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的阳光

54 第六章 故梦外的人(3)

    
    51、第三章故梦外人
    纪忆走进动车车厢,拎着小行李箱,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看过去,不远处两两相对座位上,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也是上海一家媒体记者,两人见过几次。
    她回忆这次活动媒体名单,确有他那家报纸。
    那人帮着她将小行李箱放上去,招呼她坐下,对别人介绍:“这是纪忆,观察记者。”
    大家打了招呼坐下来,聊了会儿。
    坐纪忆女孩就好奇问她:“纪老师长相可真显小。”
    这个职业,本来就没什么着装要求,东奔西走,心态年轻,都会显得比本来年纪小,不过像她这样,穿得和大学时代没什么区别。她白净一张脸上,突显了大眼睛,安静看着你,就能让你感觉,她分明就还是个小姑娘。
    那个熟人哈哈笑,告诉女孩:“这个纪老师就是个小姑娘啊,二十刚出头。”
    “不算刚出头,二十三了,”纪忆不太好意思:“86年。”
    “和我一样?”小姑娘惊讶,“可我才刚大学毕业,你肯定是上学早吧?”
    她嗯了一声。
    身边几个记者,继续就上学早这个话题延展开,聊得很畅。
    身边有乘务员走过,再问询有没有人要买咖啡,有个记者刚要说买,就被那个女孩拦住,说是带了咖啡是好多一次性纸杯。女孩说着,给每个人发纸杯,到纪忆这里被她摇头拒绝了:“我喝矿泉水。”众人笑,那个老熟人就说,从没见纪忆喝过别,比起一般二十岁出头小姑娘,生活可真是健康多了……
    纪忆附和地笑笑,没吭声。
    好像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想到季成阳……
    她有些心不焉。
    到南京下车,都忘记了自己行李箱还架子上。
    倒是别人提醒她,替她拿下来,她啊一声,低头对人家一个劲地道谢。
    活动有整整一周,但是偏商业性质,也算是公差旅游。
    这些记者都很清闲,南京当地和上海记者对南京很熟,就带着北广来同行去吃吃喝喝。纪忆经常来这里,就没和众人一道消遣。
    她反倒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去了一趟受访人家。
    纪忆近做一个关爱老兵专题,这是报社主编沈誉提出来,他本人也是军人后代,很支持这次专题,特意交给了她。
    她上午坐着出租车,从市区开出去三十多公里,到了乡下。
    出租车停村口。
    司机看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像本地人,就好心问她,要不要自己去附近吃个午饭,等等她,送她回市区?纪忆感激不已,和司机约了时间后,就按着地址问了几个村民,找到自己想要采访一户人家。
    远远看着房子很小,看上去没有什么人气……
    走近了,她看到有个中年男人和个老人家说话,说村子里人看着他可怜,捐了些钱,但还是不够给他修房子。
    老人家身体看上去很不好,可眼神还是很亮,不停说谢谢。
    纪忆走近,说明自己身份。
    “你们聊,你们聊,”中年人笑呵呵对老人家说,“这是记者!专门来参访抗战英雄!”
    “我不算英雄。”老人家呵呵笑着,倒不愿居功。
    纪忆看着附近没有地方坐,就半蹲老人家面前,和他闲聊了会儿。
    黄埔军校出身,历经抗战,到今天晚年过得如此孤单冷清,却并不妨碍老人家仍旧有颗正直纯粹心。纪忆已经先走访了几户,今天这个都有九十二岁了,思路却依旧清晰,甚至还会感慨:“现已经算是好日子了。几十年前打仗时候,遍地都是尸体,可连小孩子都不怕,年轻学生到处流离,都是踩着尸体才能挤上火车逃命……”
    “嗯,”纪忆附和,“我知道,我家里也有老人参加过抗战。”
    祖辈父辈参加过战争孩子,多少都听过这些。
    也因为这些,多少都有些英雄主义情结。
    这些故事,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黑和白之间融入了淡淡灰色,有些发黄,是老去记忆。认真算算,也才过了半个多世纪。
    老人家越发有了精神,追问纪忆是跟着谁,什么部队。
    纪忆摇头,她是真不知道。
    小时候听到暖暖爷爷和自己爷爷讲,也没想到要问。
    可能因为自己是女孩,听这些,大多是目瞪口呆、钦佩不已,不会追问这种细节。男人话,如果听到应该会自豪,热血一些。比如……
    她手指,轻轻自己背包上,无意识地划着。
    季成阳。
    ……
    临走前,老人家委托她寻找自己恋人。那是他黄埔军校毕业后,短暂相逢相爱,后又被战争分开少女。前几个受访者里,都有一些特别简单理想化要求,比如想找战友,想找弟弟,这还是第一个要找恋人。
    经过炮火战场,经过建国,经过改革开放,一直到今天。
    那些人,还活着吗?
    “那时候,”老人家拍拍心脏,“有些理想,就离开她,一走,就再没见过。让我回到二十几岁,我肯定还会做那种选择,但也一定还会觉得对不起她。我啊,活了九十几年,什么没见过,住什么样房子不是住,可就放不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还是……早死建国前了。”
    老人家继续感慨:“走得早也好,少受罪,能活到现……才是真不容易。”
    纪忆心神,却已经陷入另外一段记忆。
    她想到自己手机上他短信:我过几天去南京,想要和你见个面。
    她一直都没回复。
    那天他说了很多她没想到话,让她越来越怕见他,季成阳说出“我很爱你,从没变过,一直不会变”这句话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很怕,
    无论是相信他去爱他,还是躲开他,她都怕这次选择会错。
    可听到老人家这番话,她会怕。
    怕时间飞逝,转眼就不再有机会,连再见到机会都没有了。
    之后几天,她让自己越来越忙,去采访、收集资料。
    同行记者都嘲笑她,不知道观察主编给她多少工资,这种明显来消遣旅游公差,就这么让她浪费了。
    这天结束采访,回到南京市区。
    路途不远,却是一路从晴天开进了大雨滂沱。
    她走进酒店时,很多人站门口,或者大厅,都等着出去吃晚饭。她戴着耳塞,听着歌,一路低头从人群中走过,想要先回房间,再思考怎么解决晚饭问题。可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直到看到,同来这次活动同行都大厅左侧,闲聊着。
    而当中那个人,不太说话,或者她远处静看着那里时候,他根本没说过话。
    那些她前辈,很多都是他曾经同行好友。
    多年未见,总有话说,时事政治,闲话叙旧……
    黑色长沙发,围着玻璃台子,足足有一圈。
    那一圈坐满了人。
    他身体因为沙发软绵而沉入其中,去倾听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静,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强迫症一样脑子里搜寻着,渐渐记起,他脑肿瘤失明时候,面对着电视台那个女主播,就是这样感觉。
    他那时二十五岁,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觉得这样安静很吸引人,很有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现,他三十二岁,她不到二十四岁。
    仍旧差了那么多年。
    纪忆手轻握住背包带子。
    看了会儿,就进了电梯。
    回到房间后,她洗了个热水澡,等看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有他来电,才知道他打自己电话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以前。她握着手机,大脑放空地休息了会儿,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输入了一行字:我刚刚去洗澡了,如果你来了南京,我们可以见一面。你哪里?
    她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发出去。
    简讯送出去,就要真,面对他,面对自己。
    要选择。
    她很怕。
    季成阳收到短信时候,仍旧坐傍晚坐得那个位置。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烟,可现,却很想身边有这种东西。他看了看这个酒店整个一楼大堂,想要找个适合慢慢交流地方,角落里有敞开式咖啡吧。
    外边大雨滂沱,只能这里。
    他终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从玻璃台子上拿起自己黑色棒球帽,走过去。
    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等。
    咖啡吧招待是两个小女孩,看起来和现纪忆差不多大,也是二十二三年纪,眼睛亮晶晶,说话也带着笑,他能听到两个人交流是用南京本地语言。看起来,是平顺长大孩子,笑起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也是一晚就过去了。
    这世界上,真是人各有命,总有跌宕起伏人生,可并非人人都能经历到。
    季成阳去年国外接受一系列精神和身体治疗日子里,找不到纪忆那段时间,当他看到这个年纪华人小姑娘,总会多看两眼,想要脑海里能有具体想象空间,想象她变化。
    六年。
    她还是那么小,而他已过而立之年,三十二岁了。
    老一辈人总喜欢说,经历过大挫折,才会改变一个人对生活态度。
    让他现想过去那么多年,八几年,从山区进入北京算是一次,改变是他世界观,他看到了超出想象世界,他要变得融入这个世界,甚至要做少数那部分杰出者;
    零一年是第二次,没有那场大病,或许,他不会冲破自己心理阻碍和纪忆一起,那场大病也让他坚定了自己人生价值观,“时不待我”,做一切想要去做事,这是那时自己……二十五六岁年纪,遭遇大挫折后,重获生和爱情,正值男人好年华。
    第三次……他记忆都开始排斥那段时间,甚至偶尔会出现断层。
    现他,不再是那个用语言告诉纪忆“我不是一个完美人,谁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完美”,而是真意识到,自己终归是一个寻常人。
    他确实做不到完美。
    他思绪停这里,有人起身离开,错过身子时,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纪忆。
    因为刚洗完澡,她皮肤有涂抹过润肤露后柔软光泽,穿着深蓝色长裙,还有白色露肩纯棉短袖,有与长裙同样颜色两条细细肩带,露出来,挂她细薄肩膀上。
    白色平底凉鞋。
    很美。
    她特意装扮过,起码衣服是她所知道自己喜欢深蓝色。女为悦己者容,季成阳想到曾经体会过这几个字,竟有种能够失而复得猜想。
    这种猜想,让他重体会到曾经,记忆深处那种温暖浮躁感。
    纪忆抬头,看咖啡吧附近和里侧,看到他之后,走过来。
    她慢慢坐下:“你什么时候到?”
    “今天下午三点多。”他说。
    “我这几天做一个抗战老兵专题,”她低声说,“就想起以前院儿里,我小时候你照顾我事情,我觉得……其实……”
    她又用她惯用词语“其实”。
    他大概能猜到,这是她一边思考一边总结语言,用来缓冲词语。
    “其实我们……时间很短,”真很短,只有一年不到,她默默地算了算,觉得自己没说错,才又继续说,“之前你对我很好,其实……你没有义务对我那么好。谢谢你,真,谢谢你对我从小照顾,尤其我出事时候帮我,我父母都没对我没这么好。还有你带我去亚丁,送我兔子……带我去吃东西,把我从迪厅接回来,带我去看天鹅湖,还有……去惠灵顿,特地看我交流演出……”
    她说着,说都是两个人开始那段爱情之前,年轻时他,对年少时她照顾,大多出于怜悯和怜惜才做出来行为。
    季成阳竟一时词穷,难得无言以对。
    回答什么,不客气?
    这是怎样一个开场白。
    她又想说什么呢。
    我记得你我没有爱情之前,你对我那些无私照顾,然后呢,所以自此两相抵,再无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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