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卑劣的过这短的一生,就太长了。——莎士比亚
庄叔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在一团取暖,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温暖可以让她汲取,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她不肯认错。带着孩子天真的固执,也带着成人愚蠢的幻想,她个性里就是有着永宁人不肯服输的血液。
“我求求你了。出来,榴榴。”柳椒瑛已经用尽全部的忍耐,她快要发疯快要抓狂。她曾失去过三个孩子,不久前才失去另一个,现在她再不能承受失去这一个的后果。
柳椒瑛用力地抓住祠堂大门,眼神里已经露出了不驯的光芒。她要拆了这该死的门,不管这门代表着什么。谁也不能阻止她,谁也阻止不了一个母亲。
“拆,拆掉它。我叫你们拆掉它。”柳椒瑛用力地拍打那扇门,她已经疯了。
“可是,太太。”没有人敢动手。这是庄府的祠堂,动手就意味着与庄家为敌。那扬波是如何做到拆门而无事的,也只有他与老爷知道了。
“我说拆了它。扬波呢,去把扬波叫来。”柳椒瑛双眼满布血丝,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太太,扬波先生不在府里。”仆人们都已经手足无措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做。阻止也不是,动手也不是,好似是两道深渊之间只有一线生机,可是他们找不到。
柳椒瑛深吸了一口气,她那张狰狞的脸慢慢地平复下来。她好似冷静了下来,但是用那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叫人们惊骇不已。“那就我自己来吧。”
“不,太太,不能这么做。冷静,太太。”先行一步冲回来的柏宇几乎是吓得血色全无。
柳椒瑛一手挥开他,抓着大门,怒吼道。“那是我的女儿,那是救过我的命,最后一个我的女儿。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
“夫人,别慌。我这就开门。”随后的是一路奔跑,而气喘吁吁的庄世侨。他一边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说道。
“不,她从里面锁上了。”柳椒瑛一见到庄世侨便泪流不止。“她不肯出来,越皋。榴榴她不肯出来。她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快救救我们的女儿,求你了,越皋,救救她。”
“里面……锁上了,怎么可能。她哪来的锁?扬波!”庄世侨一下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可是他还是拿这两个混蛋孩子没有办法。“去把门给撬开。”
“可是这是……”柏宇犹豫了。
“反正门坏了要修的,都已经和祖先告过罪了,他们会谅解的。”庄世侨佯装简单地说。这是大不敬。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因为他是庄家的当家人,一家之主。他这么做,可以;别人这么做,便是与庄家为敌。这是奇妙的不可思议的,但是也确实是古老的家规。
“你这不孝女。你真想饿死自己吗?”庄世侨第一个冲进房间,一把将那缩成一团的傻瓜闺女抱了起来,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偏偏,他那比石头还要顽固的闺女仍然死不悔改。庄叔颐死死地抓住大门,纤细的手指嵌入细小的缝隙。若是用力拔,许是会磨破皮,甚至是折断那小小的骨头。
“我不出去。”庄叔颐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几天没有喝水,她的喉咙早就干渴得要冒火了。普通人早该对这火急火燎的饥饿和干渴服输。可是她偏不。“我没有错。”
“你这折磨人的小东西。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榴榴,是阿爹错了。你没有错。你出来好不好?”庄世侨摸了一把她的额头。
她满是冷汗,嘴唇干燥而苍白。她已经虚脱了。
庄世侨心疼极了,又觉得异常的愤怒。这要了人命的小闺女,就为了这么一点事,便犟到了现在。若是她好好地认个错,他是绝不会将她关在这里的。
“真的?”庄叔颐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便晕了过去。
“榴榴!”
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睡了一天一夜,连食物都是用流食勉强灌进去的。白医生守了好几天,总算是守到她醒过来了。若是再晚个半会,整府的“榴奴”恐怕都要疯了。
“阿年呢?”从昏睡中一醒来,迷迷糊糊的庄叔颐完全忘了之前的事情,像平常似的问。
“小姐,您终于醒了。”月桂几乎是喜极而泣。
“什么呀?阿年呢?”庄叔颐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半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问道。“阿年还没来吗?”
“老爷,老爷,小姐醒了。”月桂哪管得了这么许多,兴奋地冲出外去大喊道。“快去通知太太。”
“吵什么呀?头好痛。”庄叔颐还没想起来,眼前就围了一群人。“大家都在这里干嘛呀?我是伤风了吗?说起来,今天要上课了吧。阿年呢?”
“真是三句不离扬波呢。”三太太江文茵用帕子捂着嘴笑道。
“小孩子嘛,总是惦记着玩。我看她呀,是睡迷糊了。”二太太王佩芳笑着附和。这两人这种时候也要相互呛声一番。
“吵什么。榴榴,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柳椒瑛看她倒下去了,简直是心都要一起碎了。撑了一天,刚刚才离开去休息一会儿。
“没有啊。就是,有点饿了。”说到饿这个字,庄叔颐才终于想起来事情的始末,掀开被子,就要往下跳。
众人惊呼。“榴榴,你要做什么!快回床上去。”
庄叔颐一醒来,便是生龙活虎。屋子里围着七八个人,也没能拦住她一个。她踩着桌子便跑了。
“你做什么去啊?榴榴。”众人追在后面喊。
“我要回祠堂去。我没有错!”庄叔颐这话一出,众人真的要头痛了。这丫头还在闹脾气啊。
庄世侨刚想发脾气,便被柳椒瑛用手肘狠狠地打了一下。“闭嘴。你要是再激怒她,还不知道这傻丫头要绝食几天呢。去把扬波找来。”
“是,夫人。还不快去。”庄世侨那是狠吸了一口气,这才忍了下来。“还有,快把锁藏起来,那孩子太死心眼。”
“还说别人。越皋,你也是,和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叫什么劲。”柳椒瑛真是受不了这对父女,都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跑到祠堂里的庄叔颐正大喘气呢。她想着从哪找点什么,把祠堂的大门拴上。突然,闻到一声异样的动静。
“是谁?”庄叔颐顺着声响向屋檐上望去,竟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啊!”
庄叔颐的第一个反应是绿壳。这双眼睛确实是充满了挑衅和不屑。但确实并不是绿壳。“你是谁?”
眼睛的主人吊儿郎当地从祠堂的屋顶上翻了下来,挑着眉毛,笑着调侃道。“那你是谁啊?”
对于庄叔颐来说,他不仅是个陌生人,还是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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