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总是在撩我

102 第一零二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一零二章
    迷迷糊糊哭累, 抽搭着说了些话,乔亦柔就倦得睡着了。
    也是,赶了十几日路,途中自然不会太平。
    齐毓玠出了会神,低眉看着她眼下的两团青黑, 指腹略过她眉梢,微顿。
    她这姿势睡得古怪,歪歪扭扭着哪能舒坦?齐毓玠想从她手中将衣袖抽回来,她攥得紧, 他用力夺了夺, 惹得她原本平静的睡脸浮出怒意。
    罢了,再争下去他也讨不到便宜, 齐毓玠心有戚戚焉, 人醒着还能讲讲道理, 最怕睡得糊里糊涂任凭本能发泄……
    瞧她这些话。
    齐毓玠不难听出, 她对他积怨颇深。
    潜台词似乎是,要不是你病成这幅模样岂会轻易饶了你?
    半抱着她躺好,齐毓玠摆平她扭曲的两条腿。
    额头渗出细密汗渍。
    乔亦柔“唔”了声,喊痛。她虽睡着了, 可伤在私密部位,那儿更敏感,只细微摩擦,痛感便很强烈。
    皱眉,齐毓玠撑着床榻半坐起身, 俯首望着她狰狞的神情,霍然领悟。
    他定定攫住她睡不安稳的眉眼,眸中复杂。
    小心翼翼掀开被褥一角,他迟疑了刹那,撩开她宽大的白袍,往上卷肥大的裤腿。她小腿上淤青不少,青青紫紫,有的已经褪去大半颜色,有的是新的。一直卷到膝盖往上,齐毓玠动作猛地一顿,抓住她裤腿的手微微颤抖。
    她给自己两条腿都裹了纱布,但很是潦草敷衍,不知是不会还是赶时间。
    血水渗透出来,白黄色纱布斑驳几团,触目惊心。
    怔了片刻,齐毓玠想起身。
    可袖口还被她抓在手心,想出声唤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又怕吵醒了她,齐毓玠干坐在床榻,突然觉得力不从心。
    等了一个时辰,胡寻南来给他送汤药与火盆,这苦寒之地昼夜温差大,他怕他抵抗力差又染上伤寒,那可就大大的不妙!所以整晚整晚都得有人进来更换木炭。
    齐毓玠朝他们比了个“嘘”的动作,用被褥将她掩得严严实实。
    待他们收拾完了,齐毓玠低声从胡寻南那要了更好的药膏药散,便将闲杂人等撵出去。
    掀被,他轻轻用剪刀剪开她大腿上的纱布,一圈圈解开,直至血肉模糊的大片伤痕彻底浮现在眼帘,她肌肤细嫩,愈加显得疮痍可怖,定定盯着,齐毓玠久久无法回神。
    帐篷内温暖,她陷入熟睡,毫不知情。
    睨了眼她恬静面容,齐毓玠努力稳手将药散洒在她伤口上。
    被药散刺激到,“嘶”一声,乔亦柔疼得睁开眼睛。
    天色已暗,桌上燃着两盏烛火,狭小的空间昏黄一片。
    眸中透着惺忪与迷茫,乔亦柔注视一周,目光落在坐在旁边的男人身上,是了,她已经到了雁门峡谷,她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
    真困……
    “疼?”齐毓玠问。
    颔首“嗯”了声,乔亦柔揉了揉眼睛,她又支吾“困”。
    “你睡,朕给你将伤口重新处理好。”嗓音压抑黯哑,齐毓玠尽量显得平稳。
    乔亦柔隐隐约约还有意识,她睨了眼他给她上药的动作,也没觉得暧昧尴尬,只是心中明白这人是她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实属不易,她得将他牢牢箍在手心,以免这人又做出什么讨厌的事。她摸索着他衣袍,挪过去用手抱住他腰,齐毓玠顺势将她脑袋搁在他腿上,哑然失笑,得,又睡成了扭曲怪异的姿势。
    他顾不上了,嘴角带着笑意,躬身给她继续处理伤口。
    处理完,鼻尖沁了汗渍,齐毓玠低眉,大抵她缩在他怀里,随着躬身上药的动作,便将她捂得没透气,她脸颊亦泛着绯红,却毫不见醒,显然困极累极。
    吃力地躺靠在床榻,齐毓玠掰不动她环在他腰上的手,只好任她就这么躺了一夜。
    他身体不比往日,受汤药影响,亦逐渐沉沉昏睡过去。
    清晨,远远的号角声声回荡在耳畔,乔亦柔倏地睁开双眼,顿时惊醒,这是开战了?
    她猛地起身,拉扯幅度过大,疼得好半晌直直僵着无法动弹。
    齐毓玠随之醒转,他安抚她,“无碍,隔几日便要闹上一闹!”
    “为什么?”
    “盼着朕死,不让朕走。”齐毓玠抿唇,言简意赅。他眸中混沌很快消散,流露出清明之色,拉她倒在他胸口,齐毓玠用手给她顺乌黑的长发,解释道:“此处地势险要峭壁横生,峰连峰,不适合追剿,但胜在守。旒族等周边部落骁勇善战,对雁门熟悉,很容易全身而退,或者引诱将士落入陷阱。咱们这样与他们干耗着不算吃亏,能少些伤亡便少些伤亡,将士们也都是有家眷的人。”
    “嗯。”乔亦柔应声,其实不大明白。这样耗着又能耗到什么时候?旒族难道会自己撤退?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直接解决了赶回洛阳。
    齐毓玠弯唇,给她将几缕打结的头发捋顺,慢条斯理跟她讲话,很珍惜这样温暖的清晨时光,“直接解决不难,可为旒族牺牲那么多生命不值当,总会有人耗不住。”又淡淡道,“他们一盘散沙,不足为惧,若能再揪出几条狐狸尾巴岂不是更好?”
    “但陛下不想见峦儿与太后么?”
    齐毓玠看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扯得乔亦柔头皮疼,她又不好拂他面子,生生忍受住这折磨。
    “她们知道了?”
    愣了愣,乔亦柔垂低头,“臣妾没有告诉她们。”自觉丢了几分气势,好像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她无法开口告诉她们真相,岂不给了他欺瞒她们的借口?
    一下一下给她梳理头发,齐毓玠轻笑,“乔乔,你要知道,朕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叹了口气,“儿女情长在很多人眼底,弃之并不可惜。朕虽然觉得可惜,但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理应社稷为重,而且……”他自嘲一笑,“人之将死,皮相丑恶,你这样好美色的人,嫌弃了怎么办?不如让朕好看的样子一直留在你脑中,日后想起来也不会浮现出朕垂死衰竭丑陋的模样。”
    真是可笑。
    乔亦柔轻笑了声,旋即眼泪就在眶里打转。
    她支起身子,双手攀住他腰往上,用力搂住他脖颈,哽咽里透着安慰,“那你别死,变丑点没关系,底子在这儿,不怕的。”
    齐毓玠听着想笑,她难道不应该说无论变得多丑她也不会嫌弃他?真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姑娘。
    “朕想活着,但你要知道。”齐毓玠同样用力回抱住她,嗓音无奈,“生死有命,人无法逆天。”
    “可陛下你真的拼尽全力想活着了么?”乔亦柔粗鲁地抬袖揉去眼泪,推开他,她吸了吸鼻子,瞧着他清瘦面颊,质问道,“那你日日都在做什么?从回洛阳的路上,你就很少再笑,永远愁眉苦脸,你在折磨你日渐羸弱的身躯,你在耗尽心神的整理安排后事,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自己封闭。是,毒素是游走在你体内,可你越弱它便越猖狂,你若打起精神,说不定就能挺住,至少挺得越久给胡大夫郎御医的时间就越多,臣妾昨日来时,胡大夫一从帐篷出去便带护卫冒着风险去峡谷内辨别药草,就指望着能找到新的有用线索。”
    乔亦柔揉了把眼睛,揉得红红的,她一会儿能记得礼节,一会儿就直接“你你我我”,好在齐毓玠一直都不是很计较。抽了抽鼻尖,她哑声哽咽道,“陛下,我赶到这里来不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是要带你好好儿的回宫。”眼泪伴着话落,“啪嗒啪嗒”往下坠,乔亦柔猛地别过头,努力睁大眼睛逼退泪意……
    齐毓玠怔了怔,倾身去抱她。
    躲着避开,乔亦柔往后退,愤懑地望着他,崩溃着拔高音量怒道,“谁要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见与不见有区别?反正日子一久,你就什么都不是,我连想都不会再想起你,你也就是长得好看罢了,并没有什么稀罕?”
    知她不过都是在说气话而已,她眸中蓄满泪,水珠子仍在一颗颗往下连成线般地坠……
    齐毓玠捉住她挣扎不停的右手,奈何比力气他从来就比不过她。
    人瞬间被挥开,倏地倒栽在榻上。
    乔亦柔愣住,很快气得说不出话,她这厢烦躁得不行,人正恼着呢,他偏生还来这招,怎么那么讨嫌?
    气得拍了下他腿,乔亦柔哭嚷着道,“你能不能不要装了,都没使多大的劲儿。”
    狠狠拭去满脸黏糊,乔亦柔呼他不应,隐约知道这人一定故意的,她被气得狠了,稍稍用力打他。
    胸膛闷响一声。
    齐毓玠疼得睫毛一颤,暗暗腹诽,不能猜透别人心思的日子实在太不好过了。他若晓得挣不来同情心,至少也不会白白挨她的打。看来对付她的法子要经常与时俱进才是,从前这招屡试不爽,如今却毫无用处,怎么就不上钩儿了呢……
    到底怕她再来一拳,齐毓玠猛地弹起上半身,刚好一把抱住因忐忑迟疑而俯身想观察他的女人。
    “你干脆打死朕算了,也免得朕再去吃那些涩得苦心的汤药,也免得朕再被胡寻南那长针刺来刺去,也免得朕日日思念成疾,也免得朕想着你以后会改嫁给别的男人想得心酸难寐。”齐毓玠死死环抱住她不松手,他往她身上蹭,将下颔枕在她削肩上,表面说得随意,却头次用这种耍赖的语气说出了真心话。事实上他哪儿有那么大度?从他知道敬王与她颇有渊源,甚至敬王心底还存着对她欣赏感激之意,他就很不待见齐瑄。但能怎么办?他做不到假公济私,毕竟人家只是在心底悄悄的觊觎,他是皇帝,可皇帝没那么大能耐,他无法禁锢别人的思想。
    再加上敬王在诸王中是唯一品性过得去的好人,他只能防患于未然,将麟国交给他。
    至于她,其实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做不到拱手相让……
    他偶尔努力让自己敞亮善良些,冷着她,让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这样或许他离开时她能漠然处之,不会伤心得像如现在般泪水涟涟。他偶尔也会心思阴暗,宁愿她记挂他一生,也不要再对别的男人灿笑如星如月。
    乔亦柔挣了挣,他双臂牢牢困着她。
    若力度大了,不小心让他痛了疼了他又该嚷着干脆打死他是不是?
    就这么点儿劲道,连只狗都不会拼命叫的,他竟然好意思装可怜?真是有辱皇室风范,很没有傲骨!
    “既然这样,陛下就从今日起,乖乖听话努力的活着。”乔亦柔抬起下颔,咬唇望着半空赌气道,“臣妾彻底想明白了,人生苦短,陛下若撇下臣妾撒手人寰,臣妾就出宫,骑着马走遍麟国,找到比陛下长得好看的就嫁了,反正臣妾现在骑术很好,臣妾就只管用陛下的银子游山玩水找相公,麟国之大,臣妾从前说陛下全天下最好看说不定是因为见识太浅,等臣妾找到相公了,就生一个珠圆玉润的娃娃,再……”
    乔亦柔说得正酣畅,突然被他微微推开。
    她才不怕他,挺起胸脯,乔亦柔直直对上他陡然氤氲着漆黑迷雾的深邃眸子,暗中较劲。
    齐毓玠静静盯着她咬得发白的唇,必须承认,一颗心酸得无法形容。
    几百颗酸梅加在一起,都不敌他方才的那一瞬体味,他讨厌她轻描淡写的勾画着没有他的未来,哪怕是故意说给他听,也受不住。
    “你的相公在这里。”沉声启唇,齐毓玠蓦地低头狠狠咬住她唇珠,他被激发出了狠劲,像是要证明这句话,他将她抵在床榻,舌尖探入她唇齿之间,极近缠绵地吮吸侵占她所有的呼吸。吻得两人面色都弥漫出潮红,齐毓玠微微退开几寸,近距离看她湿漉漉的眸,他喘着气,右手捏住她秀气的鼻尖,嗓音沙哑道,“比朕好看的人有,但长得好看你就喜欢了?你愿意让他这么吻你?还生个珠圆玉润的娃娃?”轻笑一声,齐毓玠恶作剧般地舔了舔她鼻尖。
    痒得很。
    乔亦柔瞪着他,可却很没有震慑力。
    “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大胆,自以为看了几页那小人图就很得意厉害了是不是?”
    什么小人图?乔亦柔蹙眉,有些不懂他乱七八糟在说什么,想怼回去,她脑中蓦地灵光一闪,他口中的小人图莫不是她偷偷藏在枕下的玩意儿?
    本就绯红的脸颊更深了几分。
    乔亦柔瞠目,她嗫嚅唇瓣,想矢口否认,又觉心虚,倒是更加诧异,他怎么知道的?莫非被他发现了?不对呀,他什么时候偷偷进她寝殿了?这人太坏了……
    清晨这一回合。
    算是在乔亦柔略微落败的结局下告终。
    齐毓玠倒不是存心招惹她,只是被她那句珠圆玉润的娃娃气得不轻。这与他曾经酸溜溜的想象不同,她亲口道来,让他陡然惊醒,他竟如此介意。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不至于自私到留她一人孤苦后半辈子,可这些话仿佛给了他一记深沉的警钟。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他还是不够积极……
    他嘴上说着并未放弃过,事实尽管如此,可他做的每一个决定,每日盘旋在脑中的念头,都好似在提醒他自己命不久矣。
    军营里都是男人。
    胡寻南与郎和正基本包揽了伺候陛下一日三餐的活儿,他饮食不能与其他将士们相提并论,并不是因为身份,而是性寒性热的食物都不适合如今身子虚弱的他。
    帐篷不隔音。
    胡寻南都来了三次了。
    头一遭听到两人好像在吵,不知是吵还是哭哭啼啼的埋怨,他端着汤与烙好的饼,立即圆润地走远。
    乔贤妃知道了实情,不远千里来拿陛下是问,估计不讨到个说法不会善罢甘休。哎,只盼着乔贤妃稍微顾念着陛下伤势,闹会儿罢休就好。
    回帐篷坐了半晌,胡寻南琢磨着汤快凉了,便再端着过来听听状况。
    不过——
    却尴尬得很,胡寻南躲得比第一次更快。
    小别胜新婚,便是这个理了!
    直至盛大将军带着手下部队气呼呼回来,胡寻南才端着早膳与煎好的药汤,第三次前往陛下帐篷。
    陛下亏了身子,加之那毒素霸道狠戾,并不适合同房,可一切说不准……
    虽陛下看起来很宠爱乔贤妃,但荒唐一回似乎也不算过错,尤其是眼下这情形。
    他愁得不行地走近,听到帐篷内安静,试探地轻咳一声,得到允许,进门。
    乔亦柔穿好了衣裳,仍旧是他那宽大得过分的长袄。
    马马虎虎往上卷了几卷,乔亦柔见胡寻南拿着托盘进来,忙起身去接,她面颊通红,主要还是齐毓玠口中那小人画惹的。
    “这段时间劳烦胡大夫照顾陛下,感激不尽。”将托盘搁在支起的小桌上,乔亦柔抬头,朝他笑道。
    “陛下一心为民,草民作为民之一,自是应该的,更何况,草民不是无偿服侍。”
    闻此,乔亦柔脸上笑容真实了些,似乎想到初次见面的情形。
    “这是什么粥?”乔亦柔揭开盖儿,低眉闻了闻。
    “山药小米粥。”
    “是不是对陛下身子有益?”
    颔首,胡寻南不想干杵在这儿妨碍两人单独相处,他折身离去前想了想,睨了眼坐在床边的陛下,望着乔亦柔认真道,“不知长公主殿下情形如何?草民不在洛阳,对她的病情很是牵挂。”
    乔亦柔正在好好检查膳食够不够有营养,闻此眉头微皱,“自胡大夫走后,峦儿时不时喊着头痛,全靠哄着才肯乖乖吃药施针,几位御医对此根本束手无撤,记得胡大夫你曾说过这是正常现象,所以治疗未停,一直都在继续,除非峦儿痛得实在坚持不住……”眸中忽的浮起浓浓的担忧,乔亦柔亦很是挂念身在宫中的峦儿,她不敢叹气,怕令本就已经很爱操心的陛下惹得更操心,便轻描淡写道,“在我来时,她状态不错。”
    “那便好,理应不会有问题。”拱手施礼,胡寻南掀开帘儿退下。
    “陛下,用早膳。”帐篷恢复安静,乔亦柔轻咳一声,转身飞快睨他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盯着托盘里的食物细声道,“分量如此少,比之陛下从前与臣妾一起用膳时的分量,可谓九牛一毛。”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朕那是瞧你吃得太多,朕若不多用些,岂不是害你很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乔亦柔掀起眼皮,她还嫌他将她好吃的都抢了去呢!
    站在原地,乔亦柔也不去扶他,继续轻飘飘道,“陛下如今整日闷着,只怕连弓都拉不动了,看来在狩猎上终究是胜不了臣妾。”
    知她字字故意,句句煞费苦心,齐毓玠不觉生气,顺着她笑道,“那改日朕带你去比试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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