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语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石桌底下的手不自觉紧握成了拳,半晌,忽地扬起一抹巧笑来:“皇上表哥这才刚赐婚,十三公主就搬进了景褀阁,瞧啊,这感情倒是好的跟姐妹似的。”
“王妃这话错了,不是好得跟姐妹似的,而是就是姐妹。”云笙亲昵地去挽夕若烟的手臂,仰起头冲着上官语宁挑衅一笑,弯弯的眉眼似映月波光潋滟。
上官语宁低首婉转一笑,执起庆儿方才倒好的清茶,修剪得精致的椭圆形指甲轻轻划过杯身,悠闲且恣意:“话粗理不粗,圣旨一下,和亲业已昭告天下,南诏公主不日成为祁家儿媳,又与未来驸马是情投意合,实乃一桩佳话。”
浅浅抿了一口,唇边荡开微微一抹笑来,上官语宁放下茶杯,继而道:“那日我不在,可听老百姓传来,说是十三公主勇气可嘉,竟当着皇上与众大臣的面当众剖白心迹。这在咱们北朝啊,可是头一遭呢!”
上官语宁说话柔柔弱弱,一番话听来似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云笙却是怎么听着怎么不舒服,想要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出一句可以辩驳的话来。
倒是夕若烟一听就明白了,脸色霎时一变,不禁抬眸狠狠瞪了上官语宁一眼。
南诏不属中原,民风亦是有诸多不同之处。
譬如中原女子以名声为重,矜持为本,讲究的是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就是与家中隔房的兄弟见了面也要避讳一二。可据她所知,南诏民风开放,不论男女皆是一视同仁,哪怕女儿家亦可骑马狩猎。
上官语宁这话明里暗里说着云笙那日的做法有失体统,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佳话一桩,实则却是在暗地里嘲笑着她不懂规矩,当众出了丑,闹了笑话,活就像是赶鸭子上架,非逼着人成亲一般。
夕若烟听后当即就变了脸色,描着兰草的茶杯被掷在桌上,不轻不重,但也叫人一眼明白了她业已动了怒。
“王妃今日是来闲话家常的么?可作为一个大夫,我想,我还是应该提点王妃一句。”夕若烟沉着脸色,清明的目光落在上官语宁粉扑扑的脸蛋上:“王妃怀孕业有两月,头三月胎气最是不稳,平时略微活动活动也就是了,可日日劳心费神的,怕是于保胎不利。再者,我看王妃已有中气不足,血运不畅之象,若想平安生下世子,还需得好好静养才是。”
上官语宁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什么王妃仪态了,当即就是拍桌而起:“夕御医,念在往日交情我尊你一声姐姐,可你怎可如此言论。须知我有孕在身,最是忌讳这些。”
上官语宁冷着脸别过身去,心中动怒,抚着小腹的手微微些许颤抖,看上去竟也有几分心虚地模样。
夕若烟倒是不惧她,勾了勾唇,随意道:“只是提点一二,信不信由你。况且,王府府医想来也不是寻常等闲之辈,王妃既然信任,何不唤其把脉一二,也好寻个心安?”
“本王妃的事情,还用不着你夕御医来管。”上官语宁冷冷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负气拂手而去。
待至她们行得远了,云笙这才凑到身边去,好奇的问:“阿姐刚才那番话,可是故意的?”
她听出来方才是阿姐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她却不明白,那番话到底是刻意在挤兑那祁王妃,还是善意的提点?
夕若烟轻抿一口清茶,复又将茶杯放下:“故意也好,善意也好,她若是再不安生养胎,这个孩子,只怕是没那么容易能够轻易生下来的。”
好歹交情一场,都说稚子无辜,何况还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呐!
出了景褀阁,上官语宁一路怒气冲冲的直往着鹅卵石小径上走去,银漪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心里畏着她发作起来自己会倒霉,可念着方才夕若烟那番话,心下一急,却又忍不住上前低声劝道:“王妃,当心孩子……”
上官语宁倏地转过身来,银漪措不及防险险撞上,好容易稳住了身形,略略一抬头,忽见一道凌厉的目光投来,不禁心下一骇,慌忙垂下头去。
上官语宁恨得咬牙切齿:“她凭什么这么说,她竟然胆敢诅咒我的孩子,难道就因为她是神医一门的传人吗?”
顶着这个名头,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挖空了心思的想要巴结夕若烟,毕竟在这个世上,是宁可得罪了富贵人,也是万万不能够得罪救命人的。
可是她恨呐,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到了夕若烟的头上?皇上表哥喜欢她,就连她的丈夫也是心心念念着那个女人,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心里的妒火如汹涌的火势,一旦蔓延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银漪低低地垂着头,娇小的身子犹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已,忽而听见一声轻哼,银漪大惊,慌忙扶住上官语宁:“王妃,是肚子又疼了吗?”
方才因为气极,上官语宁心绪有些不宁,又因动了怒,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直直难受得叫她皱了眉。
一见形势不对,又想起方才景褀阁中夕若烟说的话,银漪也不敢大意,忙扶着她就往宫外走:“这样子疼下去可不是办法,奴婢这就扶王妃回去,再请个府医好好诊脉瞧瞧,可别是动了胎气才好。”
上官语宁一时苍白着脸色,贝齿紧紧咬着朱唇,也顾不得还在怄气了,由银漪扶着便急急往着宫外走。
那日送走了来者不善的上官语宁,好几日下来夕若烟倒也算是过得清静,只是这云笙搬来了景褀阁,少不得就有一些想要特意攀结的人寻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起初夕若烟倒还愿意那么虚虚的应付着,可久而久之的便也就烦了,说与云笙听,也只是以不见外客的理由推辞了去。
前几次因着是夕若烟出面,可碍着宫中一些妃嫔的面子,总归也是不好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可云笙却是个心直口快的,这么被撞见了一次,说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话,再加上那日祁王妃来景褀阁碰了一鼻子灰的事也不晓得是谁传了出去,这几日渐渐的来的人也少了,虽是门可罗雀,但总归是清静了。
晚膳小厨房做了好几道可口的小菜,色香味俱全,叫人看了都不禁是食指大动。云笙爱吃,扒拉着吃了两大碗,见她吃得香,夕若烟看得也是馋了,也跟着进了不少。
京中女儿家最重相貌,为了维持窈窕的身姿,向来晚膳也只用个三分饱。夕若烟不忌讳这些,但晚膳也是顶多只用个五分,便是再也用不下了。
云笙还小,又是个小馋鬼,自搬来景褀阁后,夕若烟也不拘着她节食,反而让小厨房每日变着花样的做些可口的小菜来。不过粗粗几天时间,那原本的小脸也跟着圆了几分,肉嘟嘟的,倒是可爱。
今日夕若烟用得不少,未免云笙积食,便拿着她一起在院中散步消食。忆起白日了听到了一些街坊传闻,云笙倒是讲得津津乐道。
“听说团圆节那夜,祁王宠幸了倚霞楼的名伶花袭月,甚至还抬了做侍妾,住进了王府的绿水阁。这倚霞楼可是上京里有名的烟花之地,那花袭月听说也是生得如何似玉,虽是伶人,却也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倒是叫不少人垂涎三尺……”
云笙也学着茶馆里那些人的模样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生生逗乐了夕若烟,就是庆儿与画情画乐见了,也是忍俊不禁。
“临走前,你王兄让我日日监督你看书习文,每日还要练上两百个大字。那时也不见你兴趣浓厚,怎么,千字文还没读透,这坊间的八卦你倒是了如指掌啊!”夕若烟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虚虚地点在了她的额头上,面上不见半分厉色,多的却是满满的宠溺。
云笙摸了摸鼻梁,娇俏一笑:“还不是整日里待得无聊了。这也是早晨我和阿洛陪着爹爹去护国寺上香的时候,回来在酒肆小坐时听人说起的。”
自赐婚圣旨下后,虽尚未完婚,但在私底下,云笙便已经亲切的唤了祁零一声“爹爹”,此刻当着夕若烟的面,便更加是不用顾忌。
虽说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但宫里上下皆是知晓这位十三公主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偏偏北冥风还放任,即便深觉未婚前就如此称呼男方家人实有不妥,但多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在私底下碎嘴的也是少得很。
左右也只是些闲言碎语,夕若烟平日里也没少听宫里的人碎嘴,此刻散步消食,便也就当真是听听闲话,打打乐趣罢了。
云笙挨近几步,亲昵地挽起夕若烟的手臂,绕着花园的石子路缓步前行:“说来也是那个叫花袭月的伶人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样一个身份能够进了王府,还被抬成侍妾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是却也不晓得安分,竟然敢在燕窝糕里下毒。”
“下毒?”原以为只是王府后院里的一些小纠纷罢了,左右就是正室与妾侍之间各为恩宠闹出些小矛盾,此刻忽一听见下毒之事,夕若烟心头突地跳了一跳,竟莫名的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是啊,燕窝糕是从绿水阁送往凝香苑的。可是不知怎的,祁王妃只是略略尝了一口后便腹痛不止,府医来看,说是燕窝糕里头被人加了红花。也索性是祁王妃只淡尝了一口,否则,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云笙如实述着白日里听到的闲话,先前倒不怎么觉得,此刻却是觉得奇怪了。
“你说这花袭月是不是真的活腻了?虽然那个祁王妃我也挺不喜欢的,但不论怎么样,她腹中总归是怀着祁王的子嗣,如果当真是出了什么差错,难道祁王就不会追究?”云笙越想越觉得奇怪:“还有啊,要说是为了争宠,暗地里耍些手段也是常有的事,以前在王宫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这明晃晃的将害人子嗣的红花加在送出去的糕点上,还真是傻的够可以的。”
花袭月身份低微,出身还是一个倚霞楼的伶人,只这一点,即便是被抬成了祁王府的侍妾,也是足够被人戳脊梁骨的。再者,这样的身份北冥祁是断不会让其成为正室,更不会让其生下子嗣,只唯恐坏了皇家高贵的血统,既如此,害了上官语宁,她又有什么好处?
自来王宫后院多是女人争宠不休,计谋更加是层出不穷,云笙虽是公主,但自小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也不可能对此全然无知。可是,似花袭月这般愚蠢之人,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别人都为求生,可她倒好,赶急了的求死。
夕若烟起先还有些疑惑,可略略一加思索,再听着云笙的一番话,心头忽然间便跟个明镜儿似的。
唇边浅浅弯出一个弧度,夕若烟复又迈着步子缓步前行:“王府里的水太深,你和我是不会明白的。可要真论个谁陷害谁,细细算起来,还不知道这最后获利的是谁呢。”
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含糊其辞,但云笙也是个自小的鬼精灵,当即便听出几分味来,微微一怔,便追了上去:“阿姐的意思,可是那祁王妃自导自演,故意陷害……”
这后头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已经被夕若烟赶紧捂住了嘴。
左右望望四周并无其他人,夕若烟适才松了口气。
收了手,望着心直口快的云笙既是无奈又是叹息:“你这张把不住门的嘴,什么时候才知轻重?咋咋呼呼的,小心给人抓了话柄,惹祸上身。”
云笙心虚地低了头,可想着那事,弄不清楚到底是膈应的慌:“那阿姐你老实告诉我,外面传言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啊还有啊,那天你当着祁王妃的面说她血气不足什么什么的,究竟是故意那么说的,还是她真的……”
云笙这次倒是吃了教训,有些话也不大咧咧地直接说了,而是努力使了一个眼色,单就叫夕若烟一眼明白。
夕若烟“唔”了一声,细细道:“祁王府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可那日当着上官语宁说的也不是假的,虽不绝对,但她确有血气不足之象,长此以往,胎儿定然不保。”
即便没有那加了红花的燕窝糕,母体供给不足,胎儿也未必能够保下。况且,那碟燕窝糕中的红花到底是下的,也未必就是如外界所传那般。
毕竟,一个人再傻,也还不会傻到如此明目张胆吧。
“对了,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侍妾的下场,应该不会太乐观吧。”
云笙忙不迭的点头:“听说在府医查出糕点中加有红花之后,上官语宁便带人怒气冲冲地去了绿水阁,也不等此事告知祁王,便下令仗杀了花袭月。”
“红花用了一点便腹痛不已,可论起这报仇来,她倒是精神颇好。”夕若烟淡淡说着,话语间无不是暗藏着满满的讽刺。
云笙也不喜她,再加上死的是祁王府的人,左右也与她没有什么干系,虽是可怜了那个伶人,但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故而倒是没多说什么。
只忆起那日的事情来,夕若烟却由不得要问上一句:“我好像记得,你和她似乎没有什么过节吧,可那日在花园里,你又何故出言嘲讽叫她难堪,当众下不来台?”
云笙哼了一哼,撇撇嘴有些不乐意了:“是没什么过节,可碍着阿姐不喜她啊,那我也就跟着不喜她了呗!”
这话云笙却是说得随性,都道她自来护内,可这样的理由也确实是太过随意了些。
夕若烟莞尔:“原本凭着我和她从前的交情,我是不该在背后议论的,可如果她还是从前那个上官语宁,你和她交好我倒是乐见其成。可是如今她已变了,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喑世事的语宁郡主了,如今的她,心思可深着,与她打交道,你还是多个心眼儿吧。”
有些事情她不太方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云笙,可是提醒却是少不了的。就连景褀阁都有人成了祁王府的眼线,她又如何能够掉以轻心,还天真的相信,她依旧还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上官语宁?
“宫里自来有宫女年满二十五可放出宫的规矩,景褀阁中的宫女也伺候了我很多年了,有的也到了合适的年龄。赶明儿我就请奏皇上,领了个恩典,把合适的都放出宫去,也算不让她们一生都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度过。”
夕若烟似是不经意间转了话题,清明澄澈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考量,云笙跟她朝夕相对也有些日子了,只一眼便心头明白。
“也是该换些新人了,前些时候我还瞧见有宫女躲在暗处不知在做些什么,指不定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换了也好。”云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可心里却是比谁都要清楚明白。
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容不下那些个心存二心的人,既没有一颗忠心,那就活该打发了出去,也省得碍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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