圣力的压迫感一轻,祭坛上的影像骤然消失。
外面钟声响起,昭示着本次考核结束。
大部分候选者都满载而归,也有的人没拿几样东西。
小枝两手空空,谢迢将她带离人群。
“把剑给我吧。”他道,“直接去不周。”
长老们恭敬地打开传送阵。
小枝抱紧喇叭花,苍白道:“不行,我不能把喇叭花给你。”
“我说天河欲晓。”谢迢瞥了她一眼。
他直接伸手,从小枝体内抽出金色长剑,然后一拂袖,就将剑光隐去,归鞘负之。
小枝身子一沉,双腿化作蛇尾,半伏在地。没有天河欲晓制压妖力,她就会变成这幅样子。祖神庙的圣力对妖身影响极大,她的每一块鳞片都倒竖起来,被压抑了很久的饥饿感忽然变得极为清晰。
她仰起头,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扣住了咽喉。
“收好獠牙。”谢迢盯着她赤红的眼睛,神光清湛。
他威压极重,小枝不得不闭上嘴,挣开他的手。
“走。”谢迢站进了传送阵中。
小枝身子不动。
直到谢迢又露出那种威压,她才咬牙道:“不行……我、我不能这样见不周。”
她看着自己的蛇尾。
谢迢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衣下鳞片漆黑,光芒锐利。
“铸剑者也有蛇尾。”他平静道。
铸剑者……是伏羲。
“你在安慰我吗……”小枝心下更加愤恨。
谢迢张口无言,似乎想解释。
“还磨蹭什么?”
另一人张扬的声音忽然响起,小枝转头看见初亭,一袭金袍玉带,庄重森严。
他也看了看小枝的蛇尾,嗤笑说:“这大尾巴,得流多少血?”
谢迢冷冷看他一眼,几人一同前往不周。
天柱之上,尽是狂风乱流。
小枝随谢迢来过一次这里,这处天空还残留着补天石的流光,五色缤纷,犹如迷梦。星河从破洞中倾倒下来,顺天柱流下,又化激流万千,成为不周的血网脉络。
周围酝酿着古老又广漠的气息,一下下冲击着小枝的气海。她觉得自己与化神期的那一线隔阂越发单薄,但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天柱上,只有谢迢、初亭、小枝。
初亭开始颂咒请剑。
虽然早有准备,但小枝还是有些紧张。
她打断初亭:“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请圣王观礼吗?”
“把她嘴堵上吧。”初亭冷笑对谢迢说。
“圣王陛下在望圣台观礼。”谢迢半阖着眼,神情依旧。
小枝见初亭又开始颂咒,再度打断道:“为什么参加祭剑的只有你们两个!”
“又不是什么大盛事。”初亭冷了脸,沉沉道。
这下他不等小枝打断,掐诀默诵,一气呵成。
刹那间,天柱就被辉光笼罩。
小枝仰起头,几乎无法辨清灿烂辉光中的剑影。
据说初亭独得先圣恩宠,恐怕还不止如此。不周剑自苏醒以后未曾回应过任何人,此刻竟然能被他强行唤起,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不周被请出后,光华迅速敛去,隐隐要坠回山腹。
初亭上前持剑,谢迢在旁静立。
小枝注意到,他们两人都是用真气护体,而没有用剑气。
看来祭坛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五方神剑已经择主,代任侍剑人不能再用剑影。
初亭诵祭文,稳住剑光,又用仙气封死天柱,将不周暂困在这里。
“失敬了。”他恭声道,拔剑指向小枝。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小枝纳闷道。
初亭目光微寒。
小枝讪笑:“哦,你跟不周说啊……”
初亭视若无睹,继续道:“折辱您了。”
“……”小枝怒瞪着他。
只在她分心的电光石火之间,初亭剑光便已至跟前。
他半臂呈纯金色,光华与不周剑光相仿,也不知是剑光染了他,还是他化作了剑。
“身作剑躯,魂入寸芒。”
这一剑未碰小枝,而是如云霞般散开。她盯睛看去,已是满天剑影,再无初亭人身,但他诵剑诀的声音却犹然在耳,如影随形。
小枝恍然,“祭剑”既是“仪式”,就不会一斩了之,肯定还有“礼节”。这意味着,她还有喘息的余地。
她的视线迅速转向谢迢。
她看不见初亭,但谢迢看得见,只要跟随他的视线,就能知道剑光从何处至!
她眸光一动,流转间与谢迢相撞。
谢迢在看她?
小枝汗毛倒竖,几乎调用了身体的每一种本能,尾尖弹地而起。
血光四溅!
初亭就在她背后。
剑尖在她腹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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