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说,不会演戏不要紧,我教你不就成了?”
今早与祁萧谈到往后的事,祁萧那句“你个亡魂能做什么”,就一直令时程很在意,导致在医院里时,他还不断的思索着。
的确,他让祁萧帮他找离开人世的方法,但当前却啥都做不了,他与祁萧之间成了单向的索求,这不是交换,只是不断的在欠祁萧人情。
时程并不想这么做,所以听见季于然的条件时,有个隐约的想法也在他脑子里成形。他是演员,最擅长的就是演戏,季于然既用试镜刁难祁萧,这是他最熟悉的范畴,正好能作为个回报的机会。
因此这话是时程思考过才说的,他怕祁萧不相信,便道:“我过去也拿过不少奖项,虽然不知道能够提点你到什么程度,但我们至少能试试。”
他说的很认真,看着祁萧的眼神也很真挚,无奈祁萧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拿开他的手。
“不必,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向前走了几步,无做理会,时程没想对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一心急连忙跟上来:“但你伤脑筋的。”
他全程都看着,大概明白祁萧因婚事与母亲间的尴尬,也难怪他想尽量避免到医院去。不过比起祁萧,更不想接受的似乎是季于然,既然如此,现在对方已经让步,那何尝不是个好的解决之道?
看着祁萧直盯着前方的侧脸,时程问道:“你不愿和季先生结婚么?”
这问题似乎很难答,也顺利让祁萧脚步放缓下来,“那是我母亲的意思。”
“那你自己呢,你讨厌季先生么?”
这世上因父母决定结婚对象的人很多,过往时程见过不少,他身边有认识这样的人,甚至还被逼着离开娱乐圈,所以时程多少明白这种难处。
有时时程会庆幸他没有父母,才能容他自在的胡来,即使没有对象也没人逼着他。
祁萧抬手抽了口烟,把剩下的烟蒂扔到地上捻熄,“这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
他摇头道:“反正过了这次休假,我迟早还会回到战场,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结婚与否我根本不抱期望。”
“但是……”这话说的很沉重,时程一时回不了,正想找个合宜的措词。
祁萧突然一个侧头,锐利的视线扫过,便朝他这凑近过来。
“我只是觉得很烦而已。而且我还有你这家伙得烦恼,所以省省吧,先搞定你自己再说。”
他强烈的气势将时程逼退半步,时程毕竟是想过的,一下就被驳回令他错愕,口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还想说些说服的话,喉头才发出个单音,便被祁萧给喝止:“停,别再把事情理想化了。”
他比了个制止的手势,手掌险些就要贴到时程脸上,随即吼道:“认命吧,你只是个鬼魂。除了想办法升天之外,什么事都做不到,别想插手管活人的事,你已经死了。”
最后那句“你已经死了”说来格外用力,就像在警告时程别自不量力。那话如同一把穿心的长钉,将时程给制住。
敛下眼睫,时程心底异常失落:“我以为可以帮到你,你先前说过我做不了事,所以我一直在想有什么事是能对你做的,我以为……”
他还想解释,但祁萧并没听他说,待他抬头,对方已扬长而去。
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时程一个人站在原地,他抬脚却又踌躇着放回,久久都无法跟上他。
****
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
之后就这么过了几天,顾慎年那儿还没消息,钟导也还未从拍摄地回来,这段时间时程几乎都躲在客房里,祁萧则悠闲的度着自己的休假。
也许是怕时程无聊,祁萧会支开佣人和他吃顿饭,时程吃不了东西,只好坐在饭桌的另一头陪着。
教戏本就是出于好意说的,时程并不想让祁萧困扰,所以也不敢再提到与结婚有关的事,祁萧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两人只得聊些时程生前的经历。
在聊到几部成名作,及他终其一生得过的奖项时,祁萧摸了摸下颚,带着点赞叹意味的道:“你是影帝?”
他这问话大概还“原来你戏演得很好?”之类的意义差不多,时程腼腆的笑了下才道:“应该算吧。”
那日用完饭后,祁萧有事便出门了,时程不好一直跟着他,总觉像在窃听别人私事,于是自己一人返回了客房。
在回程途中路过书房,正好门边开了个小缝,那缝隙并不是一个成人能够钻进去的距离,但时程不会受到任何阻挡,于是手一伸便从门板穿了进去。
其实在适应过碰不着任何东西的违和感后,这能力还挺方便的,总让时程有种开挂的感觉。
他一进入书房,就见本该空着的书桌上摆着个投影装置,投射的影像正是剧本的几个图像文件。由于时程碰不了东西,无法自主开启计算机来看,所以祁萧用了这个方式,让他想看时就随时进书房里来。
祁萧某方面来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在许多小地方总思考的很周到。
时程感激的勾了勾嘴角,凑着桌缘便看了起来。
和当天看着时并无二样,只是透过投影将画面放大了点,本来些显得模糊不清的字能见的更清楚。季于然拍下的画面是剧本的头几页,因此主要是《锁情》的开头。
《锁情》整部戏围绕着洛恒山、白锦及张妍三人展开,他们自幼一块长大,并一同经历乱世。
由于是倒叙的手法,所以一开始,是多年过后洛恒山与白锦在战场上对峙的场面。
在战火之中,洛恒山扯起了垂死边缘的白锦,第一句台词便是:“我不会抛下你,即使你被整个世界舍弃。”
剧本里在这段台词的右上方,被以手写注记下“痛彻心扉”四字,即使经历过长年的时间,仅剩下那个痛字还隐约能看得清楚,但那是时程亲自写的,他自然知道写的是什么。
其实他不太常在剧本上额外标记,但由于这第一场情绪就必须快速切入,为提点自己,他才特意的写了那四个字。
他为洛恒山这个角色下了很多心思,但最终却没能演成,时程看着那几句再熟悉不过的台词,不由自主地读了起来。
“如果时间能重来,你选不选一样的路?”
“白锦,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他读着读着,宛若能看见那个血腥的沙场。火花纷飞、爆炸四起,而在赤色的火光下,白锦正坐在个废墟前头,身上的军装早已残破、军徽黯淡,浑身伤痕累累,无处不是磨破的口子,本该俊逸的面容亦是灰头土脸。
伸出手,时程就像要抓住个东西,却扑了个空。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即使遍体麟伤,仍想到白锦的身边,虽然精神已然涣散,每走一步都重心不稳,但狼狈之下,不变的是不容分说的坚定神情。
“我不会抛下你,即使你被整个世界舍弃。”
纵使声音里带着颤抖,却仍意图把最平稳可靠的一面展现出来,恰到好处的起承转合,一字一句都能说进心坎里,一往情深的令人迷醉。
洛恒山的人生被白锦搞得一团乱,纵使如此,他对白锦超越兄弟情谊的依恋还是让他选择原谅。
试演这段时时程总会不经意的哭,不是真的流泪,而只是眼眶发红泛湿,但他怕像是洛恒山这样硬汉的角色,这么演会崩了人设,还专程找过导演及编剧讨论。
然而大概是心境有些不同,这回他竟是真真切切的哭出来了。
“如果时间能重来,你也这么对我的?”
他踉跄着脚步,最终整个人跪到了地上。右手捂着受伤的再抬不起的左臂,朝着白锦就是大喊。
“白锦。”
“白锦……”
尾音因强烈的悲痛而扭曲,听着都不像自己的了。
由于太过凄厉,时程被自己给吓了一跳,整个人也猛地转醒。
沙场烽火纷纷消失在视线里,白锦的身影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的书房,一个高耸的书柜正立在自己的前头。
时程则仍跪在地上,双肩颤抖,好像那个身受重伤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是洛恒山,而根本就是他自己。
已经许久没这么入戏过了,时程以为他只有初出茅庐那时,才会把感情投入的这般深刻,毕竟往后他都收敛自如,已鲜少再这么失控。
不过这么一演完,觉得浑身通体舒畅倒是真的。
将手搁到肩窝处稍微按摩了下筋骨,时程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整了整衬衣,甫一回头,就见书房门不知何时大开着,而祁萧就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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