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赵林峰咬着牙齿，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似乎都陷进了那近在咫尺的恐怖口腔之中。
    胳膊上的力量已经流失殆尽，涎水直接滴落在他的鼻翼和脸颊上，强烈的气味让他条件发射地呕吐。
    他想起了妻子的年轻时的容颜，耳边传来孩子稚嫩的呼唤，他没事干的时候也想过生命终结的那天会是什么样子，但绝不是躺在肮脏的水泥板上，嗅着恶臭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林峰彻底松开阻挡的双臂，猛地向上一挺身。胸口的刺痛激活了他最后一丝能量，横过被染得黑红的矛头，扎进身上那个感染者的太阳穴里。
    一连串女性的尖叫声充斥了脑海，赵林峰努力睁大眼追着看过去，然而黑暗阻隔了全部的感官，摇晃了一下，重重倒地。
    不知多久以后，舌苔上湿润的味觉将他惊醒。糊满了分泌物的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即使是轻微的光亮也让他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焦渴的喉咙迫切地迎接水的滋润，他偏了偏脑袋，看见头顶上方连心的脸。
    “还要吗？”连心问。
    赵林峰点头，一点点地把对方手里那来路不明的矿泉水喝了大半。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他第一件事就是拗起头看自己的胸口。
    那里是实习医生的重点清洁区域，经过了多次的擦拭和处理，在微弱的手提灯光照射下，皮肤的颜色都和其他区域有所不同。
    “我还能活多久？”
    “看你自己，戒烟戒酒多运动，差不多有几十年。”
    “我没事？”
    “家人在保佑你呢，咬你的那家伙有两颗牙断了一半，没破皮，放心吧。”
    连心扶着赵林峰坐起，他看了看窗外，月亮拨开轻薄的面纱与他打了个招呼。
    “这是哪里？”
    赵林峰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被一张折叠床和一个相对而言很大的工作桌填满，过道处有风进来，夹着水汽和卫生间的独有气味。
    “一家修手机的店，没有人。”连心简单地回应，他站起身：“饿不饿？”
    听到“饿”这个字，赵林峰的肠胃很不争气地蠕动起来，发出羞耻的叽咕声。
    “还好。”他揉揉肚子：“其他人呢？”
    连心沉默两秒：“在外面。”
    说完便走了出去。赵林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胸前那块皮，一圈红色的印子相当明显，像是拔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火罐。
    他又躺了片刻，才从硬邦邦的折叠床上爬起，走到了休息间的外面。
    连心坐在一张塑料板凳上守在卷闸门前，唯一的光源是他怀里的手机屏幕，各种手机配件挂满了墙壁，每一个包装盒上都反射着荧荧光芒。
    赵林峰吃力地在昏暗的空间搜寻，除了在工作台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缩成一团的女孩子外，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
    “小方呢？”他艰涩地开口。
    “不知道。”连心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天花板上的长条状阴影也随着频率摇摆：“不过应该没事。”
    “他一个人去找女朋友了？”
    “或许吧。”
    赵林峰感觉肩膀很沉。旁边的一小团人影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顺披而下，看上去像一枚孵化失败的巨卵。
    “就我们三个了。”连心熄灭屏幕，让全部的呼吸再次与黑暗拥抱，仅有充电宝的指示灯在顽强地闪烁。
    赵林峰有点喘气：“怪我，对不起……”
    没人理会让他更加自责，想做出点什么承诺，却发觉根本没有资格。
    “饿吗？”连心忽然再次问道。
    赵林峰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虽然已经饿到肠子都快绞到一起。
    “让我在休息会儿，这附近有没有超市，小卖部之类的，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
    连心轻叹一声，伸手敲了敲卷闸门。
    哗啦哗啦。
    两声急不可耐的嚎叫在外面炸响，几秒过后，卷闸门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凹向内侧，稀里哗啦的拍门声节奏杂乱，轻易激起了恐惧的共振。
    女孩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哭泣，赵林峰错愕地看着连心猛地起身，将门拉起一截钻了出去。
    聒噪伴随着几阵破风声跌落在地，又是半分钟的窸窣过后，连心才从缝隙中钻回来。
    赵林峰立刻拉下门锁好，然后上前一步拽住连心的衣领，音量就快控制不住：“你干什么东西，亏还没吃够吗，还拿自己的命当玩具？想骂我这老头子不顶屁用直说好了，用不着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显摆。”
    “外面那些东西必须要清理的，不然他们会越聚越多，到时候出都出不去。”连心深呼吸两下，语气平淡：“我没有骚包到在已经快站不起来的时候耍帅。”
    “草！”赵林峰怒骂一声。那个叫徐瑾的姑娘吸了吸鼻子，稍微放松一下身体，再度缩为一团。
    “我好饿。”连心坦然得有些不同寻常：“我不应该把你的包丢掉的，只顾着逃命，忘了你那全塞的饼干，还有巧克力。”
    赵林峰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外面起风了，在房间的各处缝隙上唿哨。
    连心按亮手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他的脸色平静，好像在浏览什么东西。
    忽然，他眼睛睁大了，盯着屏幕确认了两秒，双手飞快地一阵操作，然后站起身，把手机放到耳边。
    ……
    黑色的轿车在狭窄的巷道中艰难地掉头，驾驶者的忙乱甚至让车身蹭到了墙壁，惹得旁边的人提心吊胆。
    “快上快上！”杰西总监指挥店里的人从后门上车，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大路上被乱七八糟的汽车堵得一塌糊涂，车主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这么久过去了也没有人来疏散，这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很少在夜晚有过如此寂静的时刻。
    有不少顾客在出事之前没来得及走，杰西和店长商量了一下，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ok吗？”杰西透过车窗问开车的阿斌。
    阿斌抹了把汗，小幅度点头。
    等到这辆车开了出去，杰西谢绝了连珏的陪同，带着剩下的男店员去往几百米处的地下停车场取车。
    郭琳琳望了眼几个站都站不稳的女顾客，小声问道：“还要等吗？我看那些疯子都走完了呀。”
    连珏觉察到郭琳琳的不安：“等他们回来，争取下一波走。”
    可杰西一行迟迟未归，女店长很着急，手机拿着却不敢拨号，担心铃声会对他们造成干扰。
    连珏看着那些开始拼命向店长塞钱只为早点离开的顾客，四下打量一番，翻开一个理发师的工具包，选了一个刀片和两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