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云海录

    
    槐荫街，口碑颇好的铁匠铺子里，来了一位外乡姑娘。
    铺子前站着一名头戴帏帽的少女，薄纱遮挡了容颜，身材匀称，既不纤细，也不丰腴，腰间别这一把槐木剑，站在写有“打铁”二字的匾额下，她双手环绕，扬起脑袋。
    匾额上的委实不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像是喝了酒的醉汉随手写上去的，牌匾下的少女好像格外欣赏“打铁”这两个大字。匾额上恣意妄为的两个字，在少女眼中，那里是“打铁”二字，其中神韵，还有锋利无匹的剑意，简直是赤裸裸写着“铸剑”。
    本就为求剑而来的少女，没做犹豫走进了铺子。
    铺子打得热火朝天的男子，似乎没注意到进门的少女，仍旧专心致志的锻打着漆黑的材料。反倒是不远处一身红袍的女子，见到英姿飒爽的少女，眼前一亮，招了招手，示意少女来她跟前。
    外乡的少女没什么顾忌，不客气的端坐在桌前。
    红衣女子摆上一个茶碗，给少女倒了一碗小镇特产的竹荫茶，呵呵笑着说道：“姑娘是外向来的吧，我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娘，你可以叫我李姨，当然你要叫姐姐我也不介意。喏，那边锻铁的汉子，是铺子里的老板，你若是想锻打些什么东西，告诉我也可以。”
    少女顺着那根纤细光滑的手指，看向不远处。
    一身黑色劲衣的男子，挥舞着巨大的铁锤。定下心来，细细观察，在少女眼中，那些毫无章法的捶打，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韵律，心神沉浸其中，少女的呼吸节奏，随着震耳的捶打声，不断起伏，一身剑意却是愈加澎湃。
    铺子里肆意澎湃的剑意，终于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停下手中的动作，男子似乎有些不快，没有哪位铸剑师，在被人打断锻剑后还能给人好脸色。
    走到桌前，身材挺拔的男子俯视着坐在板凳少女，开口问道：“你来这儿有什么事？”
    男子的声音，恍若一道惊雷，心思沉浸于莫名韵律的少女，惊醒过来。少女脸上没有畏惧，站起身子，直视着眼前魁梧的男子，说道：“我想要铸柄剑。”
    男子抬头看了眼少女，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不铸”
    少女看向红衣女子，红衣女子摇摇头说道：“铸剑的事，我说了不算。其余的事我做主。”
    男子看向女子，挠了挠头，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虽然已经是夫妻多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被人拒绝铸剑，少女也不羞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黑衣男子。
    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五个楷体字，“李沅兄亲启”字里之间流转着几分剑意。男子接过信封，看着熟悉的端正楷体，手指之间猛然迸发一缕剑意。
    信封上流转的的剑意，像是受到引导，猛然汇聚成一缕，轻轻起开了信函。
    男子面带笑意，读完了整封信，看向少女似是询问。少女挺直腰背，开口道：“我叫宁言，宁尧是我父亲，言岚是我母亲。”
    男子点点头，说道：“回去告诉你父母，我和他们这次两清了，铸剑这事我应下了，以后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牵扯。铸剑的材料呢？你应该带来了吧。”
    少女点了点头，像是对这结果早有预料，从手腕上解下刻有“纯真”二字的银镯，轻轻一抖，琳琅满目的材料落了一地。
    低下头，看着满地的天材地宝，饶是男子这般的铸剑师也不由得点头，深深看了眼少女，男子说道：“倒是真下了血本，这些东西在那座剑崖也都难寻得很，这般品质的天材地宝用来铸剑，出炉便是剑鸣映天的景象，你爹娘难道就不怕到时候你提不起那柄剑么？”
    铸剑会不会失败，男子从没想到过，反而对少女到时候提不提得起这柄剑感到好奇，这柄注定不凡的剑，就在三言两语之中决定了下来。
    少女挺了挺青涩的胸脯，似是有些不满，收起激荡的剑意，开口说道：“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这世上只有我不愿拿的剑，没有我宁言提不起的剑。”
    红袍女子掩嘴而笑，并不是嘲笑少女的大言不惭，而是那娇小的身躯似乎与四溢的英气有些不搭调。
    少女交代了一下自己对剑的一些要求，譬如剑柄要是什么样式的，剑颚有要什么样子的。
    男子认真听着，一一应了下来，毕竟答应替别人铸剑，就要包客人满意，哪怕是男子从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甚至是有些厌烦。但那个曾经一手交给他铸剑的老人，对这些细节在意的很，不光自己这样做，那些个弟子也都要遵从他的规矩。
    在男子还有他的那些师兄弟们看来，剑炉山的人答应给你铸剑，就是天大的福气，你怎么还敢提要求。脾气温和的剑炉山老人，在那座剑气通天的俱芦州内，教出了一群脾气大本事也大的弟子。
    就连李阮这个平时没什么脾气的人，铸起剑来，脾气一点不比那些眼高于顶的师兄差，若是有人打扰了自己铸剑，说不得要拉出去比试一番。
    在那座剑修天下的俱芦州，剑修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好争斗，但是俱芦州的铸剑师，比起那些名动天下剑客脾气却是丝毫不差，甚至尤有胜之。
    走出院子，沿着槐荫街走到尽头，少女来到那栋古色古香的旅馆前，打量着匾额上苍劲有力的“槐荫驿”三个大字，少女迈开步子，走进店里。
    刚踏进旅馆门槛，一个身穿青灰布衣，肩搭毛巾，小厮打扮的男子，毕恭毕敬走到跟前，还不等宁言开口，便说道：“这位姑娘可是要住店么？不凑巧我们店里已经满了，今天一大早便住进来了几伙客人，房间全被他们包了去了。姑娘可以到其他地方看看，还有没有空房，今个儿实在是对不住了。”
    少女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听到小厮的话语也未曾多想。
    走出旅馆继续沿着镇子找寻住处，绕着镇子各个街道走了一圈，也还没有发现其他住处。少女有些微恼，向着路边一名孩童询问之后，宁言才了解到镇子上只有哪一处“槐荫驿”的旅馆。
    镇子不大，平日里也没有过多的外地人来镇子上，唯有的哪一处旅馆大半时间里也多是空着。今天一大早，便有几伙舟车劳顿的外地人，赶着住进了旅馆，甚至还因为争抢房间打了起来，平日里收入惨谈的旅馆，猛地住进来一批客人，给守着旅馆过日子的高姓老板高兴的不轻。
    没有找到住处，宁言又是人生地不熟，唯有打铁铺子里的那对夫妇还勉强算得上是相熟，沿着街道再次回到打铁铺子前，宁言想要寻些帮助。
    再次走进铺子里，茶桌前相对而坐的夫妇，有些诧异的看着少女。
    迎着两人的目光，宁言破天荒的有些窘迫，满脸通红的开口道：“我打算在镇子上住些日子，但是旅馆房满了，我想问一下你们这能不能安排我住段日子，等旅馆有了空房我就搬出去。”
    红衣妇人不开口，仍旧是掩嘴一笑，可那眉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掩不住。宁言见此，脸颊更红，有些羞赧，谁让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院子里信誓旦旦的开口“没有难得到自己的事”，这才刚刚走出院子一小会儿，就又低下头来求人家帮忙。
    端着茶杯的李铁匠。嘴角同样浸着笑意，喝光杯中沁人心脾的竹荫茶，李铁匠开口说道：“我这也没多余的房间，倒是有别的住处可以给你安排，不过你自己要和人家谈条件，人家让不让你住，我说了也不算。”
    宁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李铁匠见此，向着对面的红衣女子商量着说道：“夫人，别把那两个孩子关在家里了，让他们领着宁家闺女去谢小子那里一趟，你看怎么样？总不能一直把那两个人关在家里吧，再说了咱闺女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是憋久了，真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祸来。”
    红衣女子白了李铁匠一眼，对李铁匠这般宠溺自家闺女似是有些无奈。后边院子里，院墙边上那株碗口粗的槐树上，正攀爬着两个孩子，年纪大一点的红衣女孩站在树杈上，插着腰对着攀爬的小男孩说道：“笨南北，你快点，我要先出去了，你笨死了，怎么还爬不上来。”
    被红衣小女孩叫做笨南北的小男孩，听到小雀儿又要抛下自己，自己溜出去玩，有些焦急，一个不小心手中一溜又掉到树底。
    红衣小女孩看到这一幕，有些头痛，说道：“笨南北，你就待在院子里吧，真是笨死你了，晚上回来我给你带糖葫芦。”说完便要从墙头上跳出院子，还没待小女孩有动作，身后一声温润的女子声音响起，“雀儿，快下来，娘同意让你出去了。”
    红衣小女孩看到自己娘亲，有些畏惧，从小到大爱闯祸的李雀儿，没少被自己娘亲责备。小心翼翼的从槐树上溜了下来，李雀儿眼巴巴的看着娘亲，问道：“真的么娘？你真的同意我出去玩了么？”
    红衣女子弯腰扶起趴在树下小男孩，一边拍打着小男孩身上的泥土，一边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爹让你给一位店里的客人带路，领她到谢随风家去一趟。”
    小男孩听到这话，顾不得从树上摔下来的疼痛，连忙开口问道：“师娘，我能跟着去么？我也想跟着出去玩。”
    红衣女子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你师父本来就是让你跟着去的，还有啊，小南北，以后别跟着雀儿爬树了，摔得痛不痛？”
    李雀儿听到这话，崛着嘴巴，白了眼小男孩仇南北，心里对着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很是不高兴。仇南北装作没看到李雀儿的眼神，站在李雀儿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又被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