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初宫,望仙台。
至从张昌宗从这里摔下去以后,就有人说这里闹鬼,望仙台几乎就成了宫中一处讳莫如深的禁地。除了两个不得不留在这里伺候的小宫婢,平常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妖儿又住回了这里,并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净。虽然这个清净是来自于女皇的半保护与半软禁,但妖儿根本就不在乎。至从张昌宗一事后,她想要的就只剩清净。
今天月光大盛,她又赤足登上了高台,解开及腰的长发任它铺散开来,然后盘膝坐在那皎皎的月光之下,闭目凝神。
两个小宫婢远远的看着妖儿,一阵一阵的打寒颤。在她们眼里,妖儿就是这望仙台的女鬼。若非女鬼,谁会大半夜的跑出来吸收月华,还披头散发的,真是瘆人!
但若此刻她们看到了妖儿脸上甜美无比不带一丝邪气的笑容,定然又会认为,妖儿就是刚刚仙宫里下凡的仙子。
睁开眼睛,她的眼中写满了欣喜。
“终于到了子时,我要再卜一验证昨天之卦象!”
一扬手,妖儿抛出了几枚铜板。铜板滴嗒嗒的转了一阵,落定不动。
“天遁为奇,九天临甲。九地临癸,太阴临丁,六合临巳……大吉!”妖儿咧着嘴笑了,“神仙哥哥,你真的凯旋归来了!”
“再来一卦!”
“九天在三宫、九地在四宫、太阴在六宫、六合在三宫……嘻嘻,估计我们很快就要见面咯!咦,怎么还有一层凶险?”
“可别吓我!事不过三,今天最后一卦。三奇与生门太阴合,得人。遁奇与休门开门合,得地。”妖儿皱起了眉头,“未得时!……神仙哥哥你要快一点呀,不然晚了就有危险了!”
此时此刻,薛绍刚刚一脚踏上板渚的陆地地面。长时间的行船刚刚落地,他感觉还有一点站立不稳。
“薛公,只能这么快了,希望没有误事。”赫连孤川说道,“请跟我来。”
薛绍点点头,“必须赶天亮之前,快快快!”
一行人离开岸滩迅速离开,跑进了一片树林之中。赫连孤川显然对这一带相当的熟悉,他带着薛绍等人在树林中飞快的穿行,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片刻也没停歇,终于来到了一处芦苇丛生的隐蔽滩头。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这地方他熟,以前不止一次的驾船到这里来钓鲈鱼。
如此说来,离洛阳不远了!
赫连孤川一声呼哨,芦苇丛中如同魅影一般滑出二十多条渔船。
“委屈诸位了,只有这样的渔船才够隐蔽。”赫连孤川说道,“天明时分洛水的渔人都会回城卖鱼,上了船诸位都请乔装改扮成渔夫。洪门的兄弟会给你们驾船,直接把你们送到南市的鱼肆码头附近。到了那里会有人来接应,你们只管扛上鱼跟他们走便是了!”
薛绍轻吁了一口气,“安排得不错。但我必须第一时间见到论弓仁与郭元振!”
“薛公放心,郭侍郎早就安排好了——请登舟!”
薛绍不由得呵呵一笑,那个大傻冒办起正事来,还是这么靠谱!
众人陆续登舟,薛绍与赵义节、赫连孤川同乘了一舟。上船之后大家都开始换衣化妆忙得不亦乐乎。薛绍可是这方面的大师级人物,一顿折腾下来,赫连孤川和赵义节面对着面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船上还真有鲜鱼,显然是刚刚才从河里打捞上来的。薛绍不得不佩服赫连孤川的办事之周密。
洪门的人驾船的技术那绝对是天下顶尖的,小小的渔船也走得极快,而且二十多艘渔船很自然的分散开来,和江面上其他的一些洛阳渔船混杂在一起,毫无违合之感。
黎明时分,薛绍的船最先抵达了洛阳。有惊无险的一番检查之后,他们进入了渔肆。
这里已经有了很多的渔船和往来的贩夫走卒。洛阳城里数十万人每天吃的鲜鱼,差不多都是这时候从这里发出来的,可以想像现在这场面有多大。
薛绍这些人杂在人群之中,还真是不打眼。
但是他们的船才刚刚靠岸,马上就有一个商人打扮的汉子带着几个随从冲他们哟呵:“船家,可有鲈鱼?”
“有!”
“过来,我要了!”
薛绍一听声音就乐了,大傻冒来了!
船行靠岸,薛绍等人像模像样的挑起一篓篓鲜活的鲈鱼上了岸。郭元振还故意上前来挑肥捡瘦一阵,然后一巴掌拍在薛绍的屁股上,“哎哟,好精壮的汉子啊,当个渔夫真是太屈才了,不如来跟我做事吧?”
“巧了,我也正有此意。”薛绍也答得像模像样,“我有家传的金刚狼牙棒,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嘿嘿,别激动,别激动,我说着玩的!”郭元振干咳了一声,“跟我走吧,快一点,可别耽误了我店里的生意!”
薛绍这一船六个人,挑着三篓鱼就跟着郭元振走了。没走多远他们就进了南市的一家酒肆后门,门一关上,薛绍就扔了鱼篓把郭元振扭翻在地。
“你个傻逼玩艺儿,一路拍我屁股,看我不弄死你!”
“嘿嘿哈哈,饶命饶命!……正事要紧,论弓仁和小公子都在里面等你!”
“小公子?”
“定国!”
“他怎么在这里?”薛绍惊讶道,“这里是一处什么地方?”
赫连孤川连忙上前道:“薛公,这里是洪门最近盘下的产业,也是洪门在洛阳最新的秘密据点。绝对安全,店里的伙计薛公也都认识。”
正说着走来了几个伙计,薛绍一看眼睛亮了,洪门门主赵崎和十八鹗当中的人。
“辛苦兄弟们了。”薛绍总算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领我去见论弓仁!”
赫连孤川带着薛绍等人走进厨房,合几人之力将巨大的水缸移开,掀开地板露出一个地洞来,下面有楼梯。
薛绍刚刚走下去,里面就传来一个声音,“阿爹!”
听到这一声,薛绍所有的旅途疲劳几乎都没了,连忙快步跑上前去,迎面一个小子飞也似的冲过来,一把扑进了薛绍怀里。
“哈哈哈哈,定国你长这么大了!”薛绍欢喜坏了,在他脸上一个劲猛亲。
“阿爹,孩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呜呜!”薛定国抱着薛绍一个劲的大哭起来。
“好孩子,不哭,让你师公知道了可得骂你。”薛绍替他抹眼泪,说道,“先让阿爹和叔伯们说些事情,晚点再陪你说话可好?”
“好!”薛定国非常听话,站到了一旁。
论弓仁这才走上前来,“见过薛公。”
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薛绍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只道:“论将军,我们现在只谈公事。郭元振,赵义节,你们过来。其他人,带我儿子去外面把风。”
“是!”
地下密室不大,仅有坐蒲和简单的茶水,想来是洪门的高级首脑们紧急藏身和密议之地。
“简明扼要,长话短说。”薛绍道,“郭元振,现在局势怎么样?”
“十分紧张。我怀疑东宫和武三思随时可能动手。”郭元振道,“朝廷方面虽然还没有接到你发来的正式公文,但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你们大捷凯旋的消息,这是逼得他们赶紧狗急跳墙。”
“那就必须尽快。”薛绍道,“说一说你的计划。”
“等一下!”论弓仁突然道,“薛公,论某想问,你们难道是想谋反?”
薛绍好奇的看向郭元振,“你还没有对他明说?”
“你不在,如何明说?”郭元振两手一摊,“我若反复申明我们不是在谋反,他也难于相信啊!因此我只告诉他,是你要和他密议要事。”
“论某还以为,薛公是想和我讲一讲,关于月奴的事情。”论弓仁平静的说道。
薛绍正色道:“月奴之事我现在不想细谈。我只告诉你一个原则,月奴现在过得很好,让她知道太多的事情只会给她带来伤害。我不同意你和月奴及定国正式相认,但我允许你用别的方式与他们亲近。”
论弓仁抱拳一拜,“论某斗胆,想收定国为义子,还请薛公成全!”
“……”薛绍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多谢薛公!”论弓仁激动万分,拜倒在地。
“论将军,请起。”薛绍伸手去扶他,心想论弓仁也是挺不容易。全家满门上下都被杀光了,孤身一人漂泊在异国他乡。他内心对亲人的渴望和眷恋,恐怕不是寻常之人所能理解。
“谢薛公……”论弓仁起了身来,扭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睛。
“论将军,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不是在谋反。 恰好相反,我们是在阻止别人谋反。”薛绍道,“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应该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风声。”
“薛公,你不必解释了。”论弓仁说道,“该要如何,下令吧!”
“郭元振,放。”
“啊?”郭元振愣了一愣,嘿嘿的干笑了两声,“不用这么急着报负我吧?……咳,按照姚元崇的谋划,薛公只能率领一部分水性极佳的人,从禁河水道潜泳进入西隔城仪仙殿中,先与太平公主殿下汇合。然后再想办法突破监门卫直抵北衙,让论弓仁去夺取羽林卫兵权。宫外,我会以夏官名义召唤统兵大将军麴崇裕前来官署议事,然后我会将他拿下并夺了他的兵符,再去洛水军营接管兵权。至于朝臣那边,会有姚元崇见机行事。”
“军队朝堂宫里宫外,设计全面,但风险仍是很大。”薛绍皱眉,“最大的难度就在于论弓仁能否重夺羽林兵权。还有,洛水大军的大部分将领都已经不是我们的人。麴崇裕消失太久定会有人生疑,到时你一但出现半点差错,死无葬身之地。”
“风险肯定不小,但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并肩搏命了,怕他个鸟!只要你能尽快见到神皇,一切的风险,都不再是风险。”郭元振说道,“所以,关键——还是在你!”
“等一下!”论弓仁突然喊了一声,然后一脸窘态,“薛公,我……我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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