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北路口看台。
山崖旁的一处小遮蔽, 洛恒山正在对白锦做最后的诀别。
外边的隆隆声响几乎掩盖掉他的声音,闪溅而来的火星花也宛若要灼伤他的脸,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狼藉,军服衣袖尽碎, 遍体鳞伤, 但他还是万分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上头有令,由我带着假消息去引开敌军, 我的军阶比你要高,他们肯定会以为关键的地形图就在我的手上, 你的小队趁现在赶紧撤退, 千万不得硬碰硬, 我和你说过的,绕过崇山山头西方有条河, 只要过河援军就在那里。”
他本想握上白锦的手,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白锦,咱们虽输了这山头的仗, 但不代表输了整个国家, 你是个人才, 就同你父亲一样,等你小队被援军搭救走,有的是机会再东山再起,打仗是长远之事, 你得撑下去,我相信你。”
洛恒山语毕,狠狠的咬了牙根,毅然转身就要走人,就在此时,他身后却被那高大的男人紧紧抱住。
“洛恒山,你好狠的心,咱俩这是好不容易才通了心意,你对我说的那些爱难道都是假的?难道就要这么飞散在尘埃里?”
男人身上全是厚重的血味,以及枪炮弹药的气息,扑袭而来该是刺鼻,然而早习惯战场气味的洛恒山已不在乎这些。
他眼眶一阵湿热,猛力扳开对方的胳膊便道:“这是上级的命令,你放开我吧。”
他的声音哑然,几乎溃不成声,但对方又何尝不是?也许只要有情,到头来他俩就做不成真为报效国家拼命的军人。
“洛恒山!”
白锦似乎还在挣扎,因此纵使洛恒山甩开了他的拥抱,他仍然攥住他的手,“别离开我!”
洛恒山还是头次看见他这般难受,眼眶泛红,面容憔悴,过往那个高傲的白锦已不复见,眼前只剩下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看着心里又是一痛,顿时视线里已是一片模糊。
“要能够回到故乡去,还想与你和张妍一块。她在屋子里做饭,时机到了则让我出来叫醒你,你会躺在后边的花园午睡,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会气急败坏的离去,最后只得张妍亲自来唤。”
说到这儿,洛恒山悲从中来,竟是苦笑一声:“明明都是早先的事,现在想着却宛若隔世一样。”
白锦几乎失去理智,他很想劫着洛恒山逃走,很想说他愿与他同归于尽,然而这些他都说不出口,只因为自首至尾,洛恒山都拔着枪抵着自个儿的脑袋。
你若跟来,我便早一步在这儿开枪自尽。
这是洛恒山的决心,因此白锦便不敢阻拦他。
洛恒山正在一路后退,且就要通过暂且遮蔽的岩壁,出了那道屏障,外头就是战场那腥风血雨的世界,白锦浑身颤抖着,朝着洛恒山就崩溃狂吼。
“要真是隔世,我肯定不会不屑理你,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瞧,看你认真处事的样子,看你对别人笑的样子,洛恒山,我会把你的一切全都刻尽我脑海里。
不只隔世,这一世我也一样,我要让你知道是你抛弃了我,咱俩之间最残忍的人一直都是你。”
他吼的几乎失声,却没法追上去。唯独双眼仍直勾勾的看着洛恒山,就像是要实现方才的诺言。
眼看洛恒山的身影,只差一步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白锦就要彻底绝望之时,他看见洛恒山的拳头,狠狠的揍在自己的心窝上。
“无论我在哪里,最大的牵挂一直都是你,这就是我的心意。”
纵使一轰然爆破再度掩盖他的声音,但白锦却清楚读出他的嘴型。
在洛恒山消失于橘红的火光中时,他整个人双腿一软,便在坚硬的石地上跪了下来。
啥都没了,只剩对方临走前的那番话,宛如还回荡在耳际。
“停!”
一声熟悉的拍手声从边上传来,那声响响亮清脆,也将祁萧拉回了现实。
他仍是跪在石地上,摆出个崩溃痛哭的姿势,然而战场的紧张感已荡然无存,那漫天的炮火也无形无踪,独留一宁静的山谷,偶尔传来风声的沙沙响,以及些古怪的虫鸣鸟叫。
他自认自己是没演坏的,有些一头雾水的抬起头,就见时程从对向走来,伸出手就把他给拉起。
时程一手拉着祁萧,一手则往自个儿眼角狂抹,半晌他才有些困窘的回道:“抱歉,我刚才真哭了,哭的满脸都是,洛恒山只是眼角泛泪,不该哭成这样。”
时程对演绎的要求很高,就算只是练戏也是一样,祁萧知晓他的性子,便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因议论终端信息的事一时得不出结果,他俩现在就在云山的北口练戏。
这事在时程来说很常见,毕竟过往他心境不平的时候,就总会用练戏来缓解自己。到底戏里演的是另一个角色,转换下脑子,让紧绷的情绪中断一会儿,多少也会让自己舒服点。
祁萧自加盟锁情开始,好歹也已演了要五个月的时间,他估计是有着类似的感受,这才会在有些悬念和迷惘时,大半夜的还把时程给叫出来。
山头的风很凉,时程那是演戏时促动的眼泪,因此一会儿便被吹干了,祁萧见他好转些,这才松一口气。
“喂,你方才突然喊停,我还以为我又错了。这戏明天就得拍,你别胡乱吓我。”
他抓了把后发道,脸上隐隐闪过一丝慌恐。
这会儿是错在时程,因此时程一抬头,便急忙解释道:“不不,这真是我的问题,我还是会有揣摩不当的时候,倒是你现在各方面都已演的挺好了……”
他本还有后话,但话说一半,与祁萧有神的双眼相对上,便顿了顿。
男人正直挺挺的站在自己眼前,目光虽锐利却神色冷淡,分明只是演个戏,倒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这画面突然与过往还在祁宅书房那会儿,祁萧臭着张脸听他讲戏的影像相重迭,时程顿时笑了出來,便道:“你这该不是先前的后遗症吧,毕竟刚开始我总喊你,老爱挑你毛病。”
他这么说,祁萧也像是回想起来,抬手就刮了刮时程鼻头。
“对,就是,你过去只要一声停,我这工时就又得加长了,真服了你这性子,连些小地方都挑剔。”
他嘁了一声便续道:“那时不清楚还总随着你,现在才知道观众根本没想的眼尖,剪接时也会修的,也不知你在挑什么,看着你那黑脑袋在眼前晃,还说些道理,就想狠狠敲你一记……”
估计过去就是想顺着时程演戏,祁萧这话都是放在心里,从来没说出来过,这会儿已没那枷锁了,便狠狠的抱怨起来。
听见这话,时程笑意虽没减,可当下双眼就是一睁。
“啊,原来你都是这么想我的?”
想他当时还以为祁萧是真要追媳妇的,就怕他被季于然看不上,伤脑筋之余更花费不少心思,没想竟被这么说,时程不服不憋,便回道:“可你那时演的真很烂啊,像是张妍送别那一场,一个简单的情绪也能错那么多回,我都要看不下去,就想放着你了……”
“哇喔,你可是也说出了真心话,不知尔后察觉我能自个儿演了,在那儿神伤半天的人是谁,我演的差,可是给你这个做老师的机会。”
“没没,我那可是为别的原因,要演戏的事我才不想理会你,像你这种叛逆的学生,还是赶紧开窍出师去!”
“喔,那别的原因是什么,你要不说来听听?”
时程说他,祁萧自然也不甘示弱,反正戏练的也差不多了,两人就在那儿吵嘴吵半天,但大约是先前祁萧瞒时程比较多的因素,时程光是盘点那些事,祁萧就占了下风。
他被时程气得要死,只差忍着没家暴,最后登时想到什么,目光一转便道:“那你坦白说吧,过去你那个后辈封行,你也是这么要求他的?”
时程不明祁萧突然提这个做什么,眉头一蹙便坦然道:“当然,我带后辈一向是如此。”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落进祁萧的陷阱里。
“是么?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好的学生,害我还昭告天下,说没你这老师我便不行,原来到头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和你过去的后辈也是差不多而已。看来虽然你说你爱我,可一视同仁是你的本性,我还是别掉以轻心。”
他脸色也比方才沉的更难看,厉声便说了一大串,时程压根来不及全消化完,只听祁萧扔下了句:“为防止你与生前那伙人藕断丝连,我看那终端你还是别看了。”
接着他转过身子,便自顾自的往邻近山谷那头的看台走去。
那看台是在山崩之后重建的,新的要死,而且还亮着盏小灯饰,时程倒不怕祁萧出事,因此站在原地,难得的才把他的话明白过来。
总之方才就在继严琛之后,祁萧又莫名其妙的吃了封行的醋,且吃醋了不要紧,还连带把他看终端的权限给封了。
虽不知本来说着演戏,怎么吵着便吵到这里,可看着祁萧在看台抽烟的冷硬背影,时程突然心中再涌起一股暖意。
祁萧在面对情感时是笨拙的,他鲜少说些好听话,多半都是在生气,因此他俩很容易便剑拔弩张。
可也正因此时程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摆着多重要的位置,好比说会突然提及封行的事,其实也是为他想探查过去这事烦恼紧张吧。
就同今晚在卫生间时的那个吻,蛮横却也坦诚,那是极度在意他化作的情绪,而狂暴情绪底下有着的就是无可取代的柔情。
以往他总以为是他单方面爱祁萧多一些,祁萧只是顺着他,这会儿心底再扎实一些,时程苦笑一声,便朝祁萧走过去。
“我的好哥哥,别生气了。”
他将额头靠到祁萧的背上,祁萧浑身明显一震,却没理会他。他只好再激进一些,两只手环过祁萧的腰际,便将他牢牢抱紧。
有时时程会感慨为何自己没有心跳,要不只要紧紧相依,祁萧便能感受到他的心是如何为他跳动,就似他能感受祁萧那样,彼此之间也能少点误会与猜忌。
朝着祁萧宽厚的背上蹭了蹭,时程见他还是没反应,便哀号道:“好哥哥,你别不理我。”
大抵是那声声好哥哥叫的实在没正经,祁萧忍不了,这才夹了烟回过身来:“谁是你好哥哥。”
他咒骂道,脸色还是差劲,时程本以为他会继续骂下去,便反射的垂下目光,准备忍受接着的炮击。
然而祁萧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时程觉得更奇了,只得再把眸子抬起。
“祁萧,你还生气啊?”
他探过头去碎念一声,想软的不成该不是得来硬的,正打算试图踹他一脚。
岂料这会儿祁萧清了清喉头,压低嗓子,低沈的嗓音就从前头传了过来。
“喂,你和我结婚好不好?”
简单明了一句话,却像被炸/弹炸着了一样,一瞬间也让时程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侑央的5瓶营养液!!!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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