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见是一个人类的小孩子,微微楞了一楞,不过拿眼一扫后面的四个人,露出了笑容道:“哦,原来是取经之人,你回去叫上几位师傅,请进来吧。”
剑星也不回去,直接用那千里传音的本领道:“师公、各位师叔祖,庄里已经答应了,可以借上一宿。”
三藏与行者、八戒、沙僧等四人一齐来到庄前。
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长老,请来。”
行者高声叫道:“师父,快进去吧。”
三藏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只见那妇人出厅迎接。
八戒饧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鬘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那妇人见了他们四人,表现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请各叙坐看茶。茶毕,又吩咐做斋饭。三藏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什么地方啊?”
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丈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我们夫妻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不不幸,又死了丈夫,如今小妇人居孀,现在刚刚服满孝。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母女四人在此。我们啊,就想另嫁他人,又难舍家业。这不正好吗,长老来了,正好是师徒四人,还有一个小孩子。小妇娘女四人,本来就意欲坐山招夫,五们五之中有四位年龄刚好,不知长老觉得如何。”
三藏闻言,装聋作哑,瞑目宁心,也不说话。
那妇人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里存粮可以吃上八九年,绫罗绸缎也可以穿个十来年;一生有使不完的金银,你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我家,那多处在啊,又可得享容华富贵,却不比去西天取经要强得多吗?”
那三藏听到这话,似乎一下变成了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好小女都有几分姿色,女工针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了些书。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人,想来也配得上各位长老,不如放开怀抱,将头发留了,在我家做个家长吧。”
三藏坐在上面,就好像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征征,翻白眼儿。那八戒听了这般富贵,这般美色,却是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好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傅,人家给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不睬的啊,愿意不愿意的,也得支应一声啊。”
那师父猛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么能为富贵美色动心!”
那妇人笑道:“当真是可怜,出家人有什么好?”
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有何好处?”
那妇人道:“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有诗为证,诗曰: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有诗为证,诗曰: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这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将你赶出去。我真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汝等,你反倒拿话伤我。你就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你手下人,我家也能招得一个。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执着?”
三藏见他发怒,只得叫道:“悟空,你留在这里罢。”
行者道:“我从小儿不通此事,还是让八戒在这里罢。”
八戒道:“哥啊,不要栽脏人啊。这事还是大家从长计较。”
三藏道:“你两个不肯,便教悟净在这里罢。”
沙僧道:“你看师父说的话。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等候师父。自从师父收了我,又承蒙师傅教诲,跟着师父还没两个月,修行更没有半分功果,怎么敢图如此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去。”
那妇人见他们推辞不肯,抽身转进屏风,扑的把腰门关上。将他师徒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八戒心中焦燥,埋怨唐僧道:“师父忒不会干事,把话说死了。你好歹也说点活话啊,含糊应着,等他弄些斋饭吃了,今晚落得一宵快活,明日肯与不肯,在乎你我了。似这般关门不出,我们这清灰冷灶,一夜可怎么过!”
悟净道:“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女婿罢。”
八戒道:“兄弟,不要这么说应当从长计较。”
行者道:“计较什么?你要肯,便就教师父与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插门的女婿。他家这等有财有宝,一定弄个定亲的酒席,我们也跟着能吃点好的。你呢,就在此间还俗,岂不是两全其美?”
八戒道:“话是这么说,只能是我还俗了。”
沙僧道:“二哥你可是有嫂子的?”
行者道:“你还不知他哩,他本是乌斯藏高老儿庄高太公的女婿。因被老孙降了,他也曾受菩萨戒行,没及奈何,被我捉他来做个和尚,所以弃了前妻,投师父往西拜佛。他想是离别的久了,又想起那个勾当,却才听见这个勾当,断然又有此心。呆子,你与这家子做了女婿罢,只是多拜老孙几拜,我不管你就罢了。”
那呆子道:“胡说!胡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那个不要如此?都这们扭扭捏捏的拿班儿,把好事都弄得裂了。这如今茶水不得见面,灯火也无人管,虽熬了这一夜,但那匹马明日又要驮人,又要走路,再若饿上这一夜,只好剥皮罢了。你们坐着,等老猪去放放马来。”
那呆子虎急急的,解了缰绳,拉出马去。行者道:“沙僧,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老孙跟他去,看他往那里放马。”
剑星道:“师叔祖,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三藏道:“悟空,你看便去看他,但不可再嘲弄他了。”
行者道:“我晓得。”与剑星二人出了门。
剑星两人走到偏僻之处,行者道:“怎么么?你小子看出来什么了?”
剑星道:“没看出来,不过这明显是一个针对你们的局啊,你们四人,她们也是四人。我现在武道天眼未成,不能看出什么,但是气机感应之下,可是觉得那个老妇人当真是危险得紧。”
行者乐道:“这里可是有几位大能,别招惹他们就是了,估计就是来测试一下我们去西天的诚心的。”
剑星道:“师叔祖,我可是听说你的性子的,就这么任他们测试,不给他们捣乱一下?”
行者道:“这是要如何捣乱?”
剑星道:“从大神都将我们当成他们的追随者,想测试就测试,哪里有那么随便的。在我宝芝林,收徒弟的时候,虽然师傅要考验徒弟,不过徒弟也是可以挑师傅的,只要你通过了拜师考验,收徒的那几位师傅可以还要让徒弟挑的。”
行者道:“怎么捣乱,你小子就说吧。”
剑星道:“这个随意了,你愿意怎么捣乱,就怎么捣乱,只要你觉得心里愉快就行,不用怕得罪他们,他们虽然厉害,但是我师祖也不差。”
行者听了,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儿,飞出前门,赶上八戒。那呆子拉着马,转到后门首去民,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子,在后门外闲立着,正在看菊花呢。他们看见八戒来时,三个女儿闪将进去,那妇人伫立门首道:“小长老那里去?”
这呆子丢了缰绳,上前道声:“娘!我来放马的。”
那妇人道:“你师父忒不明道理,在我家当个女婿,不是比去西天取经强多了。”
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我呢,长得丑恐怕娘看不惯。”
那妇人道:“我倒是不嫌,只是现在家里没有家长,招一个倒就招一个,就是小女可能会嫌丑。”
八戒道:“娘,你给令爱说说,不要这等挑拣。想我那唐僧师傅人虽长得俊,其实不中用。我虽然丑,但是勤快有劲啊。有诗言: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那妇人道:“既然你有这本事,就再去与你师父商量商量看,不尴尬,便招你罢。”
八戒道:“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干与不干,都在于我。”
妇人道:“那我就去与小女说。”
看他闪进去,扑的掩上后门。
八戒也不放马了,将马拉向前来。
怎知孙大圣已一一尽知,把那妇人与八戒说的勾当,从头说了一遍,三藏也似信不信的。少时间,见呆子拉将马来拴下,长老道:“你马放好了?”
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
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
呆子闻得此言,情知走了消息,半晌不言。
又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有两对红灯,一副提壶,香云霭霭,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真真、爱爱、怜怜,拜见那取经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厅中,朝上礼拜。果然也生得标致,但见他: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飖迥绝尘。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满头珠翠,颤巍巍无数宝钗簪;遍体幽香,娇滴滴有花金缕细。说甚么楚娃美貌,西子娇容?真个是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
那三藏合掌低头,孙大圣佯佯不睬,这沙僧转背回身。你看那猪八戒,眼不转睛,淫心紊乱,色胆纵横,扭捏出悄语低声道:“有劳仙子下降。娘,请姐姐们走吧。”
那三个女子,转入屏风,将一对纱灯留下。妇人道:“四位长老,可肯留心,着那个配我小女么?”
悟净道:“我们已商议了,那个姓猪的招赘门下。”
八戒道:“兄弟,还从众计较。”
行者道:“还计较甚么?你已是在后门首说合的停停当当,娘都叫了,又有甚么计较?师父做个男亲家,这婆儿做个女亲家,等老孙做个保亲,沙僧做个媒人。今天就是个吉日,你来拜了师父,进去做了女婿罢。”
八戒道:“那不行,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行者道:“呆子,别推辞了,你娘都不知叫了多少回了?快快的应了,带携我们吃些喜酒,也是好处。”
他一只手揪着八戒,一只手扯住妇人道:“亲家母,带你女婿进去。”
那呆子脚儿趄趄的要往那里走,那妇人即唤童子:“展抹桌椅,铺排晚斋,管待三位亲家。我领姑夫房里去也。”
一壁厢又吩咐庖丁排筵设宴,明晨会亲,那几个童子,又领命讫。他三众吃了斋,急急铺铺,都在客座里安歇不题。
却说那八戒跟着丈母,行入里面,一层层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尽都是门槛绊脚。呆子道:“娘,慢些儿走,我这里边路生,你带我带儿。”
那妇人道:“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不曾到那厨房边哩。”
八戒道:“好大人家!”磕磕撞撞,转湾抹角,又走了半会,才是内堂房屋。那妇人道:“女婿,你师兄说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进来了。却只是仓卒间,不曾请得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可朝上拜八拜儿罢。”
八戒道:“娘,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两当一儿,却不省事?”
他丈母笑道:“也罢,也罢,果然是个省事干家的女婿。我坐着,你拜么。”
咦!满堂中银烛辉煌,这呆子朝上礼拜,拜毕道:“娘,你把那个姐姐配我哩?”
他丈母道:“正是这些儿疑难: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你,恐三女怪;欲将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还未定。”
八戒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罢,省得闹闹吵吵,乱了家法。”
他丈母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
八戒道:“你看娘说的话。那个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
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倒那个就把那个配了你罢。”
呆子依言,接了手帕,顶在头上。
那呆子顶裹好了道:“娘,请姐姐们出来么。”
丈母叫:“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配与你女婿。”
只听得环珮响亮,兰麝馨香,似有仙子来往,那呆子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两头跑晕了,立站不稳,只是打跌。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汤着砖墙,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喘气呼呼的道:“娘啊,你女儿这等乖滑得紧,捞不着一个,奈何!奈何!”
那妇人与他揭了盖头道:“女婿,不是我女儿乖滑,他们大家谦让,不肯招你。”
八戒道:“娘啊,既是他们不肯招我啊,你招了我罢。”
那妇人道:“好女婿呀!这等没大没小的,连丈母也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一人结了一个珍珠篏锦汗衫儿。你若穿得那个的,就教那个招你罢。”
八戒道:“好!好!好!把三件儿都拿来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罢。”那妇人转进房里,止取出一件来,递与八戒。那呆子脱下青锦布直裰,取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的一蹻,跌倒在地,原来是几条绳紧紧绷住。那呆子疼痛难禁,这些人早已不见了。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不觉的东方发白。忽睁睛抬头观看。那里得那大厦高堂,也不是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长老忙呼行者,沙僧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
孙大圣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怎么说?”
长老道:“你看我们睡在那里耶!”
行者道:“这松林下落得快活,但不知那呆子在那里受罪哩。”
长老道:“那个受罪?”
行者笑道:“昨日这家子娘女们,不知是那里菩萨,在此显化我等,想是半夜里去了,只苦了猪八戒受罪。”
三藏闻言,合掌顶礼,又只见那后边古柏树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一张简帖儿。沙僧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却是八句颂子云:“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长老、行者、沙僧正然唱念此颂,只听得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啊,绷杀我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
三藏道:“悟空,那叫唤的可是悟能么?”沙僧道:“正是。”行者道:“兄弟,莫睬他,我们去罢。”
三藏道:“那呆子虽是心性愚顽,却只是一味懞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还看当日菩萨之念,救他随我们去罢,料他以后再不敢了。”
一行人西行上路。
剑星道:“师叔祖,您老人家怎么没去捣乱啊,让猪师叔祖受这了一夜的罪?”
行者道:“本来我想施法,让八戒捉上一位,可是后来发现,那三个女儿都是男儿身,还是别为难你猪师叔了。至于绑他一夜,也是为他好,以后一路西行,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如果他一直没有警惕之心,遇到一个强大的妖怪,吃了大亏,那就是真的吃大亏了,你也知道,凭我现在的本事,在西行之路上也不敢说没有对手。”
剑星道:“也是,我师傅都说过,这西行路上妖怪众多,本领大的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有几个,更是难得的高手,他都要躲着走,除非是师祖出手,不然恐怕他也要饮恨而归。”
行者可是大吃一惊,蒋威的本领他可是知道的,比他低不到哪里,竟然会如此说。这么说来这西行路上,还真的是不容易啊。自己当真要小心,也要加强自己的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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