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归来

    
    步梵家的这处宅院，是标准的最简易四合院，总共有一间正房，三间偏房，北面正房里是整个院子的客厅，还有王芸的寝卧，然后东西厢房则分别是步梵和林馥漫的房间，最后南面最破旧的偏房则是林祥的房间。
    当时步梵家和林馥漫家都没有什么钱，于是才有了两家合住一套院子的对策，当然也算是情势所逼的结果。
    院子里铺着简陋的地砖，单调的灰白色，像是大街上最随处可见的那一种，砖石上面竟然都找不到任何一种样式的花纹，有些地方的砖石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早就被那茂盛的野草给顶了个稀烂，如果一眼望上去，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精致。
    一口水井，一个狗窝，一棵合欢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装饰。
    要不是偶尔阿狼还会叫上两声，他自己都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死掉了。
    步梵记得很清楚，直到整个元平县都通上自来水之后，他们家还在使用水井里的地下水，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地下水冰得能把嘴唇给冻掉。那个狗窝是他和林馥漫去别人家偷柴火才给阿狼搭好的，那个时候他们自己连过冬的柴火都没有，没到冬天都会一直窝在被子里，不然就会被冻僵。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自己的妈妈把自己抚养长大，而且从来没说过一句抱怨，她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这些感觉确实有些遥远了，步梵也实在是不想再去回味了，他突然感觉好累。
    其实小院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院子里真正还有些格调的，也就是一个圆形的小花坛了，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最起码看起来还顺眼一些，至少能驱散一些院子里发霉的味道。
    比起三年前步梵离家时，其实这个小院子的摆设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唯一多了的就是院子里竖起了几根架子，架子上正晒着各式各样的彩布，遮天蔽日地堆在院子里，让本来就简陋的方寸之地显得更为压抑了一些。
    王芸这几天已经被纺织厂炒了鱿鱼，估计很快这些布匹也会被拉走贱卖了吧……
    把阿狼踢进狗窝，然后走进客厅，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没有像步梵先前想象得那么棘手，妈妈做的菜很好吃，而且也没有问很多话，大多就是集中在学习生活如何，齐南的城市风貌如何，或者是市中区的饭菜可不可口这样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等等。
    其他大多数时间，王芸都是两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自己儿子的吃相，偶尔会给儿子递一张纸巾，那眼神里确实满满都是爱意。
    我的儿子好帅啊，我的儿子真是出息了……她大概会这样想吧。
    王芸既然没有过问，步梵自然也就没必要主动说，他想着以后自己妈妈问到了，他就把这一切的事情说出来，包括怎么认识的薛家人，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帮他们夺回了丐帮，最后又是如何当上了丐帮帮主。
    这些事情都是瞒不住的，而且他觉得让自己妈妈稍微知道一些会比较好，毕竟这一世还要和这个女人相依为命很多时间，之前在锦花中学一切不方便，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资源，就应该尽快把美丽的妈妈接走才对。
    时间也过的很快，一桌子的美食也被步梵扫荡得差不多，剩下的都被王芸丢给了院子里一直焦急等待着的阿狼。
    这母子的相会确实很美好，一切都像街边的故事一般喃喃道来，说得也都是天南海北的闲话，直到院门外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巨响，一切都被打碎了。
    ……
    ……
    砰砰砰！
    步梵那时正准备在自己房间的木床上休息一会，毕竟之前处理丐帮的琐事已经让他有些许劳累，再加上这几天连续的赶路奔波，身子还是很疲乏的，房门响的时候，他刚好闭上眼睛。
    可这个敲门声就像催命一般声声入耳，根本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快断开一般，让人心神烦躁，爆裂的敲门声之后，就连那院中还在享受美食的老狗阿狼都不安的嚎叫起来。
    要不要这么戏剧性，难不成刚回家就要有坏人找上门来吗？非要让我展示一番自己的武功，打这些混子一波脸才肯罢休吗？
    步梵自己这样无聊得想着，但还是缓缓爬起身来。
    其实步梵潜意思里已经把捣乱的人默认为那元平十三鹰，想到这里，他连起床都觉得多余。
    他穿好衣服，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一个人在正午时候疯狂地敲打步梵家的大门，近似疯狂地在外面歇斯底里的叫骂，而门外明显只有一个人。
    “小梵子！你个天杀的东西，害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滚出来！我儿子一直和你那么要好，把你当哥哥，你却狠心害他!马上出来，不然我砸烂你们家的大门。”
    一旁的王芸受不住惊吓，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用力地抓着步梵的胳膊，看起来忧心忡忡。
    “这是怎么回事啊，梵梵？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步梵也是有些惊讶了，因为门外叫喊的明显是个中年大叔的声音，这样就跟那帮小混混似乎扯不上关系了。
    他缓缓把门打开，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大汉便一脚把门踹开，大汉的身上满是血污，吓得王芸连连尖叫。
    这个大汉看起来要有一米八多的个子，皮肤焦黄，胡子浓密，脸上因为沾着血污还有泥垢，所以也看不大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模样。
    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血都是从大汉的后背上流出来的，有的地方血液甚至在顺着衣服流淌，在脚下敲出阵阵脆响。
    这些血并不是大汉的，而是大汉背后一个小孩子的，大汉哭喊着把孩子平放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然后一把揪住步梵的衣领，破口大骂。
    “你看到了！我孩子都是你害的！”
    大汉一拳狠狠地打在步梵的肚子上，步梵退了两步，地上的那个孩子却突然动了两下，嘴里又喷出几口鲜血。
    “爸……别打他。你真的没出息……姐被人欺负了你不敢打……只会欺负我的小弟。”
    步梵低头一看，才认出这小孩子正是那个今天刚在路上碰到的姚同见，只不过他现在浑身是血，胳膊上，腿上满是伤口，实在是相当困难才能辨认得出。
    那这样看，刚刚背着姚同见的人一定就是姚家糖铺的老板没错了。
    “姚老板，你先别急，先救人要紧。我们赶紧去医院。”大汉和步梵纠缠起来，倒是一旁的王芸比较冷静，连忙抱起了地上的孩子，动身就准备往院外跑。“咱们街头就有门诊，应该还来得及。”
    “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救？怕是菩萨在世也救不了吧。”
    大汉仿佛失去了理智，松开步梵狠狠推搡了王芸一把，然后直接跪倒在地上，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见啊，都怪爹没有本事，保护不了你娘，也保护不了你，爹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大汉一边砸着地板，一边放声大喊，砸到双手血肉模糊，喊到嗓子沙哑刺耳。
    “交给我吧……”
    步梵安静得说了一句，然后慢慢从王芸手中接过姚同见，然后再次把他平放在地板上，然后示意王芸不用慌张，可突然出了这种事情，谁还能镇定，不一会连王芸也有些急躁了。
    看到步梵的脸，小血人突然一下拽住了步梵的袖子，脸上露出一丝傻呵呵的笑容。
    “步梵……大哥我被人暗害了……降龙掌失效了，我喊了很大声，可是根本不管用啊。”
    小孩子那天真的样子，倒是让步梵的心沉重了许多，他似乎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是这姚同见以为自己真的学会了武功，就去找元平十三鹰的人算账，结果就被打成了这个模样。
    “嘘……”
    他沉吟了一声，然后把手放在姚同见的脉搏上，而后又轻点了几下他的四肢和胸膛，越往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愈发沉重。
    “梵梵……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看他的经脉，这样就可以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小见他全身好几处骨头都被打断了，最棘手的是他的肺和胆也被重物给砸破了，要是不及时救治的话，确实就跟姚老板说的那样……活不过今天了。”
    其实步梵说得已经是很避讳了，实际上这姚同见不光是身体受了重伤，连血液都流得差不多了，一个小孩子身上能有多少血，这一路被他那个愚蠢的父亲背着，估计也是加重了伤情。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一个时辰也撑不住了。
    听到这话，一旁的姚老板再一次嘶吼起来，声音都在发抖。
    “步梵！都是你这个王八蛋教我儿子什么武功，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傻到去找县老爷的公子算账？”
    一边的父亲在叫骂，而自己的儿子则依旧是满眼的单纯，揪着步梵的衣服不放。
    “步梵……你别听我爸的，即使不跟你学武功，我也会找那帮人报仇的……”姚同见因为肺部受了重伤，所以没说一句话都很是生气，感觉随时都会窒息，抓着步梵的小手在反复得抽搐。“看来我还是没什么武学天分……是不是？”
    “你很聪明。”
    步梵轻轻摸了摸姚同见的额头，那里一小撮头发已经被血给沾湿了，血液凝固之后便直接贴在了头皮上。
    “你这家伙……终于会恭维大哥了……不过其实没有武功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替我娘报仇了，我把那马建给废了……让他一辈子都断根芽。”
    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神经恍惚，姚同见的话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在步梵耳旁喋喋不休起来。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着说着，小孩突然又哭了起来，眼泪全都流进了嘴里，混着血水一同咽了下去。
    “呜呜呜……梵哥，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在我家院子里的糖罐里有我给你留的蜜饯，你一定要去拿啊，不然就全被老鼠吃掉了。”
    虽然他平时总是调皮捣蛋，但步梵很清楚，这个孩子是和自己很对脾气的，不然也不会小时候也不会总是跟在步梵的身边，做一只跟屁虫。顺河西街本来就是元平县的边缘地带，贫困，落魄，其他街区的孩子也都不待见这条街上的孩子，所以住在顺河西街真的很难找到自己的玩伴。
    想着自己离开元平县那么久，这十岁的孩子应该过得很孤独吧。这样一想，步梵就觉得有些伤感了，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纵使救不了万千人，能救一人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他缓缓摊开手掌，催动内力，然后用二元归一指法在姚同见的几个周身要穴轻点了几下，二元归一指法之中有着一阳指的精髓，用这套指法来调整经脉紊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我觉得好痒。”
    被这样精湛的指法点穴，加上内力的灌输，身体自然会感觉舒服许多，这样一来姚同见的话自然又多了起来。
    “梵哥……我感觉快要睡着了，是不是我要走了……”
    “嘘……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步梵轻轻拍了拍小孩的头，然后把两只手掌分别搭在他的胸口处，一股浑厚的内力，开始以胸口的巨阙穴为起点，沿着十二正经的脉络流淌。
    其实姚同见的经脉受损也很严重，但却不是他重伤的最根本，五脏六腑的挫伤才是最大的病根，可毕竟步梵不是医生，单靠自己内力的温养也只能延缓病情的发作，绝不可能让病根消除。
    所以步梵要强行为姚同见打通经脉，要知道十二正经的贯通会让一个人的体质突飞猛进，也正是借助着一步，步梵期望这个孩子身体能有自愈的可能。
    ……
    ……
    在一股内力的包裹下，姚同见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尽的暖洋之中，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和一片蔚蓝的天空，海天一色，让人看了还会有几分恍惚。
    他看到遥远的海面上，一个人影在朝着自己微笑着挥着手，那人的声音突然随着海风吹了过来。
    “小见……快过来啊。”
    他飞快地追逐着，觉得自己脚下的不是海水，而是突然凝固的冰层，本来暖热的水面突然变得寒冷起来。他要不停地跑才能驱散脚尖传来的寒冷，只有不停的跑，才能让身上变得暖和。
    可是他越跑，那个人影就变得越遥远，脚下的冰层也变得越来越僵硬。
    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黑暗起来，一瞬间就成了漫天星空，天空像一块幕布，突然间在苍穹被舒展开。
    上面是浩瀚的银河，一颗颗星星闪闪发亮，正在组成各种不同的形状。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不那么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