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远不会为你改变,沈默虽然很焦急的想到青州城,可惜货船依旧保持着他的任性,此刻,沈默多希望自己能够飞行啊!不过这是奢望,道师以下,甚至都无法借助道具飞行。
航行的每一天,沈默只能用书本强迫自己忘记很多事情,不过也所幸胡老的学识让沈默真的能够忘记很多东西,当然,是没看到李事恭那张脸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被沈默训斥了一顿,第二天就生龙活虎,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亏得沈默还让护卫多注意这家伙。
终于,货船总算到了白马渡,这是距离青川最近的一个渡口,从这里骑马最多不过两天就可以到达青川,沈默安排了三五个人陪自己前往青川,其余人包括狗蛋都陪着胡老和景润先到扶桑,一来可以让胡老先熟悉前线的情况,二来也是稳定那里的士卒。开平军所有人都是从聚集地招募,此刻本来应该沈默先去扶桑城查看的,不过见识到了胡老的厉害,沈默当然第一时间先到青川调查。
一行五人,不,还有一个拖油瓶,李事恭,这家伙不会骑马,居然也要陪沈默去青川城,害得沈默只能和他骑一匹马,没办法,在这附近的驿站能够拿到五匹马已经是沈默的福气了。
进入青川境内,沈默才明显感觉到青川的荒凉,这种荒凉倒不是人丁上,相反此刻青川人来人往,四处都是人们在播种或者开垦良田,沈默感觉到的荒凉是那种幸福感的荒凉,此刻的人们虽然散发着笑意,却能清楚感觉到那种恐惧的笑意,不像江南,每个人都是真心的在生活,在努力向上;而这里,人们却在害怕活着的第二天是怎么样的?
许是心理作用,没多久,沈默等人便已进入青州城,此刻的青州城已经恢复了原貌,再也不是焚城之后的废墟了,从这看来,沈默心里倒是稍稍安心。
“来人止步,通报姓名!”一名身穿军服的汉子拦住沈默。倒让沈默有些意外。
“瞎了你的狗眼啊!”一个汉子可没沈默的好脾气,本来在江南就受气,回到自己的地方,还被人拦着,当即就是一脚,把那人踹倒在地。
“蒙放,住手!”沈默直接一皱眉,赶紧过去扶起那人。
“这是别人的职责,你在干什么?”沈默对着蒙放就吼了一句,原本那人被打,马上过来了三五个人,现在一看说话的人,其中有当初从前线负伤回来的老兵,马上过来行礼。
“参见都督。”这下所有人都蒙了,毕竟有些人是沈默离开后才加入聚集地的,有些人甚至都没听过沈默的名字。
“老王头,你怎么在这?”沈默看着第一个说话的,皱眉道,倒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沈默当时记得,老王头是被箭矢贯穿大腿,就算养好,也是行动不便的,此刻看到他还在这里穿着军服,就心里疑惑,难道这青川已经连伤病安置都出问题了!
“都督,你知道我性格,闲不住,而且马监察每月让我们过来白领一两银子,我们都不上战场了,哪有脸拿钱啊,所以马监察就让我们这些老兵当个教头,一来我们也在军队了学了三拳两脚的,二来我们也懂规矩不是。”看着沈默脸色不对,老王头赶紧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快进去说话吧!你腿脚不好,别老站着。”说完就扶着老王头走了进去,然后转身对站岗的说道,
“以后门口就别站岗了,好的衙门不怕人来,只有那些朝南开的才需要人站着。”
那些人听了都为难的看着老王头,老王头看着沈默。
“都督,这衙门口以前也没人站岗,可是最近总是有人闹事,还有办公人员被人打伤了,所以我们这附近的几个聚集地的教头一合计,才想着每天抽些人手过来帮忙维护秩序。”沈默一听,却有些意外,至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有人闹事,有人帮忙,那就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
“谢谢!”沈默对着这些人行了一礼,那些乡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倒是老王头很习惯,笑着让那些小家伙继续站岗。
“都督,咱们进去吧!”说完,在前面领路。
“老王头,我先去后院,你让马星武来见我。”一路走过,就看到十数个或文质彬彬,或五大三粗的在忙忙碌碌的整理,书写什么,沈默也就不好在这里说话了。
“这个,都督,一个月以前,马监察就把自己下狱了!”没错,沈默确认自己没听错,马星武把自己下狱了。
“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但是有四个聚集地的民众来青州闹事,马监察实在没办法劝导了,就只能自己把自己关进监狱,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四个聚集地?其他聚集地没动静吗?”
“这倒是没有!”
“恩!那我先去牢里看看马星武!”沈默点了点头,然后和老王头说了一声。
青州城,监牢;
沈默还未进入牢房,就听到里面嘈杂一片,
“呸,贪官,你也有今天···”
“就是,自己整天大鱼大肉,给我们吃掺了沙子的粥,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还好了,我们那个粥棚用的还是糙米,喂猪猪都不吃!”
“····”
话语不断,可是沈默却阴沉的可怕,转身就想离开,可是却又止住了脚步,转身走了进去。
“蒙放,你去把马星武带到内室来!”
不多时,一身破旧衣服的马星武被蒙放带了进来,此时的马星武让沈默有些心惊,还记得当时马星禄带着弟弟来见自己的时候,那个不到一米六的小孩子,沈默还觉得有些草率,不太放心把监察这么重的担子给他,可是现在这个小孩子硬是把他挑起来了,十六岁的马星武本来应该享受自己的人生,可是却因为当时自己的一句话,就从一个虽然有些菜色的小孩子变成了如今骨瘦如柴的骨头架子。
沈默一个箭步飞奔过去,扶着快要倒地的马星武,
“怎么会这样?”语气中甚至带着哭音,这两兄弟是自己亲自招募的第一批人,或许他们才能都不如别人,可是他们却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自己的事,自己有愧于他们。
“沈大哥。”马星武哭了,第一次哭,不对,第二次哭了,第一次是那些百姓把衙门围住,他哭着求那些人回去开垦,播种,千万别错过时节,然后当着众人让人打了自己二十板子,下了狱,可是这一次哭泣,却是哭的声嘶力竭,仿佛一个无措的小孩子,对啊,他就是一个小孩子。
沈默抱着马星武,看着他哭泣,看着他哭到没有声音,是自己的错,也幸好自己回来了。
“没事,沈大哥回来了,我会帮你解决这次事情的!”
“不要,沈大哥,千万不要做任何事,等等吧!等到下个月,所有的种子都播完了再说。”沈默摇了摇头,没有粮食,沈默可以去偷,去抢,去坑。可是没有良心,沈默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沈默现在要做的就是教会这些一样从未交过的东西,良知。
沈默从来未曾希望这些流民给予自己什么回报,他只想让这些人有个家,一个安稳的地方,不必再去漂泊,可是现在他们自己已经开始不安定了,他见过易子而食,也见过吃观音土的,甚至还看到过有人睡在雪地里,十多个人抱在一起,只为了更加温暖一点。
可是现在这些人却在嫌弃米饭中有砂,米饭不可口,这些人是流民吗?沈默不是佛教教徒,所以他没办法做到,割肉喂鹰的豁达博爱。
“别的事你别管了,有我呢,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回事?”沈默扶着马星武坐下,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从去年开始就有人陆续闹事了!”马星武也是很疑惑的说道,
“我并不是说这个,而是说的粮食!”
“粮食?”
“我刚刚听人说粮食中有砂砾,有些事糙米,我记得我们的粮食应该都是从粮仓调过来的,为什么会这样?”别人怎么说是一回事,沈默听了处理与否又是另一回事,沈默相信马星武,但是也必须找到问题源头才行,否则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肯定会出现问题。
“粮食中有砂砾是我做的!”马星武看着沈默,毫不畏惧,但是沈默却皱眉看着马星武。
“从入冬开始,我们四处布置的粥棚就有很多人来吃,可是这些人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流民,有些人是从山里出来的,有些人甚至是当地的地痞无赖,他们不光自己吃,有些人甚至吃饱了就闹事要求加菜或者带回家。为此我们甚至抓了好几批人!”
“山里的怎么会出来?”沈默有些好奇的问道,要知道,当初剿灭山寨,沈默派了五六拨人进山让那些人出来,可惜都无功而返。
“山里入冬没食物,一部分人就想出来找些活,看到我们在放粥,生活窘迫也就厚着脸喝两碗,慢慢的山里也就传遍了。现在山里的人多数都出来加入各个聚集地了!”
“这是好事!你继续说粮食吧!”沈默笑了笑,
“后来我们抓了又抓,还是有很多人来,毕竟我们不能一直关着他们,那样就真的要一直管饭了,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那就是往粥里放沙子,只有流民和那些希望活下去的人才会来吃这些东西,可是这样就相当于得罪了太多人了。”
是啊,沈默点了点头,这些流民过来,就是因为沈默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你往这希望里玩心眼,有些人就会觉得你是再一次践踏他们的尊严。甚至尊严这个词还是沈默教他们的,这让那些百姓怎么想。
“那你可以和他们解释啊!没必要如此侮辱他们吧!”
“马监察解释过很多次了,甚至每一次开锅,马监察都会喝第一碗,可是那些流民有些理解,有些却已经有疙瘩,这是没办法的事,而这个疙瘩就在这些地痞无赖的无数次煽动下,变成了心结了!”进来的牢头看着为难的马星武,大声辩解道。
“这是?”沈默看着进来的牢头,疑惑的看着马星武,
“这也是前线下来的伤兵,前段时间不是回来了很多伤员吗?一些痊愈后不影响生活行动我把他们编制到乡勇里面去了,而这些我就放在衙门或者后勤部去了!”沈默点了点头,看着那名牢头笑了笑,牢头放下水壶,转身告退。
“那糙米是怎么回事?”沈默给马星武倒了一碗水。
“这···”马星武瞬间沉默了。
“放心,有什么说什么,这个时候我就是沈默,没什么忌讳的。”沈默笑了笑。
“没钱了,也快没粮了!”马星武深吸一口气。
“怎么会?当初可是运了足足数十万担粮食,还有那些商人给的现银啊!”沈默看着马星武,问道。
“原本计划能够支持半年的粮食,只是供给原本人数的,可是现在不断有流民汇聚过来,山上的山民也都下来了,这下我们人数足足是原来的两倍了。”马星武低着头说道,甚至不敢看沈默。
“不是还有那么多银子吗?”沈默有些慌乱。
“沈大哥,你知道青川,甚至整个西北的粮价是多少吗?五两银子一担,你给的那些钱也就购买数十万万担,其中还得划出一部分来给那些因伤退伍的士卒发饷银和补贴,所幸我们修建房屋的木料都是自己砍伐,否则还得多出一大笔。”马星武盯着沈默说道,那目光让沈默心虚,也心怯。
“开春了,那些商人的银子应该交了吧!坚持一段时间,你哥应该把那些银子运上路了!”沈默叹了口气,不过好在当初和那些商人还有约定,坚持一段时间,至少能够有点希望。
“没有了,沈大哥,那些商人都拒绝支付,甚至都快刀兵相见了,还是尤大哥放行了那些商人,否则第一个打扶桑的恐怕不是叛军,而是那些商人的护卫队。”马星武摇着头,端起水碗,喝了口,沈默感觉自己有些无能,不对,应该是无知吧!为什么自己还没到江南,江南所有人都仿佛知道自己到了,自己还未做什么,对方就已经先开始了。可是自己呢,不过去了江南几个月,西北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自己都是完全不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默愤怒的拍打着桌子,完全不在意马星武在一边,他需要发泄,以前觉得自己是为了所有人好,那么所有人都该给自己让路。
也许是以前真的太顺利了,现在一下子感觉四面楚歌,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就已经在荆棘满地的丛林。
“沈大哥···”马星武欲言又止。
“说吧!我不信还有什么坏消息能够打击到我!”沈默苦笑一声。
“要不和谈吧!”和谈?和谁?
“你动了西北商人根本的利益,只是以前大家不相互摩擦,所以才相安无事,可是重建青州开始,那些商人也不是没有态度,他们疯狂的对着所有物品货物涨价就是希望我们妥协,只是你身在远方感觉不到。如今我们最紧缺的粮食他们也开始涨价了,如果不是刘伯父帮忙,我们甚至撑不到今天。”顾伯父,沈默知道,名字叫刘恺之,刘凯之的女儿对马星禄还有意思呢。
“他帮我们?”沈默疑惑的问道。
“我把官米交给他,他帮我兑换成两倍的糙米。”马星武直接说了出来,话已经到这里了,也无需隐瞒沈默了,沈默看着马星武,瞬间全部明白了,官米的价格和糙米相差很大,兑换两倍倒也不算亏本,不过沈默倒有些疑惑的是,这人图什么?居然敢冒着得罪商会的风险帮这个忙。
“唉!可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啊!”沈默叹了口气。
“没办法也要做,如果我们没米了,那到时候先为难我们的就不是那些商贾了,而是那些流民。”这话很直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人知道饥饿的恐怖,正因为知道,所以他们才会更加恐惧。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沈默看着马星武,
“如果开春播种之后,还是没办法解决粮食的问题,我准备把手里的官米和糙米全部换成麸糠。”完全不理会沈默的表情,马星武说道。
“我问过刘伯父,如果我们手里的粮食全部换成麸糠,那么我们至少能够坚持到年底。”马星武坚定地看着沈默,可是沈默却躲开了,他在反思自己,因为沈默真的不能体会,就仿佛以前有个皇帝不能体会饥饿一般,当时天下闹饥荒,老百姓饿死了许多,那位帝王听说后说:“他们也大无知了,没有粮食,为什么就不能煮肉粥吃呢?”
而沈默其实觉得让那些人吃掺杂砂砾的稀粥时,想到的却是这也太不尊重那些人了吧!可是马星武想到只有一个,我们手里要有吃的,哪怕是糙米,是麸糠,只要能够活下去,活下去就行。
“我知道了,我帮你换个地方吧!你也正好可以休息偷偷懒。”沈默拍了拍马星武瘦弱的肩膀。转身离开。
出了牢房的大门,沈默只感觉自己的价值观被颠覆了,从小读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此刻竟然让沈默说不出一句话,马星武做错了吗?他没错啊!他只是想救活更多的人,那是自己想错了?可是那么久的学习,那么多的书本,都证明自己没错啊!
沈默漫无目的的走在马路上,看着所有的一切,小摊,货郎,交谈的人群,却又仿佛只有自己,夜此刻仿佛一床被子,让沈默心安理得的躲进去,然后沉睡。
坐在石阶上的沈默仿佛真的就像睡着一般,两眼空洞,只感觉被无形的东西挤压着,脚底也慢慢的冒出一股股热气,慢慢的焚烧着自己,从脚到腹部,到上身,到双手,到脑袋,到心。
“你放弃了吗?”一个仿佛天地间最原始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也仿佛从心底生出,让沉静的沈默猛然惊醒,两眼睁开,仰天大叫,让四周的人群纷纷侧目。
“为何放弃?我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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