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代理人

    
    艾芙涅莫里森，大名鼎鼎的地联驻新界市政厅的唯一发言人，同时也是个极其神秘的女人。除了偶尔会在重要会议上露面之外，她连寰宇文明网常常需要领导出来说场面话的记者发布会都极少出席。
    发言人是新界市政厅里最高的职位之一，相当于地球过去两大大国体制中的幕僚或者常委。地球文明加入寰宇文明网不过十年，而这位堪称整个文明第一女强人的美貌女子，则在奇迹一般的情况下入主了仅有五十个名额的市政厅发言人议会，其后一跃成为已知宇宙最大的安全与情报机构——航道文明安全局银河系分部的一把手。
    其他文明对此的反对浪潮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莫名其妙的消退了，这令许多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的艾芙涅的确就是她本人，尽管一直有人怀疑她是用某种诡异的技术给自己美容过的老太婆，但于明道一见到眼前的这位美丽女子之后，便打消了一切阴谋论里获得的猜想。
    艾芙涅莫里森，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有26岁，看起来甚至都比26岁还要年轻，她本人看上去也和那个披星戴月的幻像，还有外面那一大片人为制造的土鳖学校般的空间不一样，是完全看得见摸得着的。
    “怎么，你觉得我显得很不真实，是不是？”艾芙涅捋着黑色长发笑了笑：“本人可是如假包换的艾芙涅莫里森，不信你大可以上来摸一摸，感受一下我的脸颊是不是吹弹可破，于同学。”
    “快别闹了，莫里森总监——”夏知秋没好气地说：“您刚才弄了那一大堆排场，还把一个小队的军人捣腾得死去活来，既然现在我把人带到了，就直接说正事好吗？”
    艾芙涅略有不满地撇了撇嘴：“那你来摸一摸我的脸也行嘛，小秋。”
    “您有完没完？！”
    被自己的下属嚎了这一嗓子，艾芙涅才终于换了张靠谱点儿的，褪去那种顽皮笑意的表情，接着便脚尖一点，从落地窗半截处的高台上飘了下来——
    没错，于明道确认自己没看走眼，这个女人居然真的就踩着一抹微蓝的幽光飘下了高台，来到同于明道平齐的地方。
    “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好不好，于同学。”艾芙涅拖着长袍走向已经懵到嘴唇打颤的于明道身边，煞有介事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嗨嗨，小伙子醒醒，我找你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那张表情包一样的脸的，好吧至少不全是……”
    这位黑发丽人微不可查地努了努嘴，接着问于明道：“话说你一定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不是？”
    “是个正常人似乎都会好奇好吧？”于明道半天之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嘿嘿，貌似也是喔。”艾芙涅眨了眨那双紫蓝色的眼睛，其间似乎隐约有蓝色的仿佛星光般的亮点在那对深邃的瞳孔中闪过：“实不相瞒，于同学，从你用自己的能力救下小秋之后，我们——包括我和尼文莉亚在内的一群市政厅有关人员就全都注意到了你。之后洗干净围观者的记忆，也是我们的工作。”
    “what the f…？！”于明道一下子没控制住差点出口成脏。
    “瞧你吓的，于同学——清洗记忆若是没有市长的直接授权，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可惜那时接到消息之后市长就直接给了我们权限，所以也没办法。”
    名曰市长，实际上此人就是新界名副其实的最高领袖。“市长”本人自打银河系文明圈建立之初，便从来没有以真身出现在世人眼前过。种种传言，包括这位（或者这群）宇宙级老大哥其实是一个活了上亿年的高维生物的诡异理论不胫而走，然而直到三千万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人能弄清楚市长这一职位的真实属性。
    有那么一刻，于明道真心庆幸这个市长还算是个好市长，不然真不知道银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
    “言归正传，像新界城这样的环界，乃是决定这个宇宙中一切文明的未来与生死轮回的中枢——没有我们，就不会有超空间航道上蔓延开的寰宇文明网，也因此，每个环界都有着定夺辖区内文明命运的能力。不过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仅仅五十人的市政厅发言人，哪怕算上尼文莉亚这种无所不能的ai，也没有办法全权为千万亿文明的命运负责。”
    说着，艾芙涅便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上撑开的那道极其土鳖的红色横幅，笑着问：“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于同学——呃，虽然我的确是因为对华夏原来的宣传风格感兴趣，加上总觉得你会对此产生归属感，才弄出那些东西的吧……环界代理人，关于这个职业，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于明道一开始还在纠结那个“代理人单位”到底是什么鬼，直到听到艾芙涅大姐姐口中那五个字，他才如醍醐灌顶一般想到了这背后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您的意思是——您拉我到这儿来，是想让我这么一个破大学生入职环界代理人？”
    “当然，不是这样还能是怎么样？”
    “可是，这也太……”
    “太不合理？新界有句古话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要是这么想，就不会对自己即将承担的责任感到意外了。”
    艾芙涅摊了摊裹在长袍里的双手：“环界代理人是一份伟大的工作，他们向市政厅和航道文明安全局负责，也向星空间的千万亿文明负责。对于年轻文明，乃至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失落文明，我们都需要行之有效的执行者来完成对这些文明的检验，或者在必要的时候予以干预。这个任务的执行者就是千千万万隶属于航道文明安全局的代理人。
    “因为某种不可思议的原因，宇宙间本应在独立生态体系中进化成全然不同的物种的智慧生命们，不知在何时出现了巨大的相似性——如你所知，于同学，哪怕只是在本地银河系，都有上百个放到别人家的星球就泯然众生的人类种族，更别提精灵和德鲁伊这种曾经被地球人写在故事书里的文明了。
    “这个现象创造了一个极其方便的行动方式——我们能够轻易地把自己人安插到别的文明里，而不被他们察觉。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和干预其他文明的方式也变得简单起来。当各个环界几十万年前的前辈们发现这么干很方便，并随之达成共识之后，他们就干脆地成立了环界代理人这个组织。
    “文明安全局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尽可能维护已知宇宙内所有文明的秩序和良好发展——从刚刚步入内燃机时代的行星土著，到足以用天体工程改造直径上万光年的星系的卡达谢夫iii型超级帝国，我们全都一视同仁。应此逻辑，隶属于安全局的代理人们最大的责任，就是尽一切力量，动用一切可行的手段，去维护寰宇文明网的稳定与和平。
    “换句话说，为了宇宙和平，你们可是要做好什么工作都能胜任的觉悟的。”
    “总之我还有一句要提醒你，于同学，”艾芙涅在一长串演说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旁边的那位小姑娘，也是已经入正的环界代理人之一——当然，现在只是她完成为期半年的实习之后，入正的第三天而已。”
    于明道当下就回过头去，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夏知秋，仿佛这个女孩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啥，啥？您是说，夏同学是个已经入正了的环界代理人？开玩笑的吧？”
    夏知秋当下就面露不悦：“怎么，你是觉得我配不上这种工作吗，于同学？”
    艾芙涅挥了挥手，让有些炸毛的夏知秋冷静下来：
    “就冲着小秋你这脾气，我也得让于同学加入进来中和一下——是这样，于同学：环界代理人这份工作实在是有些太特殊了，特殊到我们完全无法靠着一个统一的标准来选拔代理人。换句话说，只要某人有一项很新奇的才能，或者本身就天赋异禀，都可能像你和小秋一样被市政厅发言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招募入伙。
    “而在那一天，你拼了命救下小秋的时候，我们就一致认为你的天赋不可估量。不，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迟早会证明自己是个奇才——要说为什么的话，自青海事件的十年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并非是孤身一人？”
    此话一出，无数于明道本以为早已被抛诸脑后的尘封记忆又再次涌现了出来，如潮水一般，过去与当下的分界线开始瓦解。于明道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看着眼前的两位女子，脑海中那根早已断掉的丝线又开始重新接合。
    “于同学，你大概是忘了，青海科学城的幸存者名单还有一个姓夏的孩子吧？”
    这个时候，连夏知秋那张常年板着的冰山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惊愕。
    艾芙涅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眯眼微笑，她现在看上去有如一个洞悉万物的魔女一般：“你们俩，可是注定了要走到一起的，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个魔女的身影在落地窗后的巨型环世界和星空的映衬下，逐渐折射出一种奇异的蓝色，仿佛能够摄人心魄的蓝色。那一瞬间，于明道终于再度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艾芙涅身上映射出的蓝色，和那天带走科学城几千无辜生命的蓝色光幕，是同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