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种田:扑倒摄政王

第 315 章 涅槃(四)

    
    凤骅入殿的时候,咬春宴刚刚开始。
    堂上众人俱都到齐,独缺东皇大驾。荀朗坐在左边首席,风雅恬淡,一如往常。
    凤骅坐到天子案边,替她把盏。但见母亲也是神色欢愉无事一般,关注着场中的歌舞,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凤骅冷冷看着那一边面色尴尬的“云中君”,和那些把“云中君”团团围住的宗室少女。仿佛她们都是群叮血的蝇虫。
    欢宴丝毫不能让他解忧。鸿昭笃定从容的神情,谢琦死不瞑目的脸孔都还在他眼前晃。
    谢琦,是他在明德山收下的第一个党羽。
    可他没有想到,谢琦也会变成必须被除掉的第一个麻烦……
    “小欢。”
    凤骅回神,发现天子正笑笑唤他。
    天子一点自己的唇,笑得越发和蔼:“陪我进去补一补。”
    “胭脂……哦,胭脂。”
    凤骅愣了一愣,立刻心领神会。
    退到后殿,屏退左右,天子坐到榻上,终于收起笑,死死盯住儿子,脸色阴郁。
    “凤骅,我操劳半生只为让你远离麻烦和危险。可是这些年你为何变得专爱自找麻烦?何以对刀剑和钱财有了兴趣?”
    凤骅闻言,便知母亲已经知道真相,他自嘲一般地笑道:“我也是事出无奈。世人无义,偏要出卖我。大概只有刀剑和钱最财靠得住。”
    “卖?卖给谁?”
    “娘娘说……是谁?是谁,容不得我弄兵?”
    “弄兵……”凤翎悠悠笑道:“小孩子说大话。养只贪吃的狗便算弄兵了?你说是兵,那就言兵。兵家之道,知己知彼。只看今日之事,不容你的人若要追究,为何要放了谢琦?既然放了谢琦,为何又要让你知道?”
    一番话问得凤骅哑口无言。
    “你想不通?”凤翎笑道,“你连这都没有想通便耍起清理门户的手段了?力有不逮,自污双手不算,还偏偏留了残局,要人替你收拾。是为自己扮一个可怜的模样,做出宫闱恩怨的假象,好让人家亲眼见证?”
    凤骅咬牙,恨恨于自己所为被母亲句句说中。
    凤翎笑微微继续补刀:“你既怕别人,设局与他周旋,怎么别人让你来陪我,你就来了?就不防后头另出奇兵吗?弄兵之人撤退之前,难道没想好一点退路?”
    凤骅已面皮微红。
    凤翎蹙眉轻叹:“不成器。终究还要老猫去咬住死了的耗子……”
    她似乎不想再理会今夜这场折腾,抬手轻挥,赶儿子早些回去休息。
    天子就着青瓷茶碗喝了一口醒酒汤,抬头却见凤骅并没有退去。
    对上母亲诧异的目光,凤骅踟蹰片刻,小声道:“母亲,我知道,你希望我是个女儿,能够成器……日间,你说朝里在议,要你从宗室里认一个皇女。咬春宴上列席的那些宗室女子,便是为应选而来的吗?”
    凤翎神色一凛,她发现凤骅说这话时,唇角浮了一丝奇怪的笑。
    她渐渐悟出,大概正是她无意间的训诫吓到了儿子,让他下定了立刻就要清理谢琦的决心。
    凤骅自小就明白,自己这个姓了凤的皇子在世家重臣眼里有多么讨厌。他不能有非分之想,特别不能沾染钱与刀。可是谢琦偏偏在这样一个敏感的节刻回来,凤骅一定会以为这也是那些老狐狸的新把戏。
    凤骅不想留下一点把柄,他这才冒险在咬春宴前把一切了结。
    他必然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谢琦引到了自己更衣的暖阁,就像蜘蛛织好一张网,等着不知死的飞蛾投进来。
    而谢琦果然去了,当他看见“女世子”赤条条的男人身体时,借刀杀人的局也就此成了……
    “你以为我是可以及人之幼的圣人?”凤翎扯起笑道,“我自己有宝贝,为啥要养别家的娃娃?”
    天子的话并没有使少年宽慰。
    “娘娘怕我难受,才只说了一半的话,他们也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照他们的意思,大概会提议让那位过继来的皇女先与云中君结亲吧?”
    凤翎凝眉,她不知凤骅是如何会知道这种方案的。这所谓“两全其美”的方案,是她自己也难以接受、难以启齿的,她试探地问道:“如果是那样。你……愿意吗?这样一来,立嗣的事,就可以拖到你成年。”
    “娘娘是要让我做平衡宗室的妙棋?”
    “你要这样说也可以。是妙棋,更是缓兵之棋。可以借着挑选的名义,一直拖到你成年。”
    凤骅气笑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还真能上出这样的话。
    “那成年以后呢?缓兵之计……娘娘,您总是这样拖延避让。您看我是像父君那样文雅温柔的人吗?与其奉承妻主,我到宁愿能有个亲妹妹来接替重任。您不是也还在为这忙得不亦乐……”
    少年发现自己失言,住了口,脸红得如同熟桃。
    凤翎忖了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红晕也渐袭上她的脸颊。
    三月前她最后一次临幸鸿昭,事后,竟在回超然台的暗道拾得了一只鎏金银香囊,残香满地,余温尚在,可见配香者逃脱时的慌乱。凤翎依稀记得那镂刻的纹样,心中疑虑,自此便断了对东皇的召幸,如今看来,她猜的不错,当日那个撞见机密的人果然就是自己的儿子。
    凤翎咬牙,哑声道:“宝贝,你弄兵是为了握住刀剑,提防这不该来,也不会来的妹妹?”
    “不是的!我是害怕。”
    “怕?”
    “我怕自己也被埋到凤冢里。”
    见天子满脸疑惑,凤骅正色道:“母亲可知,神光普照的景国有多少暗无天日的角落?前年,您让我随师尊出巡历练,在丰河两岸,那些没有官员接待的地方,我们扮成了神官和童女,去村落间做法事,在那里,我才知道世上的事并不像听说的那样。每一天,我都在为死于非命的人做法祈福。男丁或被征召打仗,或是离乡谋生,只留下荒废的田地,老弱妇孺命在朝夕。辛辛苦苦活下来的人,也可能因言获罪。有的村庄有些人家甚至因为一首童谣就被流放诛杀。那些村人,他们总是问我:‘小仙姑,羲和,在哪里?’我答不上来。羲和在哪里呢?”
    “她既然坐在那个位子,就该努力阻止惨剧。”凤翎怔怔看着儿子,口中喃喃道,“她如果不会做,换个人替她收拾吧。你真是我的……亲儿子……”
    凤翎想起,那一年自己跟着荀朗上京,在丰河岸边柳州地界,看见尸骨遍野,磷火犹如流萤,她也曾手握湛卢剑,说过同样的话。二十年过去了,犹如黄粱一梦,一切都没有改变。
    “娘娘说什么?”她说得太轻,凤骅并没听见。
    “我是说,所以你要手握刀剑,防止我变成惠帝那样祸及子孙的昏君?”
    “我并不敢怨你。我只是觉得难以自处。因为羲和不是旁人。因为你,是我的母亲。”
    “我猜猜。”凤翎微笑道,“流民们只怕还骂了不少难听话吧?他们骂的什么?”
    凤骅涨红脸,憋了半天道:“奸贼横行无忌。先帝与圣德帝君泉下有知,晓得此刻情况,会比我更加……难以自处……难道在私欲面前,天下人的怨,祖辈的仇都算不得一回事了吗?”
    凤翎的笑凝固了,气血从心底涌上来,呛得她几乎窒息。
    见母亲咳得狼狈,凤骅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静静端上了茶水。
    半晌,天子方吃了茶,重新控制好情绪:“小夫子,你的训诫结束了吗?”
    凤骅听她这样说,忙叩头请罪:“儿臣失仪。”
    “你弄兵是为了做圣人,做忠良,为了……锄奸?”
    “我不敢。我也锄不了。不过是为了保命。”
    “哦,保命,那要害你的奸贼是谁?人又在哪里?”
    见儿子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凤翎笑道:“算你还知轻重。你放心。奸贼也还决计不会害你。无论是谁,再有本事,只要步入后宫,蒙我召幸,也不过是一件玩物。你总该让为娘过得快活些吧?”
    听母亲这样一反常态地放浪,凤骅反倒不知所措了,他羞得满脸通红,其实他也还不大明白那“快活”是怎样一回事,只是本能地觉得,让母亲变得这样疯狂的帐,全要算在那个奸贼的头上。
    “我在白天已同你说过,当年龙门一劫,我这辈子都再不会弄出个弟弟妹妹来给你云中君添堵。听了这消息,你也总会高兴一点吧?”
    “娘娘……”
    “怎么?你若还不放心,也可以效仿平帝故事……”
    “我说过我并不要做天子!”凤骅听她竟说起前朝平帝弑父夺位的事例,倒也被气得忘记了恐惧和羞耻,急道,“娘娘这样说,是要儿万死难赎了。”
    “万死……呵……我说错了,你不只像我,还很像他……”凤翎笑道,“也很能做个圣人,说一车好听的场面话。”她顿了片刻,终于叹道,“罢了。木已成舟。你也许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可却注定是我唯一的孩子。不需万死,你若一死,我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
    天子的锋芒散去了。凤骅靠到母亲的腿边,由她搂着自己,她的怀抱还是那样温暖,一如童年,一如往昔。
    “娘娘方才说我……像谁?像……我的父亲吗?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母亲奇怪地笑起来:“你想是谁?你真的想知道?”
    “娘娘。”
    “不是荀朗。”
    “儿知道。当然不是。”
    发现儿子竟然如释重负,凤翎到有些疑惑了:“你为何不觉得遗憾?你不该是他的儿吗?”
    凤骅咬牙无言,只听天子复又轻叹道:“你若是他的儿就全好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下令屠灭了那些散布童谣的村人?”见少年摇头,凤翎道,“回去问问你师尊吧。羲和、东皇、青帝……不过是骗人的把戏。这世上哪有活神仙?丰河不会因一个圣人而太平,也不会因为一个奸人而泛滥。所有罪孽是所有人共同造下的,你,我,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凤骅没有听明白母亲的话,只知道她最后留在自己额头上的那个吻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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