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淡淡,水青色帐幔层层垂下,朦朦胧胧遮去眼前景象,只隐约瞧着榻上坐着个月白身影,只看不清模样。
北冥风推门而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一层层将帐幔挑起,待至榻边停下,面前人儿娇颜苍白,怀中抱着个木牌怔神,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映着烛光格外憔悴。
他缓缓蹲下身子,目光定定落在夕若烟小巧洁白的脸蛋上,抬起的手略顿了顿,片刻伸了过去。微带余热的指腹刚触上冰凉的肌肤,夕若烟只觉一阵电流顺着肌肤侵入四肢百骸,她紧张地避了避,立时将自己蜷成一团,模样好不可怜。
北冥风心有不忍,坐上床榻,伸手将她带至怀中。夕若烟越是挣扎,他便抱得越紧,下巴抵在她发梢,说话间也不觉软下了几分语气,“我在,我在,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加着温暖的怀抱,夕若烟周身冷气渐渐褪去,一如她心里谨防的堤坝顷刻坍塌,终究,软在北冥风怀里放肆哭出了声来。
北冥风不语,就这般紧紧抱着她,一时眼眶微红,却只更加紧了紧双臂,倍加怜惜。
经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小去,待北冥风微松了手,怀中人儿却早已沉沉睡去,只余下脸庞两道未干的泪痕。
北冥风轻手轻脚地将她放置榻上,又仔细为她捻好被角,余光所及榻上的一方无字灵位,默了默,拿上出了内殿。
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透过帐幔撒进殿里,庆儿打开窗棂,一股子沁人的蔷薇花香扑面而来,她闭眼深深嗅上一口,稚嫩的脸蛋尽是满足。
近来夕若烟嗜睡,总要睡到巳时三刻方才起身,庆儿从不敢前去打搅,恰着昨夜又出了那样的事,今儿足足比平时晚了小半个时辰,才听着内殿里有了动静。
夕若烟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有些乏力,她睁了睁眼,还未来得及唤上一声“庆儿”,那丫头便已鬼精灵般窜入了内殿,伸手来将她搀起。
“主子近来好能睡,又懒了小半个时辰呢!”庆儿嘟囔着嘴,蹲下身子替她将锦鞋穿好,抬头间又是一派笑意晏晏,果真是难掩小孩子心性。
夕若烟才懒得跟她贫嘴,搭着她的手借力坐直了身体,仍有几分不适地按了按太阳穴,并不接话。
外头阳光明媚,殿里的帐幔又被庆儿挑起,乍一抬眼看去竟觉微微刺眼。夕若烟抬手挡了挡,却是惹得身旁庆儿掩唇一笑,“外头日头正好着呢,主子睡了不短时辰了,待用了膳食,奴婢陪主子在园子里走走,精神也可好些。”
夕若烟不置可否。
庆儿取来衣裳替她换上,又扬声唤来宫人端上盥洗之物,待得发髻高挽,步摇翩翩,绫罗加身,庆儿又瞧着她脸色似是不好,便用了不伤胎儿的胭脂替她扑了点粉,待瞧得脸色稍缓,这才满意地扶着她去了金丝楠木桌前。
庆儿扶着她小心翼翼坐下,亲手盛了碗燕窝粥递至她面前,“皇上临走前特意吩咐了,说主子您昨日没用晚膳,腹中空空如也,纵要用食,也得先用点清淡的。另外,小厨房的灶上已经用文火熬了近三个时辰的鸡汤,待再熬个个把时辰的,便可端来给主子用了。”
夕若烟淡淡点头,也算是应了。
瞧了眼桌上的燕窝粥,虽有几分食不知味,口里也淡淡的,但昨晚未曾用膳,今早又起得晚了些,胃里也的确有些空荡,示以,也只好握着银匙小小的舀了粥送到唇边。
燕窝清淡却有营养,再加之近来夕若烟孕期食量又大了些,庆儿便有心的多备了些。本以为主子该是用得完的,可谁曾想却只简简用了一碗便不再吃了。可转念一想,等会儿的鸡汤怕是也该好了,再用上一些主子也就不会饿了,便只好算了。
捏着块锦帕拭了拭唇角,夕若烟看了眼正收拾着碗碟的庆儿的,问道:“对了,今日不是云烈王子启程回南诏的日子吗,可走了?”
“到没有。”庆儿应道:“主子不知,寅时时分有支南诏军队入了靖安城,听说是云烈王子事先安排的替身,只是如今堂而皇之的入了城,就算是面上也得周全一些。是以,便将启程的日子改在了明日,主子仍可前去相送。”
夕若烟“唔”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一时间恍然想到了什么,夕若烟立时变得有几分紧张,忙不迭起身就往内殿里跑。
庆儿吓了一跳,唤了声,忙追了上去。
也不知她在着急的找着什么,一张床榻被翻得乱七八糟,却找来找去也没见找着什么,倒是急了一头的汗。
庆儿走到她身后,见她着急的模样,兀自思量了一番,恍然大悟,“主子可是在找那个东西?”
来回翻着被褥的手顿在了半空,夕若烟转过身,疾步走到庆儿面前,握着她双臂急问:“在哪儿?东西在哪儿?”
夕若烟难掩着急,手下不慎用力了些,只抓得庆儿生疼。
庆儿咬了咬牙,暗自痛呼一声,“主子别着急啊,奴婢带您过去就是了。”
夕若烟急不可耐,却是松了手。庆儿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手臂,搀着她出了内殿,转而去了一座偏殿。
凤鸾殿占地甚广,装横亦华丽,宫中有好几所空置的殿宇,庆儿扶着她径直往着其中一座空殿而去。
庆儿走在前头推开殿门,殿中光线有些晦暗,但好在此时正是青天白日,开了殿门,微有阳光透入,倒是亮堂了几分。
夕若烟提着裙裾上了石阶,视线环顾,分明殿中无人,可内里隐有火光跳跃。她正纳闷,庆儿却不言,只领了她往里而去。
穿过素色垂幔,目光定置其中,恍如重石敲击在心头,夕若烟双眼泛红,泪水瞬间氤氲了眸子。
她提着裙子缓步至前,每走一步都心如刀绞,每走一步泪水都顺着脸庞落下,短短几步之遥,却好似行了千山万水,既是艰难,又是险阻。
最终步伐顿下,眸中泪珠不堪重负垂落,夕若烟膝头一软,决然跪在了面前一方蒲团之上,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面前是一座灵龛,她丢失的灵牌正端端置于其间,只是无字牌上现已然多了“杨成夫妇之灵位”七字。夕若烟默默垂泪,待叩了三叩,却在望着牌上金漆几字怔了神。
心里孤疑,她抬袖拭了泪,回头望着庆儿问:“这……这是……”
庆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昨夜圣上驾临,哄了主子入睡后,临走时也顺道带走了那方灵位。后来奴婢瞧见,圣上挑灯独自在这偏殿之中,亲手写下了这几字,这里的灵龛,亦是圣上用心布置。”默了默,抬眼望着那灵龛一番感慨,“圣上……他真的是很心疼您呢!”
照北朝律法,若是待罪,至死都是罪臣,而罪臣,是不得入祠堂,受后人祭拜香火的。
北冥风既是一朝天子,便不可能率先打破旧规,惹人非议。而他既要顾全挚爱的孝心,又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如此,方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夕若烟并非不知他的难处,只是祁府一行,她断然未曾想到会在那儿见到父母的灵位。父亲蒙冤,至死都是罪臣,受万人唾骂,她于此无能为力,就连想要光明正大的设灵位祭拜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如今阿风替她圆了这个心愿,哪怕只是小小一方天地,便已经足矣!
夕若烟拭了泪,止了哭泣,庆儿见状上前将她扶起,只听着她问:“圣上现今何处?”
庆儿想了想,又算了算时间,道:“如今下了朝,许是和云烈王子在校场亦有可能。”
“走吧。”她转了身,带着庆儿扬长而去,再无留恋。
今儿天好,在太和殿议事毕后,云烈提议去校场赛一场,看看谁的马术更为精进一些。正巧了近日来正是多事之秋,北冥风满腔烦闷难疏,也正好趁此机会赛马一场,疏疏心头烦闷亦无不可。
同行的,还有秦桦、祁洛寒以及云笙三人。
夕若烟到校场时,他们四人已经赛了两场,各有输赢,难分长短。
云笙也想一同赛马,可祁洛寒不许,她便只好候在一旁,蔫蔫的吃着果子,甚是无趣。
眼角余光忽瞟到一抹身影渐近,云笙正了眼仔细去看,顿时眉眼一弯,放下果子含笑跑了过去,“阿姐也来了。刚我去凤鸾殿时,庆儿说你还在休息,我便没有打搅,快些过来坐坐,咱们一起看他们赛马。”
云笙登时来了兴致,欢喜万分地拉着夕若烟往一旁置了凉棚的底下走,却还记着她身怀有孕,是以倒是的格外小心。
宫中校场极大,可纳千人不止。
此刻,圣上脱下龙袍,换了件利索的黑色绣金龙的袍子,正扬鞭策马,尤其潇洒威风。场上三人各有千秋,人人马术皆是精湛,马鞭扬扬落落,爽朗的声音在场上响起,格外酣畅淋漓。
无人留意到偌大的校场来了这么个小小的人儿,皆是尽了全力去争夺第一。
夕若烟与云笙坐在凉棚底下,前者倒是镇静自若一些,反倒是后者早已是按捺不住心头悸动,跑到校场周边扯着嗓子喊着加油,饶是未有参赛,却是比参赛的人还要激动一些。
只是这丫头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未来夫君,就连不顾形象地扯着嗓子大喊也只为未来夫君打气加油,旁人许是无碍,只是这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王兄,怕是真真要吐血三升不止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