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世贸中心,位于大厦最上层的一家酒吧,叫卡伦尼特。这里的老板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服务生连调酒师也是清一色的女人,她们全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
晚上七点,徐娴身穿一身职业套装,妩媚又端庄地走进店里。她娴熟地对服务生讲着英语,服务生带着她来到靠窗的位置上。那里先坐了一个男子,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
“来了?”那男子瞬间坐直了身体,有点痉挛的双手平放膝盖,他竭力抑制住内心激动,目光炽热地盯着她。
“来了。”仿佛读到了对方的心声,徐娴此时心里也泛起阵阵波澜,她仍是从容淡定地坐了下来,迎上那男子的目光。好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人好像都没怎么变,这世界上有少数人,任是时光荏苒,在他们身上却是没刻下多少痕迹。他还是高高瘦瘦的样子,颧骨高耸着,嘴唇抿成一条深线,刚才他手长脚长地窝在沙发上,就像一条被人剖去了一半手足的八爪鱼,这男子就是林秀。
要是雷立群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会惊诧不已。因为这张脸上,没有了骄傲跋扈的神气,也不再是冷漠和无动于衷,他的眼神异常急切,喜悦中又仿佛带着悲伤,嘴唇也在微微颤动,这哪里还是平时的林秀?
徐娴许是受不了对方太热的眼神,好像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干。她和服务生要了一杯水,就故意偏开了头,看着窗外。
这里是85层,已经非常接近顶层,临窗远眺,下面的风景简直就像童话中的袖珍王国,显得渺小而不真实。远处蜿蜒的汉江,就像一条小蛇,汇入仅如腰带大小的长江。几个湖泊,犹如珍珠大小般点缀在龟山一侧。江滩上繁华璀璨的夜景,此刻映入眼帘,仅是点点光芒和微微光带而已。
过了一会儿,徐娴把头转回来,发现林秀还在盯着她看,她就尴尬地笑笑:“你这样一直看,我是不是变老了。”
林秀端坐着不动,像是梦呓般地说道:“并没有老,小娴子只是长大了。”
徐娴心中一颤,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了,有一瞬间她恍惚起来,一个熟悉而亲昵的称呼,差点就涌到了嘴边,又被她压了下去。她垂下脸颊,只抿着嘴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林师兄。”
林秀听了这个称呼,神色更是黯然,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好久,是六年零一个月又三天。”
徐娴不接这话茬,她拿起水杯来,优雅地抿了一小口。
“当年在北京,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林秀的眼睛还是没有挪动半分,痴痴地看着徐娴,目光深情而焦灼。
“谈不上是不辞而别吧,我给你写了信。”徐娴并不觉得意外,她冷静地回应道。
“那算是什么道别?我连你一面都没有见到!”林秀激动起来,差点要站起来,此刻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客观可言,理性和逻辑统统丢到爪哇国去了。
“你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学校和同学都不知你去了哪里,当年我来武汉找过你,你却不在这里。我甚至找不着你的家人,和有关你行踪的半点信息。”
“哦,那时我回来找不着工作,跑去四川当了两年的实习记者,然后才调回的武汉。”徐娴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念着你。在我的心里,你的位置从来没有人能取代。我一生就只爱过你一个人,小娴子,”林秀说到动情处,鼻翼轻轻地抽动,眼眶里沁出了泪水:“小秀子已经知道他错了,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晶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他瘦削胸膛的衣襟上。
徐娴心里一阵酸痛泛了上来,她温柔地拿起纸巾,轻轻塞入林秀的掌心。她斟酌着语气,仍是坚定地说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还是不要再勉强的好。这些年,我从没有后悔过,那些和你在一起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日子,它们是我往后的人生中,永远怀念的一道风景线。但是人总要越过风景继续向前走的,不是么?”
“可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林秀以手抚额,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
“是的。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欠你一个交代。”徐娴缓缓点头,她在心里暗自感叹,终于到该说出那个答案的时候了。
面对这昔日的恋人,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起伏,用上平时采访客户时,那种亲切而不失自然的口吻,娓娓而谈:“我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我从小就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上大学时,我一时被你的稀世才华吸引了,稀里糊涂地和你在一起。但每次争吵过后,我都会感觉到,你其实给不了我,我想要的那种幸福。”
“那是什么样的幸福?”林秀茫然不解地问道。
徐娴看着林秀的眼睛,继续说下去,她语气有了一丝怜悯。她也不知道这点怜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林秀而生发。
“生而为人,你会需要一位精神伴侣,我丝毫不怀疑你对我的一片深情。可在日常生活中,你却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一个伴侣。当年读书时,你总是埋头在书本和研究之中,对知识的追求胜过世上的一切。身为你女友的我,唯一的义务就是听你讲述那些,你的每次重大理论发现,为你加油喝彩。”
徐娴一脸平静地说着,眼里早已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晶莹剔透。
“这些年你当了侦探,你的眼里应该也只有大大小小的案子吧,你的破案能力早已登峰造极。你需要的伴侣,仅仅是一个符号性的东西,有一个满心崇拜你、仰望你的女生就足够了,哦,另外还要从来不给你的工作添麻烦。可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愿意全心全意地爱我,每天陪我过平凡日子的男人。唯有这一点,你是永远都给不了我的。我这样说,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么?”
饶是林秀平日里才华绝世,机智超凡,此时他根本无话可答,直如泥雕木塑一样。他难过得直捂住了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徐娴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她轻声说道:“快别难过了,你今天约我见面,也有部分是为了案子的事吧?”
“是的,我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对手,”林秀擦拭去眼泪,难堪地点点头,虽然已经开始要说案子,他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般的表情。
“在高铁上我研究了案件的资料,凶手的布局精妙无比,我心里便有了判断,这是个本领不下于我的天才,我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更奇妙的是,我刚下高铁,一脚踏上这里的土地,心里就生出了感应,凶手好像在那一刻也察觉我的到来。”说起案子,林秀的眼睛顿时恢复了几分神气。
“真有这么玄乎啊,看来你和凶手这场宿命的对决,是无可避免的了。”徐娴嘴角含笑,打趣着说道。
“你帮我找的气象资料,太管用了。我还有一点事情,需要你的帮忙。”林秀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他诚恳地向她提出请托。
“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徐娴欣然说道。
“请你帮忙查一下这个东西,我从警方那里想办法借出来的。”林秀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物件,放在了餐桌上。这是一个小小的折纸,造型是一条张牙舞爪的中国龙,首尾呼应,结构精巧,棱角分明,只用一张白纸折出来的。
徐娴拿起来细细地端详着:“这是一种工艺水平很高的折纸啊,该是大师手笔,而且,绝不是最近这十几年的东西。”
林秀赞叹道:“真好眼力!你从前折过不少纸鹤,那也是很漂亮的。”
被他一说,徐娴回想起来,她在大学时和林秀相恋期间,因他不耐烦和同学一起住,在外面租了房,她在那间房子里,的确曾折过很多的千纸鹤,挂满了整个房间,是她用来祈愿的东西。那是在过往的岁月中,能帮她去除烦恼的吉祥物。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把折纸举到眼前,突然咦了一声。
“师兄,你看这里。”徐娴示意他看飞龙背后的两处缝隙,扁扁的两条。
“莫非里面藏有东西吗?”林秀反应很快,马上问道。
徐娴摇了摇头:“不是藏了东西,而是少了东西。我也不太熟悉这位师傅的手路,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折纸是不完整的。这飞龙的神气还不充足,就像画龙点睛,少点了那对眼珠,还不能破壁飞去。”
“究竟是缺少了什么?”林秀好奇地发问。
“不好说。这里位置很奇特,要说是一双翅膀,古代的中国龙却又不是这个造型。”徐娴伸手在小巧的耳后拢了下齐肩的秀发,她咬着下嘴唇,有点困惑的样子。
“看来,交给你真是找对人了。”林秀露出一个三分淘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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