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569团三营八连少尉排长李满仓，被直接叫到了晋军独12旅的旅部接受长官讯问。
    旅参谋长一上来就先问关于旅部前情报参谋肖俊平上尉的下落。事到如今，当初亲自参与了小榆树山大王峪之战的少尉排长，唯有如实讲述了当时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尽管他仍对八路军成见颇深，但是讲到将晋军官兵从日军骑兵的铁蹄与马刀下解救出来时，李满仓还是表示出了相当的敬畏。
    “战斗结束后，你没有亲眼看到八路军的人把肖参谋抬走吗？”提问的是旅长郑源本人，这位晋军少将格外看中大学出身、又有过留日背景的情报参谋肖俊平，至今对他的离奇失踪耿耿于怀。
    一脸络腮胡子的少尉排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缺了半边的一只耳朵——那正是在大王峪惨烈的步骑血战中、被日本人锋利的马刀留下的创伤——略带犹疑地回答说：没有亲眼看到，但发现肖参谋不见了的时候，八路军的人已经撤光了。为防意外，他本人还曾亲自带部下搜索了战场，确定没有肖俊平。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独12旅的参谋长禁不住拍案而起：“就是共产党八路军趁着肖俊平昏迷不醒，将其劫持潜逃。他们当时已经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我旅部情报参谋，具有重要价值，所以实施了绑架劫持，图谋不轨。”
    少将旅长点了点头，同意参谋长的观点：“不管八路军有何动机，擅自劫持友军军官，就是谋反。李排长，当初返回文城后，你为什么知情不举、究竟意欲何为？”
    眼见郑源突然凶巴巴地将话头转向自己，把李满仓吓了一跳，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直到旅座大人又要发作，他才急切地解释道：“卑职当时与鬼子力战，已经精疲力尽，又要提防八路军打扫战场时趁火打劫、抢夺我部的枪支弹药，所以一时没顾得上注意肖参谋——再说，我部当天没有派军医同行，肖参某昏迷之后，是八路军主动派了医护兵抢救他；没想到他们笑里藏刀，趁机把他裹挟走了……只是卑职当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回到文城之后不敢乱讲。”
    听了对方这番话，旅长郑源愤怒之情稍减，旋即转头吩咐参谋长：马上给李满仓录一份证词，用电报发到阎长官司令部。
    “旅座，我们要不要直接派人到关门山，找八路军索回肖参谋？”在座的569团郑团长是李满仓的部队长官，这时便插话问道。
    郑源瞄了一眼自己的亲侄儿，又看了看参谋长，最终作出了否定：“没有用的，八路军既然敢于动手劫持，料定不会认账，咱们上门去讨，只会碰钉子，徒取其辱罢了！”
    参谋长也出言附和，表示此事唯有通过二战区长官司令部，向朱德（作者注：时以18集团军总司令的身份兼任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交涉要人。
    “我倒是很想先知道、八路军是如何安置肖参谋的？”郑源黑着一张脸继续发泄着：“他当时在我们这里已经是上尉军衔，凭着他的资历和能力，晋阶少校只是时间问题。那群土八路，又能给肖参谋什么好处、让他死心塌地留下效力呢？想必是挟持加恫吓罢了！可怜那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现在怕是正遭着活罪呢。”
    文城，东关大街上的成瑞祥绸缎庄内，此刻的生意颇有些兴隆意味，一上午的时光，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位顾客，目前仍有三五人在店里饶有兴致地挑选着货品。而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女伙计孙妮儿，则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绸缎庄的陈姓掌柜倒是多半时间负手立在店面的角落，一直没有上前应酬——八路军徐旅支队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显然并不是一位合格的布匹生意人。
    陈栓柱的眼睛也很少去顾及店内的客，而是频频盯向绸缎庄的大门，他在等人。敌工队队长肖俊平，大清早就出了门，去给如今文城的风云人物、侦缉队队长孟龙生送礼，至今未归。
    只要将孟龙生与肖俊平的名字连在一起，八路军敌工队的这位陈副队长就烦恼油生——前者文城泼皮地痞出身，当上汉奸头目后愈发贪得无厌；后者偏偏又是大手大脚，花起大洋来如流水一般。这两个人但凡一接触，就意味着八路军徐旅支队又要大大破财了！
    几天前，就在这件间店面里，“表弟”肖俊平不顾自己这个掌柜表哥的反对，宴请了孟龙生一顿丰盛的火锅。并从中套来了一份情报，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送回了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
    而到目前为止，这份关于日军?原旅团从晋西南前线调回一个步兵联队的情报，是否对几十里开外的徐旅支队有什么重要帮助、尚未得到证实，肖俊平就再次主动去寻那个日本人的汉奸队长打探口风了。
    当然，这次打探口风也不是白白登门的，从本城一家老字号汾酒酒庄趸来的两大坛好酒，这时想必已经被孟龙生笑纳。
    无疑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倒背双手逡巡在角落里的陈栓柱，不无恼火地默念着。若非徐旅支队长吴子健事先有过交代，同意绸缎庄这个地下情报点自行酌情使用资金，那么针对肖俊平的花销行径、自己是一定要严格阻止的，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店里的几名顾客显然买到了称心如意的货品，此时正抱着大包小裹往门外走，孙妮儿在内的几名伙计，殷勤恭送到了门口。按说出于礼貌与规矩，他这个掌柜的理应亲自送客，但心乱如麻的陈栓柱，并没有挪动脚步。
    而几乎是在客人们从门口消失的一瞬间，门帘儿一挑，一个年轻的身影闪了进来。这个身影的出现，终于使得绸缎庄的掌柜动了大驾，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但两人隔着一尺多远时，陈栓柱看到了对方示意的眼神，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先行走向了内堂。
    年轻人又扫视了一番绸缎庄的店面，确认没有异常，这才步着掌柜的后尘，跟了进去——昔日的晋军独12情报参谋、如今的徐旅支队敌工队队长肖俊平，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警惕。
    “两坛好酒到底送出去了？那个孟大脑袋不会大清早起来就开喝吧？”
    在内堂，身为副队长的陈栓柱，并无敬意地朝着肖俊平劈头就问，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年轻的敌工队长这一刻却没有回应自己的副手，并非是出于司空见惯，而是他已经有重要的事情要通报：“老陈，看来鬼子已经动手了，文城西郊的日军西条联队几天前倾巢出动，目标就是关门山的八路军根据地！”
    陈栓柱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愣了一刻才显得有些木讷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孟龙生告诉的？他的消息可靠吗？
    几天前，肖俊平除了将西条联队调回文城、屯兵西郊的情报迅速通知支队长吴子健之外，还安排了两名潜伏在绸缎庄的敌工队员出城，打探这股敌军的动向，但当时并未发现有何异动。
    然而就在今天上午，在文城日军特务机关中国侦缉队的队部里，身为队长的孟龙生亲口告诉他，西郊兵营里面的日本人，前些日子几乎全部出动了，到关门山去打八路军。直到今天，那座兵营应该还是空荡荡的。
    “不仅仅是西条联队，大冢联队在文城东郊的兵营，也出动了不少部队，据说同样是瞄着关门山脚下去的。”肖俊平白皙的面孔上透露着焦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如果日军动手，咱们的河口村和西坪村根据地、包括青龙河下游的几个村庄，恐怕已经打成一片了。可是咱们窝在日本人的老巢里，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姓孟的汉奸队长，能知道这么多的机要情报？他不过是日本人养的一条狗，他的主子会把军事行动的情况对他明讲吗？”陈栓柱将信将疑地问。
    肖俊平的头慢慢摇着，嘴里却说着肯定的话：“你别小瞧这个孟龙生，日军在文城内外但凡有大的行动，小岛正雄的特务机关都会参与的，而如今小岛格外倚重由汉奸组成的侦缉队，所以几乎将大事小情都透露给侦缉队长，以便让他组织手下配合。”
    敌工队副队长似乎还想争辩，但被自己的队长以近乎严厉的口气制止了：“老陈，现在不是争论这些无谓问题的时候！我们要马上行动起来，分头派人去西郊和东郊的兵营打探，以求坐实情报；同时派人回关门山脚下侦察，查明那里的战斗究竟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日军在文城郊外的这两个兵营，总兵力合起来超过一个联队，如果他们都出动了去进攻关门山，吴支队长他们根本顶不住！”
    陈栓柱有些悻悻然：“好吧，你是队长，你来做决定。但我还是持有保留意见——靠收买一个汉奸特务队长来搜集情报，根本就是不可靠的——”
    “执行命令！”敌工队长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压低嗓音吼叫了一声。刚刚走进门来的孙妮儿收到惊吓，手中端着装满了残茶茶杯的托盘猛然倾斜，其中一个茶杯掉落到了砖石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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