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瞬即过。
大婚那日正值冬至,气温骤降,却挡不住婚礼的热闹。
爆竹声声响,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凤凰大街。京都百姓纷纷围在两侧看着热闹,更有甚者伸长了脖子朝着大红花轿里张望,企图一览新娘子如花娇貌。
十里红妆蜿蜒绵亘,所过之处,艳丽红色铺了一地,更添喜庆。
不比宫外的热闹喜庆,一堵宫墙隔绝了宫外的一切,一如往昔的冷清,身处其中,真是半点儿人气没有。
“公主,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雪梅殿前的梅花树已钻出了花骨朵,不及梅花绽放的娇艳,却也暗示着冬日的来临。
眉儿上前,替北冥雪披上狐裘,灵活地手指快速的在颈前系了一个蝴蝶结。
上好的白狐狸毛,成色极佳,柔软有度,触上娇嫩的肌肤更添柔和,用来抵御寒风更是再合适不过。
在外头站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北冥雪小脸已经冻得满脸通红,呵出一口气,瞬间化成一缕白烟扶摇直上。
“眉儿,今天,是他们的婚期,这个时候,花轿是否已过了承德门,快到将军府了呢?”
目光定格在那株梅树上,北冥雪苍白着唇瓣轻启檀口,声线细柔,已了无往日的精气神。
眉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顷刻间红了眼眶。
垂了头,好容易掩下了心头的酸涩,这才勉力露出一抹笑来:“奴婢自小长在宫中,对宫外的婚庆礼数不甚了解。不过奴婢猜想,这会儿子,也应该快到了吧。”
“也好。”北冥雪浅声叹息,只痴痴望着那株梅树怔神。
眉儿不敢离开,时时守在她身边候着。但见北冥雪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又接连咳了好些声,她心中担忧,上前查看。
“公主您的手怎么凉?冷不冷?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眉儿握着她的双手给她暖意,心中却是担忧。
北冥雪摇摇头,扭头看着她浅浅一笑:“是有些冷了,你去拿个手炉给我。”
“可是……”
“你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你看这儿还有她们呢!”北冥雪瞧了眼几尺开外伫立的四个宫女,示意眉儿放心。
眉儿有些踌躇,但想了想,只得应下:“那奴婢去去就回,公主可要在这儿等着奴婢回来。”复又转头对着身后的宫女沉声吩咐:“你们好生伺候着公主,若有闪失,宫规伺候。”
“是。”
众宫女齐声应是,眉儿这才算放了心,折身往着雪梅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少顷,北冥雪浅声吩咐:“夕御医怎么还没有来?你们几个去瞧瞧。”
众宫女面面相觑,当前一人上前来,蹲礼道:“启禀公主,奴婢们都走了,就留公主一人在这儿,恐有不妥。”
北冥雪转头凝着她,向来平易近人的她难得露了几分厉色:“怎么,本公主现在已经使唤不动你们了?本公主自幼长在这宫中,能有什么不妥之处?还不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那宫女一惊,慌忙告了礼,招着其余宫女一同齐齐退下。
不消片刻,那株梅树前已只剩了北冥雪形单影只一人。
冷风吹过,天空隐隐飘起雪来,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却在冬至这日。
北冥雪伸出玉白柔荑,雪花落在掌心,转眼化成一滴晶莹水珠。
小雪纷纷,已有渐大之势。
北冥雪缓缓扬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莹白的雪纷纷扬扬而落,更添天地一片雪白。
心口一痛,北冥雪忽觉喉间一阵腥甜,虽极力忍耐,却终究抵不过,一阵咳嗽下一口鲜血吐出。北冥雪周身力气仿若被人在瞬间抽走,眼前一黑,竟直直摔倒在地。
雪花渐大,落在脸上竟有几分生疼。
北冥雪浑身犯冷,有泪珠顺着脸庞滑落,冰凉彻骨。
一瞬间的冷贯彻全身,北冥雪只觉好困好困,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想要睁眼再看看这个世界,却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是枉然。
耳边,似有烟花爆竹之声响起,夹杂着众人的祝福声。眼前,那两抹大红身影,在众人注视下,在众人的声声道贺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瑾瑜哥哥……”
最后一眼,是眉儿丢了手炉,声嘶力竭的喊叫,疾步朝着这里跑来的身影。
“公主——”
……
北朝国一百七十五年,九公主北冥雪薨,时年十六。
圣上疼惜小妹,追封其为永乐皇长公主,赐建公主陵,享万世香火,供世人供奉。
九公主下葬那日,大雪纷飞,连绵不绝地下了整整三日。大雪封山,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似连老天爷也怜惜这位命运多桀的小公主,替她哭泣,为她不舍。
以秦桦为首的百官,亲自送着公主灵柩前往公主陵。
华丽官服褪去,一色的素服着身,一路从山脚蜿蜒而上直至公主陵。丧号透过风声传扬十里开外,戚戚哭声悲嚎万里。
公主陵前,百官依次上前参拜上香。夕若烟立于一旁,眼泪已经哭得几近干涸,风声呼呼吹在脸上,刮的生疼,一张如花容颜冻得通红,目光深远,不知看向何处。
眉儿早已哭得声音嘶哑,若非旁人挡着,当时便要一头碰上那石碑,当即随着北冥雪去了。
司徒菀琰也着了素服,两眼通红,眼泪顺着脸庞簌簌而落,只紧紧攥着脖间那如意锁丝毫不松。
秦桦搂着她,心里更是疼如刀绞。他的雪儿,最美好的年纪永远停在了十六岁那年,是他对不起她。
下葬事宜多而杂,护国寺的高僧连颂三天经,直至夜幕降临,百官这才依次退下。
“烟儿,天晚了,我送你回祁府吧。”行至山脚,秦桦温声道。
“不用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放心阿风,我还得回去看看他。”看了一眼暗自抹泪的司徒菀琰,夕若烟上前,握了握她的手:“事已至此,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才不枉费了她的一番心意。”
司徒菀琰重重点头,暗自抹泪。
“天色已晚,你们快回去吧。”望了望天色,夕若烟催促道。
秦桦只得点头,嘱咐庆儿好生照顾着夕若烟,这才带着司徒菀琰登车离去。
百官散得已经七七八八,夕若烟回头望了眼烛火通明的山路,问了句:“云笙呢,刚才都还在的,这会儿哪儿去了?”
“主子你忘了,皇上命二公子全权操办此事,十三公主正陪着二公子,说是今晚不回宫了。”庆儿拉了拉她的衣角:“主子,天已晚了,咱们也回宫吧。”
烛火通明的山林小径一路直通公主陵,一想到雪儿以后就只能在那个地方了,夕若烟心头不免得一阵心酸。
庆儿不忍她如此,劝慰道:“主子,可要保重身体啊!咱们还是回去吧。”
夕若烟叹口气,点了点头,由庆儿搀着上了马车,一路直往承德门而去。
等回到宫里时已过了寅时,夕若烟打发了庆儿回景祺阁,独自径直便去了太和殿。
太和殿内满室通明,遥遥望去只见门口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夕若烟撑伞缓步走近,当先一人瞧见了,遂急忙迎了上来。
“夕御医可等着您了,皇上都把自己关在殿里整整一日了,谁都不让进,您还是赶快进去看看吧。”玄公公满面焦急,见到夕若烟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紧张不已。
夕若烟抬眸朝着紧闭的大殿看了一眼,抬步上了石阶。
“留下当值的,其余人,都撤了吧。”收了手中纸伞,夕若烟将伞递给玄公公,末了,复才又说了句:“放心,有我呢,都回去吧。”
玄公公抱着纸伞呆呆立于原地,眼看着大殿的门打开又合上,踌躇间,最后无法,也只得吩咐其余人离开,只余下当值的侍卫。
太和殿内,外殿静谧一片,可稍一踏足内殿,浓烈的酒味便充斥着整个殿内,迎面而来,有些闷闷的,只叫人一阵不舒服。
外头的雪半点儿没有停下的意思,冷冽的风透过大开的窗棂呼呼吹进,直吹得殿内也有些凉飕飕。
夕若烟举步走向窗口处,将大开的窗棂合上,复才走至龙榻边。
那里,北冥风独自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地上酒壶随意散乱着,身上的龙袍也自下朝后没有换过,早已褶皱不堪,重重地搭在身上。
夕若烟缓步走近,每一步都似踩在冰天雪地一般,一步一步,犹似寒冷直直从脚底心窜上了心窝。
“阿风。”
她轻声一唤,抬起的手只在他肩头上方停下,却再落不下去。
北冥风赤红着眼,仰头大口饮了酒,再随手重重将酒壶扔出摔了个粉碎。
突来的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夕若烟心头一颤,眼眶当即便红了起来。
“阿风……”夕若烟有些哽咽,素手搭上他的肩头,也有几分难忍泪意:“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北冥风扭头看她,强忍了一天的泪水,终于在见着至爱之人时决堤。他突然伸手抱住夕若烟,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泪水再无顾忌地夺眶而出。
“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泪水无声滑落,夕若烟轻轻为他顺着背,就像温柔哄着一个孩子般。
“烟儿,雪儿走了,我再也没有妹妹了。”
突来的一句话,仿若千斤石锤重重击在她的心上,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却是久久也不曾落下。
颈窝处传来一阵冰凉,落在腰间的双手却在不断收紧,夕若烟有些难受,更有些心疼他。
雪儿走了,独独留下了这一群关心她,在乎她的人伤心难过。
褪去了人前的君王模样,人后,阿风也不过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会因为亲人的逝世而伤心,会因为至亲的离去而痛苦,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陪着他。
夜凉如水,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留下的人痛苦难当,那么逝去的人,在另外一个地方,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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