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篇之白驹苍狗录

    
    魏黄初三年，春二月。/p
    皇城之西，神虎门北，陵云台之上。【注1】/p
    皇帝曹丕眺望着皇城之外的山水、民居，还有不远处繁华的金市。老臣于禁随立身后，眼中满是沧桑。/p
    “于叔父”曹丕竟直接称于禁为叔父，他并未回头，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朕儿时八岁那年，想要学骑马，可就是爬不上去，当时还是于叔父抱着我上了马”/p
    “陛下”于禁闻言，当下百感交集，竟是涕泗横流，伏倒在地。/p
    “于叔父，快起来吧。”曹丕扶起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的于禁：“你可知，脚下这陵云台，是怎样建成的吗？”/p
    于禁低首，静静听着帝王讲述。/p
    “陵云台，在建造之前，先有能工巧匠，称量四方所用木材之重，使其分毫不差，这才搭建而成，高台之上常有微风，而这高台竟也时时随风摇动，但是却不会倒塌，于卿可知为何？”/p
    “请陛下赐教。”于禁颔首静听。/p
    “高台危而不倒，皆是四方之木合力相持之故。高台犹如江山，时时便有坍塌之险，因此便需如同爱卿一般的良木来支撑啊。”/p
    “陛下”于禁听了这番话，哽咽感动，拜伏在地：“臣一败军辱国之人，有何德何能，竟如此承蒙曹氏世代厚恩！”/p
    “于卿请起，古时曾有秦穆公大将孟明视、晋国大将荀林父，都曾遭遇惨败，但其气未馁，遇挫而勇，皆创下不世功业，名垂后世，于卿又为何不能成为我大魏的孟明视、荀林父呢？”曹丕躬身扶起于禁：“听闻此番刘备征吴，正与吴侯相持不下，而吴侯又有与我大魏结好之心，因此朕想派遣一名使臣前往江东，促成盟好。于卿既常年身处东吴，自然是合适的人选，不知可否愿往呢？”【注2】/p
    “既然陛下有命，禁自当百死不辞，不过，臣临行之前，有一请求，还望陛下恩准。”于禁叩首于地：“臣想，前去邺郡高陵，祭拜一下先王。”/p
    北郊，尚未散尽的寒意，随着春风，吹入长亭。/p
    于圭为父亲添着温酒，似乎是不愿过早的说出临行前的告别，父子两人就这样，举樽沉默了好一会儿。/p
    “圭儿，时辰不早了，饮下这樽酒，为父便要启程了”于禁一仰头，便一饮而尽。/p
    “父亲”于圭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笑了笑，举起酒樽，也是一饮而尽：“保重”/p
    “好。”于禁置下酒樽，起身离席，就如同于圭儿时送父亲远征一般，于禁这一次，也像往常一样，没有再回头。于圭就这样，目送着父亲年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北方的微风之中。/p
    于禁并没有让随行的扈从一并北上，而是自己独自一人，信马由缰。/p
    一路上，他看到了曾经伴随着先王踏平的江山，看到了战火平息的祥和中原，自己曾经的梦，不就是这样的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只是，没有人会记得自己这个曾经的将军吧。/p
    于禁取出随身携带的北方夏鸡鸣酒，这是北方百姓最常做的酒，他美美的饮了一口，这北方的风，这北方的人，还有这北方的酒，于禁不禁轻声说了句：“久违了”/p
    邺郡，高陵。/p
    数年前，一直待自己如同手足的先王，这世上自己仅存的知己老友，便在这北方逝去，埋葬在了这邺郡。/p
    于禁望着先王的高陵，慨然长叹。他取出身边的酒，祭洒于地。/p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孟德，看到如今的天下，你我日后，都可含笑九泉了吧”/p
    高陵的祭祀庙屋，虽经受了数年的风霜雨雪，但看起来仍极是巍峨。/p
    那厚重的庙门，石街上青绿的苔痕，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先王灵位，都让于禁恍然若失。/p
    他静静的看着庙堂内的一事一物，蓦然瞥见了那墙壁上不久前的增添的壁画。/p
    那壁画内容，正是当年关羽水淹七军，庞德宁死不屈，而自己则跪地乞怜求饶/p
    “陛下啊陛下，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想要老臣死，又何苦如此机关算尽！”【注3】/p
    于禁咧嘴苦笑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跌倒在地！/p
    虽已入春，可吹入洛阳的北风却依然如此寒凉。/p
    益寿亭侯府中，于圭仔细的看着从邺郡寄来的信简。/p
    这是父亲的遗书……/p
    于圭似乎是不敢相信，他颤抖着拆开信封，望着信中那熟悉的一笔一画，那笔画就像是一刀一剑，刻在心尖一样让人痛苦。/p
    “念此一生，老夫再无留恋，唯念吾儿，心无所怨，尽心为国/p
    于文则，绝笔……”/p
    过了良久，于圭终是难以抑制悲伤，伏地痛哭起来。/p
    【注1】：《世说新语》中记载，最早建于魏文帝黄初二年。/p
    【注2】：《三国志·魏书九》：“帝引见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顿首。帝慰谕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欲遣使吴，先令北诣邺谒高陵。/p
    【注3】：《三国志·魏书九》：“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发病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