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珍熙

    
    酒席转眼过半，大妃巧目流转，一脸娇笑：“大汉，这次击败叶赫，众人都功不可没啊，您可不能只是嘴上赏赏就完事啦。”这柔声细语，眉眼含笑的模样，酥了众人的心。/p
    “哈哈，那你说说，怎么打赏呢？”努尔哈赤似乎是心花怒放，笑容也很诚恳。/p
    “大汉，谁都知道叶赫的格格是天上的九天玄女，我看就把叶赫格格们赏给咱们的勇士们如何啊？”大妃一边饮酒，一边望着那一桌的叶赫格格，抬起的酒杯恰如其分的挡住了嘴角的一丝冷意。这些叶赫的年轻女人们，她可不想让任何一个留在大汉身边。/p
    “这……”大汉犹豫的望了一眼叶赫格格们。/p
    “大汉，您也不必指给谁，就让有心人自己挑选格格。汉人不是有句话，成人之美。咱们也做件成人之美的事如何？”大妃的笑意更浓了，酒水引出腮红，配上绝美的笑容，一下子就超过了叶赫格格们的美貌。叶赫格格们太稚嫩了，大妃身上那种韵味不是她们所具备的。/p
    蓝熙儿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了看大妃，又看了看叶赫格格们。整桌的七位格格都低下了头，全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她们，这绝对是一场尴尬的宴会。不知道此刻格格们的心情是羞愧还是恼怒。/p
    这是在买卖吗？挑完直接领走还不用付钱。这就是亡国人该有的下场吗？蓝熙儿淡淡的扫了一眼同桌的额娘、姨母、舅母们，自然都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只有二舅母面无表情的品尝美食，抬头挺胸，气质淡然，貌似那些叶赫的人都与她无关。/p
    蓝熙儿轻咽了咽唾沫，转头间对上了岳托的眼神，见他对着自己微微的摇了摇头。这是要告诉她不要管这事吗？蓝熙儿抿了抿嘴，收起了脸上的不满，轻轻的点了点头。岳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此刻可没心情管这么高调的事情。/p
    大汉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时间停止了，场上一度冷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等大汉发话，还是已经开始等着众人挑选格格。/p
    这个世间，任何人都会有一面让人刮目相看，济尔哈朗突然起身，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风格，甚至带着一股正气走出了座席，在大汉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三个头。/p
    济尔哈朗是大汉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舒尔哈齐谋反后，大汉下令将他及他的家人治罪，唯独留下了阿敏和济尔哈朗兄弟两人，还将镶蓝旗赐给了阿敏，以此保证兄弟二人的生活。/p
    兄弟二人倒也恭敬，安安分分的守在大汉身边，只是这种别样风格的寄人篱下，兄弟两人难免会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活着，毕竟这个大汉既是叔叔也是仇人。/p
    “你若有所求，但说无妨。”大妃柔美的眼里，闪着几分只要有好的开头，就会有好的结尾。/p
    “大汉，大妃，请将叶赫的敏月格格赐予我，做我的侧福晋吧。”济尔哈朗诚恳又响亮的声音，众人都惊呆了。/p
    “臭小子，你竟然还存着这个心思。”阿敏贝勒反应过来，说话间已走到济尔哈朗身边，带着几分怒意推了推他的肩膀，很快脸上又是歉意又是担心的望着大汉。/p
    叶赫的格格们在大汉的心中可不是一般的存在，那个东哥格格，纵然已经逝去多年，可是她的一句话，依然让大汉在对待叶赫的事情上心慈手软，所以阿敏认定这些格格可不是他们能惦记的，何况今天这样的场面，他还没有搞明白大汉和大妃到底是几个意思。/p
    面对济尔哈朗的突然请求，阿敏心中真是又怒又怕。站在济尔哈朗身边，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相依为命的两兄弟，能够活到今天这个样子，有太多鲜为人知的隐忍了。 阿敏只想不做不错的安度此生。/p
    济尔哈朗倒是没有半分惧色，对着阿敏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无事。又继续望着大汉，不卑不亢，不喜不怒。/p
    这个宴席静止了，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人们的眼神在大汉、济尔哈朗还有敏月格格之间来回打量。/p
    大汉一直没有表态，敏月只是低着头，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对于济尔哈朗的请求，她应该是期待的吧，毕竟济尔哈朗是镶蓝旗的台吉，虽然只能做他的侧福晋，可是对于一个亡国的格格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好的归宿。/p
    “好，好，哈哈，阿巴亥，还真有人给你面子啊。”大汉的笑容里带着宠溺，那是一种天下都随你做主的宠溺。/p
    “那大汉呢？”大妃努起樱桃小嘴，一双眼睛忽闪的睫毛，俏皮的望着大汉。/p
    “自然……”大汉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济尔哈朗和敏月，笑吟吟道：“也成人之美啦，准了！”/p
    “还不赶紧谢恩。”大妃看着已经愣住的济尔哈朗，笑的更肆意了。/p
    济尔哈朗被大妃指点后，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的磕头谢恩。然后直接走过去拉起敏月的手，又给大汉磕头谢恩。两人才重回座位。/p
    济尔哈朗是眉开眼笑了，敏月却一直低着头，看得出脸色已经红晕。应该是心满意足的。见济尔哈朗得意了，也有几个人来认领，来来回回的，七位格格就只剩下三位无人问津了。而且第一绝色的景达格格也在其中。/p
    蓝熙儿隐隐约约觉得景达时不时的望向岳托这一桌。但是貌似又不是只看岳托，不过别说岳托了，这一桌除了济尔哈朗领了人，其余四人都是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完全是看热闹的模样。/p
    “大妃，这席上的格格是不是都可以认领啊？”图尔格突然起身，走到中间一本正经的望着大妃。/p
    “这个自然。”大妃被图尔格问的一愣，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蓝熙儿，只是很快眼珠在眼眶里打个转，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图尔格。/p
    “多谢大妃。”图尔格淡淡一笑，眉眼间的霸气淡了几分。/p
    “图尔格台吉要认领谁啊？还没领，就先谢恩啊。”/p
    图尔格是五大臣之一正白旗额亦都之子，自小出了名的聪明，备受大汉喜爱，时不时的就放在宫里养着，和杜度同进同出，不分彼此。阿巴亥虽然察觉出他口中说的格格，所指不同，但也决定静观其变。/p
    果然图尔格转过身，大摇大摆的走向了蓝熙儿。/p
    见图尔格的身影压过来，蓝熙儿心跳加速，身体不自觉的在椅子上挪了挪，不明所以的望着他。/p
    却见他不仅停在自己身边，一只手竟然还伸过来，眼看就要握住自己的胳膊时，电闪雷鸣间，一个杯子咣当落地的声音发出，图尔格手臂吃痛，终于收了回去，当然整个酒席也被惊动。/p
    众人看清状况时，图尔格站在蓝熙儿身边，左手扶着右手臂吃痛的地方，一双眼睛望着他自己的桌，而岳托已经站了起来，眼睛冰冷而含怒的望着图尔格，抬起的手还没放下，那应该是扔杯子的动作。蓝熙儿回过神，缓缓起身望着岳托，心急的欲哭无泪，这又成了什么局面啊，只是岳托，他是哪来的霸气啊……/p
    “原来熙儿表妹是岳托台吉要的人啊。”/p
    图尔格的声音很响亮，语气里有讥讽也有怒意，一句话后众人都哗然了。他说完又看了一眼蓝熙儿，满眼已经是狡黠冷笑，蓝熙儿直觉背后发凉,。然而他却没事人一样坐回了自己的座位。/p
    都类抬手撑着额头，头疼的摇了摇头，这种尴尬他真不知道怎么化解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难过美人关啊！他想拽岳托坐下，却也知道他的脾气，拦不住啊。/p
    岳托确实没让都类失望，淡然平静的走到大汉面前，跪下磕头：“玛法。”岳托并没有说什么，眼里是一种忧伤，那句玛法，甚至带着恳求。/p
    努尔哈赤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p
    整个酒席又安静了。代善在岳托跪下的那一瞬间已经起身，只是他也没有动，同样琥珀色的眸子含着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蓝熙儿看着岳托跪下的背影，心中一疼，皱起眉头淡淡的摇着头，也不敢出声半句。/p
    似乎过了好久。皇太极贝勒终于起身走到岳托身边，看了一眼跪着的岳托，轻叹一声：“大妃，前些日子，您可是和我酒席有歌舞呢，这酒我们是饮够了，歌舞连个影都没有啊。”/p
    “瞧我这记性，来人。”大妃招呼一声，音乐果然响起。/p
    气氛终于轻松了几分。/p
    皇太极见岳托还跪着，推了推他，岳托缓过神，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终于起身回到座位上。大公主也忙拽蓝熙儿坐下。/p
    蓝熙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知道歌舞虽起，可是酒席上眼神应该有一半还在她身上，不敢抬头，这万众瞩目的位置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可是偏偏总能被推上去。/p
    大公主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安慰地对她点了点头，蓝熙儿傻傻看了看，顾不得辛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p
    终于熬到曲终人散了，蓝熙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马车的，躲在马车的最里面，蜷着腿愣愣的发呆。/p
    三公主和额驸都没说什么。额驸吴尔古代头疼的要命，这个女儿，容颜不是绝色的，怎么总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先是杜度和国欢争着要娶为福晋，这次岳托更是公然抢婚。/p
    这爱新觉罗家的长子嫡孙们，不是他们能惹的啊。这根本就是大忌啊。看着女儿此刻傻愣在一边，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在车里的另一边唉声叹气。莽古济可不悲观，上车前又看了看院子一眼，岳托，那可是女儿最好的归宿了。/p
    一阵马蹄声终于惊醒了蓝熙儿，第一感觉就是岳托又追来了。听着马蹄声停了，蓝熙儿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果然不远不近处的一个影子，一人一马立在风中，不用点灯，蓝熙儿也知道那是谁。/p
    心中苦笑一声，岳托你我早已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身上的漩涡已经够多了，你又何必趟这片浑水呢，这样只会把你我都推向风口浪尖啊。你这一路走来，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走你自己的路吧。轻叹一声，放下车帘，轻轻的靠在车栏杆上，闭上双眼，打转的泪珠终于还是忍住了。马蹄声消失在黑暗中。只是车里的蓝熙儿不知道，那一人一马又奔向了大栅栏的方向。/p
    书房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努尔哈赤斜靠在软塌上，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卸去了大汉的威严，头发已见花白的老人，脸上散去所有的表情，眯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岳托。/p
    即使是这样的大汉，岳托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忧伤，轻声道：“玛法。”/p
    沉默良久，努尔哈赤终于开口，语气很淡：“去送亲是为了取铁岭，还是为了娶熙儿？”/p
    岳托心中一震，没想到玛法会问的这么直白，努力在黑暗中看清玛法的表情，可惜那双眸子根本深不见底，语气淡的也听不出喜怒。/p
    “想要熙儿？”努尔哈赤突然睁大双眼，盯着岳托，那深邃的眸子发出一种诱人的魔力，看着任何人时，这人都不敢说半句谎言。/p
    岳托被那眸子带动的不受控制的点了点头。/p
    “为什么？”这声音已经冷了。/p
    岳托刚要回答，努尔哈赤冷冷的问道：“想好了再说，玛法想要听你的心里话。”/p
    岳托正了正自己的身体，抬起头正视努尔哈赤，不卑不亢：“玛法，孙儿是真心想娶熙儿为福晋的。求玛法成全。”说完就磕了头。/p
    努尔哈赤却依然冷冷的道：“哈达那拉蓝熙儿，她是哈达的格格，她的婚事需要有更大的用处。”/p
    “玛法。”岳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玛法，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些痛苦。/p
    “不要怪玛法狠心，你流着和玛法一样的血，就该同玛法有一样的承担。儿女情长不是我们可以触碰的。叶赫的格格你挑一……”/p
    “玛法，孙儿想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岳托鼓起勇气，打断了努尔哈赤的话。/p
    努尔哈赤扭了扭头，盯着岳托好半天才冷哼一声：“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你现在真是有本事了，从和亲到攻下叶赫，你的本事真是让玛法刮目相看啊。”本是赞扬的话，可是显然这几个字是从努尔哈赤嘴里挤出来的。/p
    岳托的心沉了几分，可是依然拧着劲，不愿放弃的狠了狠心继续说道：“玛法，和亲也好、叶赫也罢，都已尘埃落定，结果也都是我们想要的了。”/p
    “所以你就来讨价还价了？”努尔哈赤的音调抬高了几分。/p
    岳托已经感觉到玛法眼里有一瞬间升起了杀机。无奈和悲伤的望着努尔哈赤，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p
    “岳托啊，玛法知道你在战场上有勇有谋，原来竟也如此能言善变。”/p
    努尔哈赤立起身子，低头盯着岳托，这个孙儿，比起他阿玛，多了一份果敢，少了一些优柔。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样的眼眸，心还是软了下来，语气缓和几分：“熙儿是你三姑的大格格， 她身后不仅有你五叔的正蓝旗，还有整个哈达。而你的背后有你阿玛的两红旗，你觉得玛法能怎么做？”/p
    “玛法，孙儿娶熙儿为福晋，与其他无关的。”岳托觉得除了一脸的真诚，也没必要说别的了。/p
    “哼，无关？就值得你费尽心思？”努尔哈赤眯起眼睛，眼里又透出了阵阵冷意。/p
    “谣言、和亲、铁岭、叶赫，你真以为玛法不知道这之间都是什么联系吗？不过玛法是真不知道啊，岳托，你下的一手好棋啊。”/p
    努尔哈赤用手轻敲着椅背，铛铛的声音让本就漆黑的屋子既安静又阴森。/p
    岳托感觉心在猛烈跳动，强压着自己的恐惧望着努尔哈赤，尽量平静的说道：/p
    “玛法，孙儿情非得已。”/p
    岳托觉得自己是个赌徒，这个以天下为家的大汉，到底是自己血脉相连的玛法，利益与情义，在玛法眼里，孰重孰轻，自己除了赌一次，别无选择。/p
    萨茵侧福晋是那个太子府里仅有的怜惜过他的人，所以当她开口的时候，岳托就知道自己必须救岳琪，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把蓝熙儿推向了和亲的道路。/p
    为了救回蓝熙儿，他献计利用和亲孤军深入，夺了铁岭。转战叶赫时，他思索破绽，献出挖通地道的计策，既全了玛法不强攻的念头，又灭了叶赫东西两城。/p
    这些战功本来可以作为他平步青云的筹码，可是他只想以此换蓝熙儿的一生相伴。他其实也不敢确定，玛法坐在那个孤绝的位置上，还会不会相信他无利可图。毕竟天家里的情义，不值几斤几两。/p
    “下去吧。”努尔哈赤又靠回了软塌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岳托。/p
    “玛法。”/p
    努尔哈赤没有睁眼，抬起手挥了挥。/p
    “岳托多谢玛法成全。”岳托不管不顾的磕了三个头，踩着月色退出了书房。/p
    努尔哈赤眯着眼睛，盯着这个孙儿的背影，轻叹一声。/p
    看见满天繁星的时候，岳托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这满天的星辰就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为了那甜甜的笑容，岳托摸了摸颈间的项链，嘴角微微上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