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也是本书转折点,自此之后,孙悟空不再是西游团队中人
白骨精,应当算是西游记中本领排名靠后的妖怪之一,除了变化与逃跑之术,其他无论武功、法术都不怎么强大。连属下都没有几个,更不提法宝什么的了。
在这里先说一说西游记中的妖怪分类。
妖怪大约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动物修炼而成的,这种称之为妖。
第二类是被动修炼,吸收日月精化之后,化形而出,有了智慧与本领,算是先天之物,潜力巨大,比第一类的潜力要高,称之为灵。先天就会掌握一两种本领,最后还是要主动修炼,这就双变成了妖。
第三类呢本来是仙神,但是犯了错,被罚下界来为妖。
妖和仙和神的区别就在于,你在天上有没有住房。
如果你在天上有房子住,那么你就是仙,就是神。没有房子,但是呢,你也有自己的洞天福地,和天上的环境差不多的地方,如五庄观,如三星洞,那么你就算是散仙。
没有洞天福地,你只能占山为王,称圣作祖,是为妖。
白骨精,应该算是精灵,他一直到死,估计也没有什么高深的功法让他修炼,在人间又不能长生,所以当他一听说吃了唐僧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之时,就等着了。
三藏师徒等镇元大仙与李乾走了之后,便要上路。
这时剑星神秘兮兮的将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等拉到一边。
行者道:“小剑星,你这神秘兮兮的要做什么?”
猪八戒道:“就是,就是,那镇元子来的时候,你自己倒是机灵,一下就跑了,反倒让我们几个被抓住捆了一夜,打了一顿。”
沙僧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剑星道:“莫怪莫怪,我这不是去找救兵去了吗,如果不是我搬来了师祖,这下恐怕你们还是会被抓。上次能让你们跑了,这次镇元大仙如果有了防备,你们可是就跑不了啦。”
行者不服气的道:“俺老孙还真不信,他能拿俺怎么样。”
剑星道:“师叔祖当然不怕,您金钢不坏之体,再加上武道之体已成,一般情况下是伤不得您的,但是如果是碰到镇元大仙和师祖那样的人物,想伤您,还是能办到的。”
行者想起了刚刚那一指,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猪八戒道:“不说这个了,你拉我们来是为什么,搬的这个救兵非但不帮忙,反而伤了我们,这是何道理?”
剑星道:“如果不是师祖过来,恐怕您已经被镇元子捉了去,现在都性命堪忧了,实话说了吧,就算是观音菩萨遇上镇元大仙,也要让上三分。”
行者道:“行了,行了。快说说,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吧。”
剑星这才将手伸入怀里,拿出三颗丹药道:“看看,这是师祖让我准备的丹药,为各位长者治伤用的。”
行者伸手拿了过来,一下扔入口中咽下肚子,道:“原来师兄早就有了准备,恐怕那一指也是做给那镇元大仙看的。”
猪八戒早就已经抢了一颗吃下。沙僧也是取了一颗吃下。
果然是治伤的好丹药,一颗下肚,化为滚滚热浪冲刷周身,刚刚受到的伤势瞬间便已全愈,而修为似乎都有所进益。
这边伤势好了,唐僧也休息个差不多之后,师徒四人加上剑星,接着动身,往西而去。
师徒别了上路,早见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面山势险峻,恐怕马不能前行,大家须仔细看看。”
行者道:“师父放心,我等自然理会。”
好猴王,他在那马前,横担着棒,剖开山路,上了高崖,看不尽:峰岩重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无数獐豝钻簇簇,满山狐兔聚丛丛。千尺大蟒,万丈长蛇。大蟒喷愁雾,长蛇吐怪风。道旁荆棘牵漫,岭上松楠秀丽。薜萝满目,芳草连天。影落沧溟北,云开斗柄南。万古常含元气老,千峰巍列日光寒。那长老马上心惊,孙大圣布施手段,舞着铁棒,哮吼一声,唬得那狼虫颠窜,虎豹奔逃。师徒们入此山,正行到嵯峨之处,三藏道:“悟空,我这一日,肚中饥了,你去那里化些斋吃?”
行者陪笑道:“师父你看在这等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买处,我往那里寻斋?”
三藏听了心中不快,口里骂道:“你这猴子!你驾云速度这么快,一去就是几万里的路程,寻个斋还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我救你出两界山来,你不用心护我,还常生懒惰之心,当真是不该。”
行者道:“弟子颇殷勤,何尝懒惰?”
三藏道:“你既殷勤,何不化斋我吃?我肚饥怎行?况此地山岚瘴气,怎么得上雷音?”
行者道:“师父休怪,也别说了,我马上就去找些吃的。你下马稳坐,等我寻那里有人家处化斋去。”
行者将身一纵,跳上云端里,手搭凉篷,睁眼观看。可怜西方路甚是寂寞,更无庄堡人家,正是多逢树木少见人烟去处。看多时,只见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行者按下云头道:“师父,有吃的了。”
那长老问甚东西,行者道:“这里没人家化饭,那南山有一片红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摘几个来你充饥。”
三藏喜道:“出家人若有桃子吃,就为上分了,快去!”
行者取了钵盂,纵起祥光,须臾间,奔南山摘桃不题。
却说常言有云: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
这山上有一个妖精,孙大圣去时,惊动那怪。他在云端里,踏着阴风,看见长老坐在地下,就不胜欢喜道:“造化!造化!听别人讲东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吃他一块肉,长寿长生。真个今日到了我这里了。”
那妖精上前就要拿他,只见长老左右手下有三员大将护持,不敢近身。他说三员大将是谁?说是八戒、沙僧和剑星。八戒、沙僧虽没甚么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帅,沙僧是卷帘大将,两个人如今的实力虽然不如当年,但是毕竟还有些当年的威势,那妖怪也近不得身。剑星修武,一身血气冲天,阳罡之气逼人,他又是个白骨成精的,更是不敢近身。
妖精说:“等我且戏他戏,看怎么说。”
好妖精,停下阴风,在那山凹里,摇身一变,变做个月貌花容的女儿,说不尽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左手提着一个青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磁瓶儿,从西向东,径奔唐僧。圣僧歇马在山岩,忽见裙钗女近前。翠袖轻摇笼玉笋,湘裙斜拽显金莲。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拂峨眉柳带烟。仔细定睛观看处,看看行至到身边。
三藏见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说这里旷野无人,你看那里不走出一个人来了?”
八戒道:“师父,你与沙僧坐着,等老猪去看看来。”
那呆子放下钉钯,整整直裰,摆摆摇摇,充作个斯文气象,一直的觌面相迎。真个是远看未实,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那八戒见他生得俊俏,呆子就动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乱语,
叫道:“女菩萨,往那里去?手里提着是甚么东西?”
猪八戒色迷心窍,也是认不出这妖怪来。
那女子连声答应道:“长老,我这青罐里是香米饭,绿瓶里是炒面筋,特来此处无他故,因还誓愿要斋僧。”
八戒闻言,满心欢喜,急抽身,就跑了个猪颠风,报与三藏道:“师父!吉人自有天像!师父饿了,教师兄去化斋,那猴子不知那里摘桃儿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坠。你看那不是个斋僧的来了?”
唐僧不信道:“你这个夯货胡说!我们走到这里,人家也没有一个,斋僧的从何而来!”
八戒道:“师父,这不到了?”
三藏一见,连忙跳起身来,合掌当胸道:“女菩萨,你府上在何处住?是甚人家?有甚愿心,来此斋僧?”
那妖精见唐僧问他来历,他立地就起个虚情,花言巧语道:“师父,此山叫做蛇回兽怕的白虎岭,正西下面是我家。我父母在堂,看经好善,广斋方上远近僧人,只因无子,求福作福,生了奴奴,欲扳门第,配嫁他人,又恐老来无倚,只得将奴招了一个女婿,养老送终。”
三藏闻言道:“女菩萨,你语言差了。圣经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有父母在堂,又与你招了女婿,有愿心,教你男子还,便也罢,怎么自家在山行走?又没个侍儿随从。这个是不遵妇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忙陪俏语道:“师父,我丈夫在山北凹里,带几个客子锄田。这是奴奴煮的午饭,送与那些人吃的。只为五黄六月,无人使唤,父母又年老,所以亲身来送。忽遇三位远来,却思父母好善,故将此饭斋僧,如不弃嫌,愿表芹献。”
三藏道:“善哉!善哉!我有徒弟摘果子去了,就来,我不敢吃。假如我和尚吃了你饭,你丈夫晓得,骂你,却不罪坐贫僧也?”
那女子见唐僧不肯吃,却又满面春生道:“师父啊,我父母斋僧,还是小可;我丈夫更是个善人,一生好的是修桥补路,爱老怜贫。但听见说这饭送与师父吃了,他与我夫妻情上,比寻常更是不同。”
三藏也只是不吃,旁边却恼坏了八戒。那呆子努着嘴,口里埋怨道:“天下和尚也无数,不曾象我这个老和尚罢软!现成的饭三分儿倒不吃,只等那猴子来,做四分才吃!”
他不容分说,一嘴把个罐子拱倒,就要动口。只见那行者自南山顶上,摘了几个桃子,托着钵盂,一筋斗,点将回来,睁火眼金睛观看,认得那女子是个妖精,放下钵盂,掣铁棒,当头就打。
唬得个长老用手扯住道:“悟空!你走将来打谁?”
行者道:“师父,你面前这个女子,莫当做个好人。他是个妖精,要来骗你哩。”
三藏道:“你这猴头,当时倒也有些眼力,今日如何乱道!这女菩萨有此善心,将这饭要斋我等,你怎么说他是个妖精?”
行者笑道:“师父,你那里认得!老孙在水帘洞里做妖魔时,若想人肉吃,便是这等:或变金银,或变庄台,或变醉人,或变女色。有那等痴心的,爱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尽意随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还要晒干了防天阴哩!师父,我若来迟,你定入他套子,遭他毒手!”
那唐僧那里肯信,只说是个好人。
行者道:“师父,我知道你了,你见他那等容貌,必然动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几棵树来,沙僧寻些草来,我做木匠,就在这里搭个窝铺,你与他圆房成事,我们大家散了,却不是件事业?何必又跋涉,取甚经去!”
那长老原是个软善的人,那里吃得他这句言语,羞得个光头彻耳通红。三藏正在此羞惭,行者又发起性来,掣铁棒,望妖精劈脸一下。那怪物有些手段,使个解尸法,见行者棍子来时,他却抖擞精神,预先走了,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
这也是孙悟空的弱点了,不管师傅什么态度,他认为是对的,便做了。其实一行取经的四人,唐僧才算是说了算的那个。如果是在现在,如此不给领导面子,领导说的话也不听,不管你有多大本领,早就被开除了。
这估计也是唐僧一会赶他走的根本原因。
行者打杀了妖精,唬得个长老战战兢兢,口中作念道:“这猴着然无礼!屡劝不从,无故伤人性命!”
行者道:“师父莫怪,你且来看看这罐子里是甚东西。”
沙僧搀着长老,近前看时,那里是甚香米饭,却是一罐子拖尾巴的长蛆,也不是面筋,却是几个青蛙、癞虾蟆,满地乱跳。长老才有三分儿信了,怎禁猪八戒气不忿,在旁漏八分儿唆嘴道:“师父,说起这个女子,他是此间农妇,因为送饭下田,路遇我等,却怎么栽他是个妖怪?哥哥的棍重,走将来试手打他一下,不期就打杀了;怕你念甚么《紧箍儿咒》,故意的使个障眼法儿,变做这等样东西,演幌你眼,使不念咒哩。”这猪八戒被色迷的心窍,也是不辨是非,其实也是嫉妒孙悟空一路走来本领太大,只要有机会,就会在师傅面前说上他几句坏话。如今正好是个巧妙的时机,私心之下,自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剑星还未成仙,对于那妖精虽然有所察觉,感觉他身上阴气甚重,但是不敢确定,如今见罐子里的东西,也是信了孙悟空。并且他也是所学甚是广博,自小跟师傅一起学习,知识丰富。对行者也是了解之极,知道孙悟空不会拿这事说假话。
三藏自此一言,就是晦气到了:果然信那呆子撺唆,手中捻诀,口里念咒,行者就叫:“头疼!头疼!莫念!莫念!有话便说。”
剑星也急忙拦道:“师公,我帅叔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一路之上除非是作恶之人,倒是也从来没有伤及无辜,这女子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如今才什么时辰,若是住在山脚之下送饭怎么可能来这么早?我们自早到现在,刚刚爬到这里,他做好饭之后,还要比我们早不成?”
唐僧依然教训道:“有甚话说!出家人时时常要方便,念念不离善心,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步步行凶,打死这个无故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回去罢!”
行者道:“师父,你教我回那里去?”
唐僧道:“我不要你做徒弟。”
行者道:“你不要我做徒弟,只怕你西天路去不成。”
唐僧道:“我命在天,该那个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过。终不然,你救得我的大限?你快回去!”
行者道:“师父,我回去便也罢了,只是不曾报得你的恩哩。”
唐僧道:“我与你有甚恩?”
那大圣闻言,连忙跪下叩头道:“老孙因大闹天宫,致下了伤身之难,被困在两界山,幸观音菩萨与我受了戒行,幸师父救脱吾身,若不与你同上西天,显得我知恩不报非君子,万古千秋作骂名。”
原来这唐僧是个慈悯的圣僧,他见行者哀告,却也回心转意道:“既如此说,且饶你这一次,再休无礼。如若仍前作恶,这咒语颠倒就念二十遍!”
行者道:“三十遍也由你,只是我不打人了。”
却才伏侍唐僧上马,又将摘来桃子奉上。唐僧在马上也吃了几个,权且充饥。却说那妖精,脱命升空。原来行者那一棒不曾打杀妖精,妖精出神去了。他在那云端里,咬牙切齿,暗恨行者道:“几年只闻得讲他手段,今日果然话不虚传。那唐僧已此不认得我,将要吃饭。若低头闻一闻儿,我就一把捞住,却不是我的人了?不期被他走来,弄破我这勾当,又几乎被他打了一棒。若饶了这个和尚,诚然是劳而无功也,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好妖精,按落阴云,在那前山坡下,摇身一变,变作个老妇人,年满八旬,手拄着一根弯头竹杖,一步一声的哭着走来。八戒见了,大惊道:“师父!不好了!那妈妈儿来寻人了!”
唐僧道:“寻甚人?”
八戒道:“师兄打杀的,定是他女儿。这个定是他娘寻将来了。”
行者道:“兄弟莫要胡说!那女子十八岁,这老妇有八十岁,怎么六十多岁还生产?断乎是个假的,等老孙去看来。”
好行者,拽开步,走近前观看,那怪物:假变一婆婆,两鬓如冰雪。走路慢腾腾,行步虚怯怯。弱体瘦伶仃,脸如枯菜叶。颧骨望上翘,嘴唇往下别。老年不比少年时,满脸都是荷叶摺。行者认得他是妖精,更不理论,举棒照头便打。那怪见棍子起时,依然抖擞,又出化了元神,脱真儿去了,把个假尸首又打死在山路之下。
唐一见,惊下马来,睡在路旁,更无二话,只是把《紧箍儿咒》颠倒足足念了二十遍。可怜把个行者头,勒得似个亚腰儿葫芦,十分疼痛难忍,滚将来哀告道:“师父莫念了!有甚话说了罢!”
唐僧道:“有甚话说!出家人耳听善言,不堕地狱。我这般劝化你,你怎么只是行凶?把平人打死一个,又打死一个,此是何说?”
行者道:“他是妖精。”
唐僧道:“这个猴子胡说!就有这许多妖怪!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去罢!”
行者道:“师父又教我去,回去便也回去了,只是一件不相应。”
唐僧道:“你有甚么不相应处?”
八戒道:“师父,他要和你分行李哩。跟着你做了这几年和尚,不成空着手回去?你把那包袱里的甚么旧褊衫,破帽子,分两件与他罢。”
行者闻言,气得暴跳道:“我把你这个尖嘴的夯货!老孙一向秉教沙门,更无一毫嫉妒之意,贪恋之心,怎么要分甚么行李?”
唐僧道:“你既不嫉妒贪恋,如何不去?”
行者道:“实不瞒师父说,老孙五百年前,居花果山水帘洞大展英雄之际,收降七十二洞邪魔,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头戴的是紫金冠,身穿的是赭黄袍,腰系的是蓝田带,足踏的是步云履,手执的是如意金箍棒,着实也曾为人。自从涅槃罪度,削发秉正沙门,跟你做了徒弟,把这个金箍儿勒在我头上,若回去,却也难见故乡人。师父果若不要我,把那个《松箍儿咒》念一念,退下这个箍子,交付与你,套在别人头上,我就快活相应了,也是跟你一场。莫不成这些人意儿也没有了?”
唐僧大惊道:“悟空,我当时只是菩萨暗受一卷《紧箍儿咒》,却没有甚么松箍儿咒。”
行者道:“若无《松箍儿咒》,你还带我去走走罢。”
长老又没奈何道:“你且起来,我再饶你这一次,却不可再行凶了。”行者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又伏侍师父上马,剖路前进。
却说那妖精,原来行者第二棍也不曾打杀他。那怪物在半空中,夸奖不尽道:“好个猴王,着然有眼!我那般变了去,他也还认得我。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过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别处妖魔捞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我还下去戏他一戏。”
好妖怪,按耸阴风,在山坡下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老公公,真个是:白发如彭祖,苍髯赛寿星,耳中鸣玉磬,眼里幌金星。手拄龙头拐,身穿鹤氅轻。数珠掐在手,口诵南无经。
唐僧在马上见了,心中欢喜道:“阿弥陀佛!西方真是福地!那公公路也走不上来,逼法的还念经哩。”
八戒道:“师父,你且莫要夸奖,那个是祸的根哩。”
唐僧道:“怎么是祸根?”
八戒道:“行者打杀他的女儿,又打杀他的婆子,这个正是他的老儿寻将来了。我们若撞在他的怀里呵,师父,你便偿命,该个死罪;把老猪为从,问个充军;沙僧喝令,问个摆站;那行者使个遁法走了,却不苦了我们三个顶缸?”
行者听见道:“这个呆根,这等胡说,可不唬了师父?等老孙再去看看。”
他把棍藏在身边,走上前迎着怪物,叫声:“老官儿,往那里去?怎么又走路,又念经?”
那妖精错认了定盘星,把孙大圣也当做个等闲的,遂答道:“长老啊,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命里无儿,止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全然不知下落,老汉特来寻看。果然是伤残他命,也没奈何,将他骸骨收拾回去,安葬茔中。”
行者笑道:“我是个做吓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儿来哄我?你瞒了诸人,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那妖精唬得顿口无言。行者掣出棒来,自忖思道:“若要不打他,显得他倒弄个风儿;若要打他,又怕师父念那话儿咒语。”
又思量道:“不打杀他,他一时间抄空儿把师父捞了去,却不又费心劳力去救他?还打的是!就一棍子打杀他,师父念起那咒,常言道,虎毒不吃儿。凭着我巧言花语,嘴伶舌便,哄他一哄,好道也罢了。”
好大圣,念动咒语叫当坊土地、本处山神道:“这妖精三番来戏我师父,这一番却要打杀他。你与我在半空中作证,不许走了。”
众神听令,谁敢不从?都在云端里照应。那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才断绝了灵光。那唐僧在马上,又唬得战战兢兢,口不能言。
八戒在旁边又笑道:“好行者!风发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个人!”
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马前,叫道:“师父,莫念!莫念!你且来看看他的模样。”
却是一堆粉骷髅在那里。唐僧大惊道:“悟空,这个人才死了,怎么就化作一堆骷髅?”
行者道:“他是个潜灵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败本,被我打杀,他就现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唐僧闻说,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旁边唆嘴道:“师父,他的手重棍凶,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话儿,故意变化这个模样,掩你的眼目哩!”
唐僧果然耳软,又信了他,随复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于路旁,只叫:“莫念!莫念!有话快说了罢!”
唐僧道:“猴头!还有甚说话!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在这荒郊野外,一连打死三人,还是无人检举,没有对头;倘到城市之中,人烟凑集之所,你拿了那哭丧棒,一时不知好歹,乱打起人来,撞出大祸,教我怎的脱身?你回去罢!”
行者道:“师父错怪了我也。这厮分明是个妖魔,他实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却不认得,反信了那呆子谗言冷语,屡次逐我。常言道,事不过三。我若不去,真是个下流无耻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无人。”
唐僧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
那大圣一闻得说他两个是人,止不住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
唐僧道:“我再不念了。”
行者道:“这个难说。若到那毒魔苦难处不得脱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时节,想起我来,忍不住又念诵起来,就是十万里路,我的头也是疼的;假如再来见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见他言言语语,越添恼怒,滚鞍下马来,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行者道:“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行者连忙接了贬书道:“师父,不消发誓,老孙去罢。”
他将书摺了,留在袖中,却又道:“师父,我也是跟你一场,又蒙菩萨指教,今日半途而废,不曾成得功果,你请坐,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唐僧转回身不睬,口里唧唧哝哝的道:“我是个好和尚,不受你歹人的礼!”
大圣见他不睬,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了三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了三个行者,连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那长老左右躲不脱,好道也受了一拜。
大圣跳起来,把身一抖,收上毫毛,却又吩咐沙僧道:“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言语,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
唐僧道:“我是个好和尚,不题你这歹人的名字,你回去罢。”
那大圣见长老三番两复,不肯转意回心,没奈何才去。你看他: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一头拭迸坡前草,两脚蹬翻地上藤。上天下地如轮转,跨海飞山第一能。顷刻之间不见影,霎时疾返旧途程。你看他忍气别了师父,纵筋斗云,径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独自个凄凄惨惨,忽闻得水声聒耳,大圣在那半空里看时,原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一见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边泪坠,停云住步,良久方去。这一去,正是挣脱束缚得逍遥,沙门从此无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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