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衣老人的尖细呼喝下,暂时因害怕而失去了神志的店小二立即回过神来,他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麻雀一样,整个人瘫软着,在锦衣老人松开手后,这名身形瘦小的店小二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那匹前一刻还骄纵蛮横的枣红马,则是在锦衣老人斜眼瞥过去以后,便立即安静下来,温顺的像一条见着了主人的忠犬。
这位被先前那两位年轻男女称呼为陈老的锦衣老人,不在去管此时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瘫坐在地上的店小二,他扭头回看了一眼烟花巷四处的街角,然后不置一词,漠然走进了这座生意冷清的客栈。
在孙骆涯进了客栈,并且在客栈的二楼贴近屋内围栏的地方落座以后,他便见到那对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年轻男女也联袂跨过了客栈的门槛。
孙骆涯手里端着一只茶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对进门而来的年轻男女。不得不说,这两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的确是极为好看的那类人。即便是与孙骆涯他自己的真容相比较,也不会逊色几分。
为了谨慎起见,孙骆涯在这对男女走入客栈开始,便又一次地使用望气术观察了一番他们两人的气。结果与他在客栈外,偷偷用望气术观察时一样,这两位年轻男女的气,极为的孱弱,与寻常市井的普通人无异。
他们的气,既没有市井武夫那般厚重,也没有山上练气士那般的绵长。很容易叫人一眼便打探出了根底。
当孙骆涯察觉到那位锦衣老人的气息靠近客栈的大门时,他立即收起了望气术,并且扭头看向一边,故作饮茶等候的姿态。
今日,孙骆涯刚到京城,便直接赶到了烟花巷里来。他能在醉仙楼的门口遇见那对年轻的锦衣男女,实属巧合。不过,从他自己的感觉上来判断,这对年轻的男女或许心里面可不会这么想。
市井百姓的人都说京城是非多,这也并非谣传。孙骆涯早在十五年前,准确的说是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在京城里边领教过了。不过当时他正是因为有了“唐王孙”这个头衔,所以才免去了许多麻烦。
说起来,在十六年前,他差点就被大理寺的一个小捕快当成是行窃的贼给抓了起来。就是因为街边的一位老妪被小偷抢了钱袋,她一路追赶都追不上小偷,到头来还是让小偷给跑了,孙骆涯出于好心,于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袋拿出来给这位老妪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的钱袋里的银子并不多,也就二十几两的样子,主要不是他的外公不肯给钱,而是他的小姨管得紧,不让他乱花钱,况且,那次他还是私自偷跑出的皇宫,由于偷溜出来走的比较急,所以就没敢多带银子在身上,就怕被小姨第一时间给发现了。
结果,他跑是跑出来了,可就是因为这么一次的出于好心,反倒是给老妪给讹上了。
后来,还是因为大理寺出面,孙骆涯才知道老妪丢失的钱袋子里,银子可不止二十两,那是她从钱庄里取出来,准备给她的那两个外孙上私塾用的学费,比孙骆涯钱袋子里的二十两银子还要多出了三十两,足足有五十两银子!
这对于一户家中并不是很富裕的农户人家来说,已经是相当庞大的一笔钱财了。这还是她们一家积攒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每天都几文钱几文钱的积少成多攒下来的钱。
一一下子丢失了五十两银子,这也难怪老妪会狠下心把自己的恩人,也就是好不容易出现的救命稻草牢牢地抓住,更不惜在街上死死缠住孙骆涯这个出于好心而将自己钱财给予她的好心人,并且冤枉他就是偷钱袋的贼。
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到最后还惊动了大理寺。
那时候好巧不巧的,有一位年纪比孙骆涯还要大上个十几岁的红衣小姑娘,就是当时大理寺唯一的一位女捕快。她一出面,三两下就把年仅四五岁的孙骆涯给按趴在地上了,疼得孙骆涯那是真真个稀里哗啦,就差眼泪鼻涕一把流了。
孙骆涯还记得当时这位女捕快,还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大堆类似“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钱,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之类的不着边际的大道理。
后来,年少的孙骆涯就被这名正义感暴膨的女捕快给抓捕进了大理寺。好在皇宫里边的人发现孙骆涯偷溜出皇宫这件事快,就连得到他被抓捕进大理寺时的消息也快,这才将小骆涯从那位红衣小女捕的手头上解救了下来。
当然,那一次的事情可没有现在说的那么轻松。
当老唐王李芝高得知他的外孙被抓进了大理寺以后,直接是气得将一盏七彩琉璃杯给摔得粉碎,并且他还领着一千金吾卫,直奔大理寺要人。
老唐王李芝高的大动干戈,直接在京城里引起轰动,而且更是自此之后的同一天,老唐王李芝高还向这座天下公布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自此之后,大唐境内,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名为“唐王孙”的小孩,是唯一一个值得老唐王李芝高,自唐宋两朝停战以来,亲自带领金吾卫,策马直奔大理寺的人。更是唯一一个,逼迫得老唐王李芝高,手执长枪,指着大理寺的匾额,大呼卸了门匾当柴烧的人。
要知道,唐宋两朝停战以后,老唐王李芝高,就禅让给了他的儿子李汉之,而他自己则是一心躲在他那自己定制打理的茶花园里,专心打理着茶花。
往后的几年之中,这位曾经陪同他的好友兵圣贾文龙,几乎是能征善战的老唐王,就再也没有扯过马缰,更别提是上马持枪了。
一经回想起这些往事,孙骆涯不由地就有股忧愁涌上心头。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近乡思怯的原因吧,对孙骆涯来说,京城是他自角鹰山以外的另一个家。回到了久别以后的家,难免会有许多往事如走马观灯一般地出现在脑海里。
就连他之所以一来到京城,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直奔这座醉仙楼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曾经与他的老爹孙希平一起离开京城之前,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这座生意日渐冷清的醉仙楼。
当时,那位模样落魄,意气全无的半老男子,就是领着小骆涯坐在了孙骆涯今日所挑的这个位置上,也是与孙骆涯一样,跟店小二要了一壶醉仙酿,和一份酱猪肉。
那位本来不用瘸腿的男子,完全可以将禁军全部打飞的男子,只是默默地喝着醉仙酿,与年仅四五岁的小骆涯,说起了那年他与一名极为好看的女子,在这座还曾生意红火、还曾是酒楼,并非是如今客栈的醉仙楼里一起吃了一顿不是很奢华的午饭。
那一天,他们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上,也是与今日这般的一份酱猪肉,和一壶醉仙酿。
男子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的乞丐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狼吞虎咽。
而女子呢,则是两手托着腮帮,就那么笑望着这位自己中意的粗鄙武夫。
孙骆涯记得,当时他的老爹在与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泪流满面。
只不过当时的小骆涯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老爹会哭的稀里哗啦。
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位女子中意你,这不该是一件幸事吗?
后来,孙骆涯知道了那位女子是谁。
她啊,就是他已经离开人世的娘亲。
也就是那个时候,孙骆涯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爹那个时候会哭的稀里哗啦了。
是啊,这世上如果有那么一位中意你的女子的确是一件幸事。可你如果没有能力保护好这位女子呢?
或许,这就是孙希平当时会如此伤心的理由了吧?
孙骆涯如此想着,身边不知何时送来醉仙酿与酱猪肉的店小二已经收起了托菜盘,觍着脸笑盈盈地告退一声:“客官慢用。”
孙骆涯瞥了眼店小二离去的背影,没有过多的去在意他,而是有些在意离他不远处坐着的那一桌子人。
坐在那张桌子上的,就是先前他在客栈门外察觉到的那对年轻男女,至于那位白眉无须的锦衣老人,则是毕恭毕敬地站立在两位年轻人的身边,没有落座的迹象。
锦衣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窥视,忽然转头,却见这位相貌并不如何出众的年轻人立即扭回了头,两人这才没有四目相对。
“怎么了,陈老?”李九歌先是将手里的象牙骨扇放在桌角,接着从桌面上翻开两只瓷杯,然后分别往瓷杯里倒满了茶水,他将其中一杯茶水挪到了身边那位貌美的年轻女子桌前,嗓音不轻不重地说道:“该不会是那家伙有所动作了吧?”
“暂时还没有。”陈老微微摇头。
李九歌微微蹙眉,他琢磨道:“陈老,该不会是我弄错了吧?难道他真不是什么欺良恶徒?”
“不好说。”陈老仍是摇头,“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还是得多提防着点。”
李九歌点点头,然后端起瓷杯喝了口茶水。
“小九歌,我觉着他不像是坏人。而且……”曾被男子称作是“仙儿”的貌美女子,欲言又止道。
“而且什么?”李九歌没好气道:“听你的意思,咱们遇见他难道只是巧合?”
李凤仙微微点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而且啊,我觉着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李九歌突然就失声道:“姐!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么个普通人了吧?”
李凤仙俏脸一红,瞪了身边的男子一眼,“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女扮男装的事统统告诉给爹爹。”
李九歌呵呵一笑,浑然不怕自家的姐姐告状一样,“爹那么宠我,绝对不会责怪我的。”
李凤仙皱了皱眉,道:“那我就将你出宫和女扮男装的事一起告诉给姑姑,看姑姑会不会责怪你。”
李九歌一听她提到了两人共同的姑姑,一下子脸色巨变,她也再没了原先那般故作高冷的男子风范,而是如同撒娇的小女孩一般,凑近了身边的女子一些,然后还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请求道:“仙儿姐,我的好姐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将这些事告诉给姑姑好嘛,要是被姑姑她给知道了,那我肯定又要被姑姑禁足一年半载了。好好不好嘛……”
李凤仙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李九歌见状,没了法子,就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哼!说就说,到时候我把你出宫的事也一并给说出来,要死一起死,我才不怕嘞!”
李凤仙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还有这么一手,一时气结,竟不知说什么好。
一“男”一女就这么争锋相对着,唯独一旁的锦衣老人则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位小主子的打闹,心境祥和。
偶尔,这位陈老还会斜眼瞥向一旁的那位坐在桌上喝酒吃肉的年轻人的背影,他总感觉这个佩刀别箫的年轻人,给人的感觉是怪怪的,尤其是被他从身后摘下来,放在桌上的那块长条形的布囊,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会是剑吗?
如果是剑的话,那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一名刀客,还是一名剑客?
陈老琢磨了一会儿,却始终琢磨不出一个答案来。
这个时候,店小二已经端着酒菜上桌了。
他将酒菜在桌上摆好以后,就笑着告退了。
按照惯例,在两位年轻的主子用膳以前,陈老率先是用筷子在每一份的菜肴上夹了一筷子,在尝过了菜以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将其饮尽。
半刻钟后,陈老这才开口说道:“公子、小姐,一切正常,可以用膳了。”
两位年轻人这才提起筷子,用起了膳食。
只是她们才刚拾起筷子没多久,那位她们先前一直比较在意的年轻人,就已经放下了筷子,并且将桌上的那块长条布囊重新背负在了身后。
李九歌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锦衣老人,老人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小主子不可以轻举妄动。
李九歌这才放下了他悄悄从桌子上拿起来的象牙骨扇。
孙骆涯走到了楼梯口,刚准备下楼,就见到店小二捧着托菜盘上来了,他给店小二让了一个道,店小二上了楼以后,还笑着点头道:“客官慢走。”
孙骆涯微微点头,步行下楼。
只是当他刚走到门口时,突然就见到眼前有一道黑影朝客栈里边飞来,吓得他立即闪过身,早早的避开。
黑影转瞬即逝。
却听“轰”的一声,客栈底层的桌椅当场被撞烂了无数。所幸的是,如今的醉仙楼客人稀少,除了楼上的除却孙骆涯以及那两位年轻男女的两桌以外,还有一桌,总共也就三桌客人罢了,正因为这样,当孙骆涯发现有黑影扑面飞来时,都没有想着如何替别人抵挡,而是省了些力气,只做避让。
当客栈内的轰响声逐渐消失,孙骆涯这才看清,原来先前扑面而来的那道黑影,竟然是一名体型大约有三百多斤的大胖子,而且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大概是被人给打进这家客栈里来的。
也就在这名三百多斤的大胖子,在桌椅废墟上一声接着一声“哎呦”的叫唤着时,一道强劲有力的叫喝声,立即从门外传了进来。
“跑?你倒是给本姑奶奶跑一个瞧瞧!”
话音刚落,孙骆涯就见到醉仙楼的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穿红衣的美丽女子。
与此同时,那位一直在前台翻对着账本的店掌柜,在见到了这位红衣女子以后,竟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怎么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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