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眠

    
    徐瑾沿着楼道内侧轻轻地拾级而上。夕阳被石质围栏拦腰截断，狭长的尸体在走廊上滚落，散射着不甘的橘红。
    连心两肘平搁在尚有余温的台面，脸迎着晚风的方向，没有条件打理的半长发凌乱地舞动，将他好看的侧脸线条完美地烘托出来。
    徐瑾靠在楼梯口上，眼光闪闪地盯着连心的背影，直到身后有人走了上来，才结束了这次让她有些羞赧的窥视。
    “嗨。”连心听到后方的动静，回过头打招呼。
    “嗨。”徐瑾在连心的注视下，慢慢地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联系上家里了吗？”连心问。
    “联系上了，他们都挺好，就是很担心我。”徐瑾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要不是全国所有通往贺省的路线都被封停，我爸应该早就开着他那辆东岛产的小排量车冲过来了。”
    “东西还留下多少？”
    “陈院长说了两句，那些人就没拿太多。剩下的大概够我和麒麟再吃两天……正常饭量的话。”
    连心停顿一会儿，看着楼底下的花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其实，是想去帮他们做点事情的。我看他们有很多记录和整理的工作，那些人论细致肯定比不上我这个每天上课记笔记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应该也算为这个营地有点贡献，也能分多一点物资。”
    徐瑾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自信似乎没有话里那么足。人口冗余问题从这三天的食物供应上可以得到明显的体现。营地进项不稳定，一百多人的每日消耗让曹康压力很大，不得不亲自带队出去搜索补给。
    而救援队在那个叫老何的人游说完三个新人的当天就遇到了麻烦，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接到的订单让他们陷进了感染者的汪洋大海。那台曾经死里逃生的皮卡车都没能幸免，和三个弟兄一起留在了那里。
    遇难者家属无法接受事实，夜里便与曹康一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气氛到达冰点。于是第二天早上，管理者便挨户上门收取额外的居住费用，语气强硬到以驱逐为最终要挟。
    连心这些走关系进来的自然受到了重点关照，如果不是陈洁芬挡在前面，在他们眼里光吃饭不干事的几个人真的有可能遭到洗劫。
    这种办事手段让作为一头顺耳驴的陈匡明直接炸毛，故意在忙得团团转的医务室门口晃悠加嘲讽，惹得那个曾经开过私人诊所的转业医生怒斥其医德有亏。
    最后还是连心带着他一起处理完伤员，事情才不了了之。后果当然也有，那就是今天一天，发餐员都当作连心这个房间不存在，提着还有小部分剩余的大袋子径直走进旁边的卫生间排泄水分，然后收工。
    “可以试试，不过不要去找一楼那些人，直接去问曹康。”连心道。
    徐瑾轻轻嗯了一声。风忽然大了起来，她伸手去拢头发。
    “那你呢，打算加入他们吗？”
    好半天没等到回答，徐瑾以为这句话被风给淹没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
    连心朝她笑了笑：
    “我要走了。”
    方文博再次掐着巡夜人的点，握着两听啤酒敲响了连心的房门。
    陈匡明瞅了一眼便翻了个身继续听连心手机里那几首老掉牙的歌，方文博没有关门，借着朦胧的月光坐在这里头唯一一张椅子上。
    “条件艰苦，理解一下。”他没等连心拿起啤酒，自己先开罐喝了一大口。
    连心想了想，至少还是先打开罐子。
    “这几天看到你在看地图，研究得怎么样了。”
    “选了几个点，外面那些人主要还是以救人收钱为主业，可能会忽略这些地方。”连心说着就要去找手电筒，被方文博按住了。
    “你真就打算这么走了，一个人走？”
    “我妹妹在家里等我。”
    “我知道，但你就想靠两条腿和一把刀一路砍回去么，模仿一波关云长？人家还有匹马呢！”
    “那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明天我会跟你们一起行动一次，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本钱。”
    “你以为跟他们一起，找到了东西能给你剩下？”方文博打了一个不屑的酒嗝：“那帮人是什么你知道吗，就那个老何，外号叫老蛇，凌江好几个码头跑了十几年。结果突然一乱，这身协警衣服说穿就穿上了。”
    连心有点意外：“曹康不会也？”
    方文博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倒是个有编制的，只不过他们的分队在之前出任务的时候碰上意外，伤亡比较大，就放他回家修整一会儿。谁想到局面彻底失控以后，他开始蠢蠢欲动了，搞出一个这玩意出来，这特么的不就是发国难财吗。”
    “心理抓得很准，花钱雇他们的人在谈判初期就是劣势，如果团队成熟，真能赚不少。”连心接上：“所以会到现在这一步，还是自身不够踏实。”
    “不可能长久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在，虽说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但性质已经定下了，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洗。”方文博捏扁易拉罐：“呵，还得祝他们能活到秩序回归的时候。”
    连心握着罐子，凉凉的感觉挺舒服：“我想这些闲话还不够下酒。”
    方文博一时间没出声，弓着身子坐着，似乎正在思考。
    “我想单独出去，希望你能帮我。”
    良久之后，他才用了一个很低的语调说出这句话。连心也用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接受信息，这期间陈匡明默默地把外放的音乐关掉了。
    “不愿坐以待毙？”
    “小雪的爸爸不出意外后天就会亲自过来，我这个做男友的如果把一个饿得发飘的闺女交到人家面前，还不如找只外面那玩意儿同归于尽算了。”
    连心换了个坐姿，他斟酌了一下：“简单点吧，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一半。”方文博说完也觉得太缥缈了，补充道：“等这一切都了结了，我找个好日子，正式认你做我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我抗。”
    连心听着方文博无比严肃的诺言，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可背后有人没忍住。
    “都什么年代了，”陈匡明翻了个身朝着他们这边：“咱们南边不兴啥拜把子，你这话说得让我想起了五岁的时候我告诉隔壁家小花说我将来一定会让你住大房子的。”
    方文博不在意，抬头盯着连心，尽管一片黑暗看不清脸，连心也能想象出他这会儿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是我小心眼，”连心说：“你前不久才在我背上扎了一刀，现在又要和我做兄弟？”
    “你那刀呢？”方文博直接撸起上衣：“说得再多都没意义，你要还有气，还我一刀吧。不是在装样子，如果能让你消除芥蒂，再来一刀也无所谓。”
    “行了行了。”方文博突然变成了电视剧里那种脑袋里只有一个义字的北方大汉，这情况弄得连心有些无语。
    “不用这样，不管你来不来求我，我都至少要去找点东西，留给小麒麟和徐瑾。”他呼了口气，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隐藏真实念头。
    “我不直接答应你，是因为我没有那么相信你了。”
    方文博听完，在椅子里拧了好几圈：“我有解释的余地吗，你认为我有哪里是不值得信任的？你宁可跟那些三教九流混的人都不肯跟我一起，还是说你也想自己单干？”
    连心幽然道：“我觉得你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我。”
    陈匡明坐了起来，现在的气氛有点微妙，他的手慢慢伸向了当作枕头的背包下面。
    方文博鼻子里喷出一股气：“看来是没法解释了。”
    他看了眼纹丝未动的啤酒罐，摇头：“我只能说，我就是这样的人，这是最真实的一面。”
    从裤兜里摸出两根巧克力棒，丢向连心：“没心情吃了，但愿这个够给你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