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珏

    
    凌乱不堪的雨点噼噼啪啪的拍打在破败的窗棂上，砸落在地上，沉重、凄冷，屋内昏黄的烛光轻轻的摇曳着，偶尔吹进来一阵风，它便要拼命地挣扎一番，然后便像获得了重生一样猛然蹿高一截，之后再回复了正常的状态。/p
    我和黎旭躺在地上，毫无所知，任凭屋外风雨声，我却只做梦中人。/p
    是的，我在做梦，梦见我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水中，水面上铺满了晶莹剔透的花，那些花放出异样晶莹的白光，把整个天都照亮了，射的我睁不开眼睛，我想摘下一朵来，可是手刚刚碰到，那花儿就倏的一下萎了，待一会儿便又绽开来，像含羞草一样。/p
    我曾经见过一次这样的白色花海，也是在梦中。/p
    光亮，刺眼的光亮，在我的眼前晃动，一跳一跳的，穿透了我的眼皮，投射在眸中，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调皮。/p
    我使劲的挣扎着，拨开那些花，它们让我有种窒息的恐惧感。小时候我常常在睡梦中被魇住，总会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拽着我，仿佛要把我拖向不明的深渊。于是，我在睡梦中常常十分清醒的和这股力量作斗争，我会假装顺从，然后集中所有的力量，告诉自己，使劲，使劲，然后我就会猛地醒来。/p
    现在，我也在清醒的闭着眼睛，平静的聚集着力量，然后，我用力推开了那些花。它们并不重，向远处迅速的散去，很快的不见了。/p
    我又能正常的呼吸了，用手摁住太阳穴，揉了揉。大概是在水里泡的太久了，身上一阵阵的冰凉，我摸到了我冰凉的额头，另一只手摸到了冰凉的地面，这使我迅速的清醒了过来。/p
    我并没有泡在水里，而是躺在地上，一个奇怪的地方。/p
    我不是在做梦，因为我确定我看到了亮光，只不过那是昏黄的烛光，还有一个陌生的侧影。/p
    冷风从破败的窗户吹进来，我打了个激灵，完全醒了。/p
    “你……你是谁？”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用力过猛，身上有点软绵绵的，头部因为供血不足，懵了一下，差点没支撑住。/p
    那个人转过头来，烛光在他的半边脸上跳动着，一半阴暗一半明亮，但是我还是看清楚了。/p
    他是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瘦削的身上透着一种儒雅，但是他的眼睛却透着深邃、寒澈，像外面的冷风。/p
    我忽然觉得有点面熟。/p
    “你醒了？”他重新扭过头，看也不看我一眼，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的声音不高，却遥远深冷，我不知道身上的的冷意是因为外面的风雨还是他的声音。/p
    “你……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我感到了自己恐惧的颤抖。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无论见到的是人还是鬼，都足以让人产生正常的想象，把他们归为第二种。/p
    半天没有回答，空气凝固了。/p
    “我们见过，你忘了？”他看着我，声音仍然冷冷的，虽然背对着烛光，但是两只眼睛却异常明亮。/p
    “你是……”我诧异，我见过他？/p
    “阮伊泽，前不久我们见过的，在报社里。”/p
    我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那天半夜，在报社。/p
    自从那天他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他登的寻人启示也没有回音，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忘了。/p
    又是在半夜见到他，这种缘分还真是吓死人的难得，我买彩票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p
    黎旭呢？我忽然想起了黎旭，那个怂恿我来的家伙。/p
    他就躺在我旁边，一动不动。我用力的晃动着他，拍打着他的脸，却没有任何反应。/p
    难道……/p
    我不敢想，颤抖着手伸向他的鼻孔，还好，呼吸频率还是基本正常的。他只是昏过去了。/p
    “你叫……阮伊泽？”我抬起头，想起了他的名字。/p
    他点点头。/p
    借着看黎旭的时候，我的眼睛瞟了一下地面。/p
    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讲，人有影子，影子就是人的魂魄，人快死的时候，魂魄就离开了阳间，就看不到影子了。上次他来报社里寻人，情形很古怪，现在他又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p
    可是地面上有他的影子。/p
    我暗自长长出了口气。/p
    既然是人，可怕的感觉就减少了几分。/p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了极大的怀疑，并且想占据主动权，但我很快就发现在气势上输了下去。恐惧感仍然占着上风。/p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和他们一样来盗墓的吗？”他厉声问道，脸上一片愠怒，冷冷的声音飘过来，犀利，没有温度，不容抵抗，两只眼睛深邃而寒澈，深不见底。/p
    “他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我环顾四周，奇怪的问。/p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盯得我心里一阵发毛。/p
    外面一股更大的冷风旋着水汽冲了进来，让我刚才失忆的脑子开始复活了。/p
    我想起来，刚才我和黎旭是在后花园里见到他的，怎么会跑到这里。/p
    我当时倒下的时候，看到身底下开满了白色的花，刚才在梦里我也看见了那些花，和我那天晚上梦到的一模一样。/p
    还有，刚才在后花园里，我看到的两束亮光是从他的眼睛里发出来的。/p
    人的眼睛里会发出亮光吗？/p
    我只听说过野兽的眼睛会在夜里闪闪发亮。/p
    我壮着胆子迎上他的眼睛，使劲的看着，他的眼眸很亮，熠熠生辉的，就像是被纯净的山泉水洗过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亮的眼眸，但是那并不是光束。/p
    我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吓出毛病了，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发出灯束一样的光呢？难道在后花园里时，我是产生了幻觉么？/p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起来了，这里是鬼宅的正厅，那天我来过这里。/p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他又问道，语气冰冷愠怒，显然，他把我们当成了盗墓贼。/p
    “别误会，我们不是盗墓的，我们……我们……”我赶紧结结巴巴的解释着。/p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们真的不是盗墓的，可是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我们是来捉鬼的？鬼都不信。何况我们还让鬼给捉住了。/p
    可是他又是干什么的？/p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没法回答，我把问题踢了回去。/p
    他转过头，眼睛盯着前面，没有回答。/p
    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三个黑色的牌子，借着烛光，我隐隐约约的看出来是三个牌位，上面写着“先父先母”的字样。/p
    “你父母？”我抖着胆子问。/p
    他点点头。/p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愧疚，这样的深夜，以这样不礼貌的方式打扰逝者的安息，的确不合适。/p
    不对，先父，先母，这个人难道是宅子的主人？可是这是无主宅呀。不是说，这座宅子的主人都不在了吗？/p
    “这房子……不是早就没人住了吗？宅子里的人不是都……死了吗？”壮着胆问出这句话时，我有点后悔了，怕我的话冲撞了他，惹得他恼怒了，对我痛下杀手。/p
    毫无声息的死在这种地方，我会成为失踪人口，如果被人发现尸体，一定会被认为是盗墓的，不得好死，遭人唾弃。/p
    黎旭啊，黎哥，你真是害死我了！/p
    我回头看看黎旭，他仍然一动不动。/p
    阮伊泽看了看我，清亮的眼眸中竟然泛出一丝凄凉。/p
    “你叫莫俊林？”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p
    我点点头。/p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对你没什么好处。”他厉声警告，眼睛却并不看我。/p
    我又点头，俨然对他言听令从。我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怂到了极致。/p
    他一直盯着前面，我不敢也不能走，因为黎旭还昏迷不醒。/p
    还说有事他冲在头里，让我先跑呢。跑个毛啊！小命儿都要搭进去了。/p
    我用力的摇着黎旭，希望能出现奇迹。两个人总会对付得了眼前这个说不清是人还是鬼的家伙。/p
    我在心里叫着：“醒醒黎哥，你老人家名垂千古一鸣惊人的机会到了。”/p
    我使劲的掐着他的人中，指甲盖生疼，大拇指都要折了，可是黎旭依然岿然不动的躺着。这家伙，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掉链子，此刻我是真的后悔上了这条贼船了。/p
    黎旭不醒，眼看着是要错过这天赐的良机了，事已至此，只能自己豁出去了，继续和眼前这个家伙周旋，为黎旭争取时间。/p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中，隐约中你已浮现……”/p
    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吓了一跳，拿出来时手一抖掉在了地上。阮伊泽也被吓得回过了头，怔怔的看着电话屏幕。/p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我看到是爸爸打来的，可是我不敢接，眼睛盯着阮伊泽，似乎在等他下命令。/p
    “这是什么？”他问。/p
    什么？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p
    “这是什么？”他看着手机，重复道。/p
    我没有听错，他居然不知道这是手机！/p
    我完全懵掉了。/p
    他是人吗？或者说他是地球人吗？/p
    “这个……这个是……电话……手机……手机。”我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把电话拿起来，晃了晃，像是给一个天外来客演示地球的杰作，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滑稽。/p
    他伸过手来，想拿住电话看，可是手还没有碰到，电话屏幕就黑了，我按了开锁键，却打不开，他好像一脸迷茫。/p
    屋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p
    黎旭好像晃动了一下，哼哼了两声。/p
    “黎旭，黎哥！黎爷爷！醒醒啊！”我心里狂叫着，赶紧拍打着他的脸，好让他快点醒过来。/p
    黎旭要是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挨了这么多巴掌，不知道会不会把我撕了。/p
    但是阮伊泽把手放在了黎旭的头上，他又一动不动了。/p
    “你干什么？”我恐惧，又很想英勇的扑上去，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英勇的事情，现在也是，我知道怯懦是不好的，但是我不是个不自量力的人。我极力控制着我的愤怒和恐惧，我想，如果我扑了上去，会不会和黎旭一样躺着。如果那样的话，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安溪两位记者神秘失踪，尸体离奇出现在古镇荒宅”。/p
    “天快亮了。”阮伊泽看看外面，悠悠的说：“你们走吧。”/p
    没听错吧？他让我们走，他不杀我们。我一阵狂喜后就冷静了下来，怎么走，外面雨虽然停了，但是黎旭的车停在镇外的路边，我没有力气背着一个比我重三十多斤的人走那么远的路。/p
    所以，短暂的获得特赦一样的兴奋之后，我没有动身。/p
    阮伊泽回过头来看我，突然，一道炫目的亮光从他的眼睛里射了出来，我昏厥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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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小莫。”黎旭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我被他推得快要散了架。/p
    我昏昏然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副驾上，黎旭就在我旁边。/p
    “黎旭，你醒了？”我高兴地说，头还有一点点痛。/p
    “什么叫我醒了？我一直醒着，倒是你，睡了这么长时间。”/p
    “你说什么？你没睡？”我愕然。/p
    “我就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你睡着，怎么都叫不醒。”/p
    “我们不是在鬼宅里吗？怎么到车上了？”我懵然一片，仿佛仍在梦中。/p
    黎旭摸摸我的额头，看我的眼神就像见了鬼似的：“我说小莫，你中邪了？咱们什么时候去鬼宅了？刚到这儿，你就说困了，就睡了，然后我也睡了，一直到现在都没离开车子。”/p
    我完全糊涂了，我们没有去鬼宅，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我在做梦？是我在做梦还是黎旭在做梦？我搞不清楚了。/p
    “哎，小莫，你看一下我的脸，我这半边脸怎么有点火辣辣的？是不是肿了？还有鼻子下边，生疼生疼的。好像被人掐过。”/p
    我想说什么，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p
    我看看黎旭，点点头，说：“好像有点，可能是睡觉姿势不对。”/p
    电话响了，我打开一看，是爸爸打来的。/p
    像这个阴霾的清晨一样，爸爸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p
    我的太爷爷不行了。/p
    我要回去和太爷爷告别，以尽一个晚辈的孝道。/p
    挂了电话，我查看了一下通话，大约一个小时前，爸爸来过一个电话。/p
    我压制住内心的慌乱，问黎旭：“黎旭，你一直醒着吗？”/p
    黎旭点点头，十分肯定。/p
    “那一个小时前，我的电话响过吗？”/p
    “没有啊！”黎旭摇摇头。/p
    “摄像机呢？”我不死心。/p
    黎旭把摄像机递给我，内存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p
    “怎么了？真中邪了？咱们可是连鬼宅的门儿都没进，白白来了一趟，来睡觉了，我给你的护身符呢？”黎旭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心再埋怨我，显得有点担心，怕我被什么东西上了身。/p
    我摸出那张黄纸，被揣得皱皱巴巴的。/p
    “什么护身符，卵用没有。您请的哪位神仙呀？”我把黄纸片塞到他手里。/p
    “嘿嘿。”黎旭尴尬的笑笑，“网上临时找的模板，我的手笔。模仿的还不错。”/p
    我靠！我恨不得把他从车上踹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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