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境追凶

十七、墓园

    
    我和老田在水边按赛道摆好船只,操起船桨,两人弯腰坐在船中,准备听礼炮一响的时节就发力冲出去。谁知阿秀跌跌撞撞地跑来,慌张地喊道,快去救大孟,你儿子溺水了!
    我忙招呼老田下船救人,自己也站起身来,这时礼炮砰砰砰地连响三下,比赛开始了。老田咬牙一跺脚,把我推倒在船上,喊道先不管孩子,参加比赛要紧!接着他一个人猛地使力,把船划出了一丈多远!百多号小船奋勇争先,人人都不要命似的向前划,大伙儿都像是疯了一样!我一时糊涂,跟着他划动船桨,直到划出很远,百忙之中我回头一看,那女人绝望地哀嚎着,从高高的码头纵身一跃跳进了江里。
    我大声喊老田,快回去吧,你婆娘跳水了!老田恶狠狠地吼道,关你屁事!没拿到第一,老子杀了你!他的眼神像豺狼一样凶狠,我被吓得屈服了。
    那次比赛非常激烈,为了抢夺奖金有人不择手段,许多船只被野蛮地撞翻,我们侥幸躲过多次危险,抢先冲过终点线,拿到了第一名。等我们回到码头上,那女人被围观的群众打捞起来,已是半死不活,这一耽搁,还白白牺牲了一个小孩。
    事后我才听说,原来大孟和小孟在废弃的船厂工地上玩捉迷藏,大孟一时不小心,躲在排污水渠底下,身子被钢筋缠住了。那几天刚下过暴雨,排污管出水量很大,一会儿就漫过了孩子的胸口。小孟赶忙跑回家告诉他妈,阿秀赶到现场,不够力气把孩子拔出来,当时附近又找不到帮手,大家伙儿全聚集到码头上看赛龙舟了。她只得跑来码头找她丈夫,就出现了刚才说的那一幕。
    这个孽造的可不小哇,连我也有一份罪过,直到今天我还十分后悔。老田这人忒薄情,不肯给孩子办丧事,是我帮着阿秀,把孩子送去火葬场烧化了。她捧着骨灰盒子一路哭回来,把眼泪都流干了,路上我劝慰了她很多话,她一声不吭。
    我们拿到一千块奖金,老田分给我一小半,没想到他却没福气享用这笔钱。当天晚上,他喝多了醉醺醺的,在上茅坑时竟一头栽进了粪池子。那个年代的粪池子又深又大,可够藏人了,过了几天他才被掏粪工发现,尸体都被大粪沤得腐烂了。
    阿秀一点不伤心,过了几天我从邻居那得知,有一辆豪华轿车开来,把她和小孟接走了。有邻居看见的,说那车子是桑塔纳牌轿车,和咱们船厂大老板的车是同款。两三个月后,有个管家模样的陌生男人,给我送来一千块钱,和一个骨灰盒,托我到附近墓园买一块墓地,把盒子安葬进去,上面再竖个石碑。我心里明白,这是大孟的骨灰盒子。我问那人,小孟俩母子在哪儿?那人却不肯告诉我,后来我照他的吩咐办了。这三十多年来,我每逢端午节都去给大孟扫墓——大孟是在赛龙舟的时候身亡的,端午节是他的忌日——却再也没遇到她们母子。我常常在想,不知她们过得怎么样了?”
    老孙头说着不胜唏嘘,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老麦和金芝沉默了半晌,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发现要找的人,居然在多年以前就亡故了,已经相当意外,又听了这样一段悲惨的往事,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金芝捎带想起了她的丈夫,劳千岁和她结婚后终日在外赌博,对家里不管不顾,最后终于弄了个家破人亡。幸福的人们都是相似的,不幸者则有着各自的不幸。厄运为什么常常降临到穷人身上?她再想到自己两年来沦落风尘,受了多少苦楚,为了找出杀害孩子的真凶,她跟着老麦几经艰难,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唯一的线索却又断掉了。她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麦沉吟了片刻,向老孙头道了谢,又问他大孟的墓地在哪,说想去探访一番。老孙头说了具体方位,老麦就带着金芝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老麦在桌子上放了三百块钱。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小西门北侧,坐落于江边的首义墓园。这个墓园建成于1932年,是为了纪念辛亥革命中武昌起义中,牺牲了的一部分烈士和殉难者的专用墓园,1980年墓园二次扩建,增加了一半的占地面积,一些百姓私人掏腰包,买下若干墓地,用来安葬自己亲属。
    穿过两株大柏树围成的拱门,两人进到墓园之中。夜色深沉,墓园里静得可怕,耳边只听到江水奔涌的声音。月色朦胧一片,几十排烈士的坟茔,默默地伫立着,当中一个特别高大的圆形水泥堆,就是武昌起义中牺牲烈士的埋骨之所,坟茔前方竖起了高大的纪念碑,上头刻了许多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
    老麦带着金芝穿过烈士墓碑群,迎着山坡往上走,来到一片私人墓地上。山道两旁种了许多苦楝树,树下是横七竖八的一块块墓地,有些竖起了墓碑刻有名号,有些却是无名之墓。无论人们生前是富贵荣华还是一贫如洗,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命运的最终归宿之地,这些人都一样远离了苦痛和悲伤,进入永恒的长眠。
    老麦拿出了手电筒,对着黑黝黝的墓碑一个一个照射过去。金芝害怕得紧紧跟着他,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和男人不同,再有胆量的女人,心里到底也怕黑。她想问老麦为何来这里,却忍住了不问,她知道老麦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她只要不去妨碍他,就是帮了他的忙,这是金芝善解人意的好处。
    两人来到山坡最顶上的一片洼地,这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周围长满了杂草。老麦用手电筒照了,前头小石碑上,简单刻着“田大孟之墓”几个字。
    老麦患有严重的鼻炎,基本闻不出味道来。金芝鼻子比较灵敏,她闻到了苦楝树果实的苦涩味儿,还夹着鲜花的香气。可是山坡顶上只有一片杂草,这里哪来的鲜花?金芝转头打量四周,借了老麦的手电筒,在几步外草丛里捡起了一束鲜花,花上包着塑料纸,应该是上坟的人带来的,被大风刮到了一旁。金芝闻了闻花束,觉得香味很新鲜,就对老麦说:“这花是刚放在这里不久,有什么人刚来扫过墓吗?”
    老麦摇头说道:“老孙头说他每逢端午才上坟,现在都七月份了,怎么可能会还有鲜花?”
    金芝猜测着说:“难道是阿秀和小孟两母子来过?”
    老麦没有回答,他示意金芝用电筒照射那束花,仔细观察起来。不久他伸手从里面抽出了东西,那是白色长形的折纸,造型是一条蛇。两人都吃了一惊,这分明是案发时男孩手中的折纸同款。阵阵冷风卷了过来,山坡顶上的荒草悉嗦作响,就像有人藏在草丛里。
    金芝慌张地望向老麦,手里的电筒也照在他脸上,惊见他脸色煞白,目无表情,活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莫非这是一种不吉利的凶兆?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很快醒悟,夜间在电筒的光线反射下,任何人的脸色都会变得难看。
    她松了口气,拉住老麦的手臂问道:“为什么折纸会出现在这儿?”
    老麦皱眉道:“现在还不知道,但姓田的一家和案子肯定有关,只有他们才懂得这门独特的折纸技术。”
    她叹了口气:“小孟和他妈妈是上哪去了呢?人海茫茫,我们也无从找起呀。”
    老麦一拍大腿,叫道:“哎,刚才我忘了问老孙头一件事!”
    “是什么事?”
    “他提到接走那两母子的轿车,可能是船厂老板的车,我忘记问他,谁是当年船厂的老板?”
    “那咱们快回去!”金芝提议道。
    两人一路下了山坡,走出墓园,回到附近小西门公寓管理处,值班室的灯光还亮着,老麦伸手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他推开了门,赫然发现老孙头身体僵硬地倒在了床边,脸上发黑,已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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