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清听着外边的动静,将脸上的玉质面具扶正了些,绕过柜台走进最里面的诊室,在软垫上盘腿而坐。
第一位病人很快在福生的带领下进来,是要复诊的一个老先生,陪着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妻子。
她搭了脉,又观察了他的面色和舌苔,面具下的眉头蹙起。
“你没有喝药。”
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叫他身边的婆婆大惊失色,她看了看自家老头子,又看向林晏清。
“秦大夫,他喝药了的,一日三餐饭后我都给他煎了药的。”
林晏清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淡然地问了句:“你可是看着他喝下的?”
“这……”
婆婆话头一哽,回想了下。
“他每次都说刚吃了饭撑得慌,等会儿再喝。我也着急去上工,就没看着……”
她说着反应过来,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老先生的背上,“你这死老头子!是不是把药偷偷倒了?你还要不要活啦?!”
老先生只是一昧地低着头不发一言,任由妻子打骂。
林晏清给了旁边侯着的福生一个眼神,他立马上前扶着哭红了眼的婆婆退到外面好生安慰。
诊室里安静下来,只余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你的病若是不吃药,会愈加严重发展成肺痨。这一个月你应该感觉到了呼吸时胸口疼痛,咳黄痰。”
她执笔,在纸上落墨,写下药方。
“我虽不知你有何难处,但若是你一心寻死,李婆婆定是不会独活。”
笔锋收起,她抬眸见老先生已红了眼眶,
“你,真的想好了吗?”
话音落下,是许久的沉默。
良久,才听到沉沉的一声叹息,老先生本就佝偻的背仿佛更弯了些。
“我是怕拖累她。”
他说。
“她的身子不好,为了给我治病又找了份工,白天黑夜都不带歇的……”
声音有些哽咽,他缓了一会儿继续道。
“反正我也那么大岁数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区别,我就是不想她跟着我受苦,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林晏清没有追问李婆婆本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凝着老先生虽然老旧但干净整洁的衣衫,视线下移看到他沾了墨点的苍老皲裂的手,问:“你舍得吗?”
答案不言而喻。
若是舍得,就不会再来这里了。
把老先生送出去后,福生就要去喊下一个病人。
林晏清叫住他,“李婆婆的药钱收一半就好。”
“好嘞!主子!”
福生笑着应声。
他家主子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更是菩萨心肠。
“还有,最近店里是不是缺个洒扫?”
“是,之前的伙计家里有事走了,还没来得及招一个。”
林晏清:“你让人问问李婆婆愿不愿意来吧。”
福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李婆婆为了给老先生赚药钱,整日整日地摆摊卖老先生的那些字画,可进账少之又少。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找了份给富贵人家洗衣的活,寒冬腊月,原本那双保养得当、白皙柔嫩的手被冻得生了疮、开了裂。
若是李婆婆能来店里,可比洗衣的活轻松多了,还不用受冻。
“主子,我现在就去问!”
病人一个个地看过去,很快十个号就结束了。
“各位,今天秦大夫的坐诊结束了——”福生朗声道,“不过我们医馆其他大夫还是可以继续给大家看诊的。”
在前厅等了半天的病人一听,立马嚷嚷了起来。
“怎么这就结束了?”
“以前不是看二十个的吗?下一个就是我了的。”
“秦大夫今日身子不爽利吗?为什么就看这么几个啊?我等了大半月呢!”
“这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我还是大老远从别的城来的,就冲着秦大夫神医的名号想让她给看看的,这说不看就不看了,糊弄我们呢?”
“对啊!秦大夫呢?让她出来!”
顿时,医馆内一片喧哗。
福生就知道会是眼下的场面,无措地想转身去叫主子,却见帘子掀开,雪青色的衣摆荡了出来。
“主子,这……”
林晏清一抬手,就叫福生的心定了下来。
她踱步而出,不急不缓,叫前厅这些闹起来的病人也都不由得静了下来。
但,总有例外。
“你就是秦大夫?”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大跨步上前,站在林晏清三步远的距离,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我是。”
“大家都说你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我赶来京城就为了找你看病,结果你说不看就不看了,那我不是白来一趟?”
还没等林晏清出声,他又踏着步子围着她转了一圈。
“还有,你说你是秦大夫你就是了?戴着个面具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要是这医馆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那我们不就被坑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他说完,其他的病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对啊,秦大夫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我们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我听说去年秦大夫可是隔三个月才会坐诊一次,今年突然改成一个月一次,是不是医馆为了多赚钱搞的鬼啊?”
“啊——我上个月可就是秦大夫看的,不会是假的神医吧?”
“这要是医出毛病来, 那我们可怎么办哦……”
质疑声渐起,落在林晏清身上的目光或是狐疑、或是愤怒。
“她就是秦大夫啊!”
福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我们医馆不会骗人的!大家别听他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
中年男子对上福生,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你是医馆的伙计,和秦大夫……哦不对,不能叫你秦大夫了,万一你是个假的呢。和这位姑娘是一伙儿的,你说她是秦大夫那她就是秦大夫,可是我们不知道她是真是假。
这位姑娘,要么你摘下面具让我们瞧瞧你的真面目,要么就向我们证明你是秦大夫吧。”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接招。
林晏清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明白这个人就是来闹事的。
“我为什么要自证?”
她丝毫不慌,淡定地反问。
露出的那双眼睛好似平静的深潭,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这位公子,既然你怀疑我不是秦大夫,那就该你拿出证据证明我不是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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