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程黎平离开了区局会议室，留下罗贯中和陆建平等人面面相觑。杜德仲身为东道主，干咳了一声，笑呵呵的说道：“各位领导，其实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加勒比海距离美国太近，小程也有他的难处，我也是国家干部的一员，这话不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只是，理解是相互的，你们说呢？”
    罗贯中等人对视一眼，同时轻微的点点头，笑道：“多谢杜处长提醒。对了，大家级别相差无几，就不要提什么领导不领导了。”
    走出区局会议室，罗贯中扭头问陆建平，道：“小程不肯保证我们的人员安全，这怎么能行呢？”
    陆建平板着脸说：“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特工，咱们保证过他的安全吗？”
    罗贯中顿时哑口无言。
    程黎平回到酒店，将父母送到红山酒厂那边，又开始一家家拜访那些小兄弟的亲属。死者的亲属，每家给了三百万，又请杜德仲在临走之前给他们挂了个烈士的名号。杜德仲没有丝毫犹豫，当场便答应了。包慧燕反倒迟疑道：“杜书记，这不太合规矩吧？”
    杜德仲道：“没有他们，就没有红岛，也就没有这样的合作关系。这种时候，就别计较的太真了，否则损失的其实是我们。”
    将这些事情办完，程黎平又去找了何勇的姐姐。把何勇的近况说了一遍，何勇的姐姐激动万分，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程黎平看她家里过的很清苦，一样给了她几百万。反正何勇跟着他们混了两年，也没有攒下来什么钱。唯一在新加坡赢的三百万，还被他送给了良心厨。
    离开何勇的姐姐家，程黎平接到了刘卫国的电话。刘卫国说他已经回到了香港，此刻正跟何勇和白玉在一起。程黎平问马来西亚一行有没有新的伤亡，刘卫国笑道：“大获全胜，无一死伤。”
    “那好。你们一起去加勒比海吧，九爷已经安排好了飞机。”程黎平道。
    “你呢？”刘卫国问。
    程黎平意味深长的笑了，道：“我还要去拜访最后一位故人。”
    “姓谭？”
    “是的。”
    程黎平又回到红山酒厂那边跟父母说了很久的话，最后打车来到桃花仙山抱了抱田梓橙的雕塑，然后坐着杜德仲的车子离开了黎城。车子驶离市区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雨水模糊了汽车的车窗，也模糊了程黎平的眼睛。
    杜德仲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车子驶入苏徐市中心，他才悠悠的说了一句：“小程，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些人没有受到惩处，只是时间关系而已。组织用人，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全盘否定他的价值。”
    程黎平似笑非笑的问：“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干部？”
    杜德仲不置可否的笑了，道：“我和他的施政理念和做人方式都不一样，这就是我的答案。”
    程黎平也笑了，道：“那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明天上新闻。”
    谭家霖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面前的报纸和网页新闻上，全是和程黎平有关的新闻。尽管他的脸上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可他心里却在不停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倘若红岛归于许俊霖之手，田璋勋和张卫林杀死了程黎平，那么他就是外有抢援，内有助力的天选之子。别说在五十岁之前成为封疆大吏，他甚至有可能问鼎九州，成为最具权势的七个人之一。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其他的同僚都已经下班了，谭家霖兀自默默的坐着。一向不抽烟的他，现在的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蒂。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谭家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是老天爷都在可怜我么？
    办公室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谭家霖转过头去，便看到了程黎平那张熟悉的脸。谭家霖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缓缓的起身说道：“你……你是来杀我的，是吗？”
    程黎平摇摇头，道：“我若想杀你，你能活到现在吗？”
    谭家霖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你庆功的时候吗？听说京里的大领导来了好多，你这辈子能看到的无上荣光，也就在这几天了。”
    程黎平也不理会谭家霖的冷嘲热讽，静静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谭家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长长的吁了口气，也慢慢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定。程黎平等他的脸色恢复正常，这才开口相问：“谭先生，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吗？”
    谭家霖两眼充满了怒火，可他的嘴唇却紧紧咬着，一个字也没说。因为在他看来，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一个个大写的讽刺。因为程黎平是胜者，胜者说的所有话都是至理名言。然而程黎平沉默许久，却一句大道理也没提。他只是满含悲哀的看着谭家霖，慢慢的说：“你们会输，是因为你们忘了自己的初衷。否则，我根本没有机会赢。”
    谭家霖恍然大悟，可同时又吓的满身都是冷汗。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一切行动，上级组织都掌握的一清二楚。如若不然，为什么每次他们布局将程黎平装入死口袋，上级便安排一个特殊的任务将他解出来。正因为这样的持久拉扯，程黎平才会从一个落魄的水果贩子变成一个饭店的小老板，而后又成为大手一挥便能力敌千军万马的英雄人物。
    见谭家霖终于想到了这一点，程黎平站起身来，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等等。”谭家霖叫道。
    程黎平停下脚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谭家霖道：“你都知道多少？”
    程黎平避而不答，反问道：“我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因为我又不能决定你的前途和命运。谭先生，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干了多少，上头能够接受你做的又有多少。”
    谭家霖紧咬着嘴唇道：“除了邀请一建集团去黎城投资，所有的事情我都问心无愧！姓程的，你不用来诈我，我若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纪委早就把我拿下了。”
    程黎平笑笑，道：“你有一个好舅舅。”
    谭家霖的大脑中闪电一般回想起自己的从政步伐。从大学毕业进入团委，然后到某一个地方出任地方官，好像都在舅舅的掌控之下。就连出任黎城的市委书记，也是前两年舅舅一力促成的，因为当时他在省城的主城区任副职，完全没理由突然转任一个偏远县级市的主官。程黎平没有再多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谭家霖失魂落魄的跟了出来，只见走廊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谭家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顺着楼梯追出去，一直走到办公楼的大院里，依然没看到程黎平的踪影。冒雨来到大门口的警卫室，那个警卫贴心的撑伞迎上来，道：“谭副局长，还没回家啊？”
    谭家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嗯，嗯。刚才有没有人出去过？”
    警卫道：“没有啊，我一直站着岗呢。”
    谭家霖推开警卫递来的雨伞，目光呆滞的站在大雨中，直到警卫把他拉进警卫室里才惊醒过来。
    程黎平离开了苏徐市安全监督管理局后，径直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苏徐机场。他没有必要对付谭家霖，因为连杜德仲都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上面的领导更是心知肚明。至于他们是怎么样的部署和安排，程黎平既不想知道，也不想过问。
    出租车司机一边小心翼翼的开车一边嘟囔着抱怨市政部门光花钱不干事。每次都说提升城市品位，提高人民生活质量。钱花了不少，路也修了好几回，结果每次下雨的时候，路上的积水都能开小船。程黎平听着与黎城口音无异的抱怨声，默默的笑了。
    到了机场，程黎平看着计价器上的三十四块，递给他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司机正想找钱，程黎平道：“不用了，就当你跑空车回去的补偿吧。”
    见惯了人间冷暖的司机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程黎平买了最近一班飞往深圳的机票，便径直去了安检口。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或许等他的班机起飞时，天气已经恢复正常了。当他将机票递给安检的工作人员，一个身穿空姐工作服的女子从不远处的通道中匆匆走过。如果程黎平回过头来，他会认出这个女孩名叫章斯媛。而如果这个时候章斯媛能够扭头看上一眼，或许她也会认出那个正在等待安检的人就是她很期待再次见到的程黎平。
    可是她已经知道程黎平再次成为红岛国王的消息，她也想不到程黎平还会再来苏徐机场。完美的错过之后，人生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的交集。
    程黎平来到候机室，站在窗边望着停机坪上的飞机。大雨果然很快就停了下来，其他的班机开始逐步起飞。盛夏的阳光很快便刺透了稀疏的雨幕，折射出一片片的彩虹。
    有些惊喜的乘客拿出手机纷纷拍照发朋友圈。程黎平沉默了很久，才拍了一张彩虹的照片，然后默默登进跟田梓橙相识时的那个社交账号。田梓橙两年前发送的消息依然还在，她的朋友圈内使用的背景照片是桃花仙山的雪景。那张照片里，她的笑颜如同此刻的彩虹一样美丽。
    程黎平将图片选定，慢慢输入一行文字：“只有彩虹才配得上你的爱情。”
    退出账号，将手机关闭，程黎平持着登记卡走向登机口，外面阳光更盛，新一轮的酷暑即将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