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云一步步走到王卫亭身边,睨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包袱,淡淡道,“卫亭,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王卫亭倒抽一口凉气,把那包袱抓得更紧了,口中喃喃道,“没没什么,衣服破了,我我拿出去补一补”
王时云咧嘴一笑,将目光收回来,他伸手在王卫亭肩膀上一拍,拍得他差点跳将起来,“卫亭,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讲的你曾祖父的事情吗?”
王卫亭一怔,“曾祖父?您说过他是从河东路逃难过来的,还说他是孤儿,少时过得极为艰辛,有几次还差点饿死了,是靠着邻居们的接济才勉强活下来的。”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吗?”王时云将眼皮垂下,掩饰住里面一闪而逝的寒光。
“怎么成孤儿的?”
“他的父亲失足落崖,摔断了颈根,他的母亲则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去了。”
“真惨,年级这么小,父母竟都不在了。”王卫亭感叹道。
王时云斜他一眼,冷冷道,“我说你曾祖父的母亲恨不得跟着去了,可没说她真的跟着丈夫西去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不会轻易自戮的,更何况,她还有个年幼的儿子。”
“那”
“她不仅没死,还救活了自己的丈夫。”王时云幽幽说出这句话,可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王卫亭浑身发僵,像是被冰冻住一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王时云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反常,他继续说道,“你曾祖父的父亲活过来后,本来还一切正常,可是后来,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失踪,人口越来越少有一天夜里,村民们举着火把来到你曾祖父家,说他父亲是吃人的妖怪,要烧死他。你曾祖父在混乱中逃了出去,可是他的父母却葬身火海,没有活着走出来。后来据他回忆,在他仓皇逃命时,曾回头望向自己家的屋子,他看到窗口里伸出了一条舌头,像蟒蛇那么粗的舌头。”
听到这里,王卫亭终于崩溃了,他“轰”的一声瘫倒在地上,手里的包袱散开了,露出里面被血染透的中衣。
王时云走到哆嗦成一团的儿子跟前,缓缓俯下身,将那件血衣塞回包袱里装好,然后把它重新套在王卫亭的胳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贴在王卫亭的耳朵边,轻声道,“卫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讲这件事?”
王卫亭拼命摇头,惊慌的眼神中透着些许迷茫。
王时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我是想告诉你,千万别像他一样,吃人之后还留下证据,”他说着拍拍那个包袱,“把这玩意儿好好处理了,别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王卫亭的精神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松下来,反而崩得更紧了,他看着面前那张苍老的熟悉的脸孔,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点惧意来,“父父亲,您您什么都知道?”
王时云扶着腰站起来,答非所问道,“快去吧,趁着天黑,把所有的证据都处理干净了,到时候官府找上门,也拿咱们没办法。卫亭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也不想看到孤苦伶仃,老无所依吧。”
听到这句话,王卫亭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他腾的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口走去,可是手刚摸上门栓,外面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王大人,深夜来府上拜访,打扰了。”
门没上锁,可是右耳在外面顶着门,就是几个壮汉一起也是撞不开的,更别说身体负伤虚汗淋漓的程牧游了。所以此刻,他只能以理服人。
“右耳,你知道果报吗?人在阳世欠的债,终归是要还的,地府里有狗岭鸡山,还有无数酷刑,多一重血债便会多一种刑罚,你总不想你家姑娘将来受刑吧。”
“程大人,你是知道的,姑娘一向都是自己拿主意,她认准的事,谁劝也没用。再说这件事是她的心结,若是不解开,她就生不如死,所以死后的事,哪还能考虑的那么周全呢。”
右耳不为所动,程牧游只能接着劝导。
“晏娘无需靠王时云的死来取证,我这里就有证据,昨日段臻儿来找过我,她说她在淑媛留下的灯笼中发现了几行字迹,那行字刻在灯笼细篾的内壁上,不容易被人察觉,她也是整理遗物时偶然发现的。”
右耳吃了一惊,“灯笼里面刻了什么?”
程牧游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淑媛无意中听到宫里来的内侍官与父亲的谈话,那内侍官是圣上派来的,给父亲带来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杀死刘大人。”
右耳愣住,“刘刘大人?”
“就是刘叙樘的父亲,原尚书令刘平永。”
听到这话,右耳猛地一拍头顶,“是了,我听姑娘说,当年她逃离宋宫时,上有迦楼罗的眼珠子狠厉凶悍,后有枭枭箭雨铺天盖地,而前方的城门还被紧紧锁上,无法突围。千钧一发之时,刘平永拿着先帝的令牌赶到,命守城的卫兵把城门打开,姑娘这才逃过一劫。”
程牧游轻叹一声,“原来刘大人是死于忠勇,可是这样的忠勇之士,竟然被他毒杀。”说到此处,他心如刀绞,五指紧攥成拳,强迫自己接着把话说下去,“刘大人的病一直是他在照拂,若能开棺验尸,就能找到他杀人的证据,所以晏娘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开棺验尸要费上不少功夫,抓他个现行启不是容易得多。不过大人,先夫人和何胥也是他动的手,这点你可清楚?”
右耳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飘到程牧游的耳中。他身子轻轻震了一下,旋即扭头看向床边的橱子,那里面,放着一只白色的灯笼,它很小很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了,可是它寄托了一个女人全部的爱怨,即便在她死后也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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