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段影早早的便候在了房内,苦于找不到夜行衣,便随便套了件深色外衣,吹了灯,黑灯瞎火的坐在桌边抖腿,抖着抖着果然听见隔壁房间有异动,等了几息才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刚好可以看见段玉羲远去的一个背影。
啧啧,老子就说嘛,圣旨都敢无视的人,还说什么不能做主?!谁信啊,更别说跟着他一整天了,压根就没见到他传过信。
这古代人活得就是累,心眼又多,心思更是复杂得现代人无法理解。
段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了上去,不知道段玉羲是不是故意的,走的路线七弯八拐,用蛇行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段影之所以还有时间吐槽,那是因为他已经跟丢了。
对此他也不是很在意,他能跟着说明段玉羲愿意让他跟,他跟丢了说明段玉羲要干坏事去了,不要他跟。
怎么说,认识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但跟到一半迷路了怎么破?!
不用轻功,用走的他还能原路返回,这跳了几回房顶,他已经彻底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段影想,要是碰到人了大不了就说吃撑了出来散步,顺便还可以问问路,结果表示他想多了,入了夜的南疆安静得可怕,家家户户紧闭房门,街上空无一人,宛如空城。
“……”
这是为毛,难不成南疆的夜晚有百鬼夜行?!
段影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再回身一看,不知何时雾气遍布,已看不见来路!
看来只能往前走,段影看见一家院落还亮着灯,忍不住的抬脚走了进去,想着问问路也是好的,总不能瞎走一晚上吧。
谁知刚靠近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八卦心起,段影自动从问路人变成了墙角吃瓜群众。
“求荒神大人救救我们的孩子!求荒神大人救救我们的孩子……”
“别念叨了,大祭司说了,一定会带我们离开这个有瘴毒的地方,到时候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不会再受瘴毒侵蚀的痛苦,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只要再忍忍,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可我们的孩子能等到那天吗?”
“大祭司说了,为了美好的未来,总会有些牺牲的……”
“……可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啊!求荒神大人……”
……
然后便是男的不耐烦的声音和女的哭哭啼啼的声音。
段影觉得没什么可听的了,便离开了,又辗转的听了几次墙角,似乎都跟荒神、大祭司、瘴毒有关,难道南疆的进犯只是因为生存环境岌岌可危吗?!
还听到一种说法,说是王室致力于研究和对抗瘴毒,而祭司殿却提倡兴兵伐战,将部族迁徙到没有瘴气的地方生存,为此两方明争暗斗多次,阿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中毒受伤逃出南疆而被段影捡到的,再回去后王室一脉元气大伤,阿蛮成了继位人,圣女新出,传达了荒神的旨意,祭司殿一时备受推崇,王室渐渐没落式微。
记得阿蛮说过他阿爹早逝,只留下他和他阿娘相依为命,但他既然是王室血脉,他爹不就是南疆的王吗,听说南疆的王力大无穷,能徒手揍熊,那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怎么会早逝?!况且到什么样的境地才会用相依为命来形容?!
阿蛮那般软弱可欺,人畜无害的样子,一点都没有王室中人的贵气,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可能是个私生子……
段影觉得这一晚上的信息量有点大啊,难不成就因为南疆人晚上都不出门,所以在家什么话都敢说,却不怕人听墙角?!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们又是为什么不说自己部族的语言呢?!段影摇头晃脑的总结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片白雾包围,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了!
“……”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雾气中走出来一个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行色匆匆的样子,段影正要走上前去问路,却发现那人像是没看见他一般,从他身边直直走了过去!
“那个,请问……”
段影话音刚起,那人一怔,立马回过头向他走来,段影正要防备,却听那人道:“别说话,跟我走。”
正是阿蛮的声音!
阿蛮将斗笠戴在段影头上,便牵着段影的手,走在前面开路,这一走,也不知道在白雾里走了多久,反正对于段影而言,自己跟个瞎子没什么区别了,等停了下来,段影才发现,阿蛮似乎在烧纸?!
“……你、你在干什么?”
大晚上的,在一片白雾中烧纸,有点骇人啊!
段影的声音都哆嗦了,听说但凡将军都不惧鬼邪的,不过是因为杀戮过重,压制过去罢了,可段影这个将军当得……没怎么杀过人,于是不免还是有点害怕。
“别怕,毒气很快就会消散。”
“……”
啥?!毒气?!不就是片雾吗?!比雾霭还吓人呢?!
南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然而阿蛮接下来的话却让段影深刻的觉得自己这话只怕是说早了。
“大概是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吧,我们管这个叫毒气,也叫怨气,只要真心拜祭,它们就去散去,可能死者为大吧。”
“……”
神奇的是,随着一张张纸钱的烧去,白雾竟真的渐渐退了!
这一退,段影便将斗笠摘了,终于渐渐的看清了周围景物,这一看,他差点腿都软了——阿蛮竟真的跪在一座坟茔前拜祭!
“……”
所以说真心的意思是?
“这是我阿娘。”
“……!”
怪不得在一片白雾中也能走到此地,怕此路已走了千百回,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寻到。
段影连忙也跪了下去,拜道:“伯母您好,我是阿蛮……许蘅之的朋友,我叫段影。”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阿蛮听了这话,竟笑了起来,火光中那张温柔的脸越发柔和:“我曾想过很多次你和我阿娘见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她没等到……不过这样也已经很好了。”
“她……唔……”
刚想问阿蛮的娘是怎么过世的,毕竟分手的时候阿蛮还提到过他无法割舍的血肉亲情,那时应该还是健在的,怎么会这么突然……
但想了想,自己曾经还想拐跑人家儿子,如今哪来的立场问东问西,遂又闭上了嘴。
阿蛮丝毫不介意的样子,但表情却渐渐淡了下来,用了一种尽量温和的口吻说道:“阿娘是骤然病逝的。”
随后又用了一种像被雾气浸透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阿影,天地虽大,我以后真真正正便是一个人了。”
“……”
若是从前,段影大概会将狼爪子伸出去,说一句“那你跟我走吧”,但如今,他心中虽然很是柔情泛滥,但好不容易掐了一把自己,才没说出“那我当你娘吧”这样的混账话。
最终,段影拍了拍阿蛮的肩膀:“放心吧,阿蛮这样好的人,总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好姑娘的,况且,咱们不是朋友吗?”
“我真的很好吗?”
扑扇扑扇的渴望眼神,差点闪瞎段影的狗眼,段影看了看四周,确定段玉羲不会突然杀出来,才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那你……”
段影生怕又是一句让他无法回答的“那你怎么不喜欢我”,连忙选择终结话题:“我以后游历天下了,会给你写信的。”
这样的空头支票,段影已经开了一张给皇帝了,丝毫没有心虚的自觉,再开起来驾轻就熟。
“真的吗?”阿蛮却还很开心的样子:“那我送你一只五彩鸟吧,它非常有灵性,一生只认两个主,只会为两个主人之间传信,我们族人都叫它……”
爱情鸟是吧?别说了,我已经能想象段玉羲拿它下厨是炖汤还是煎熬炸煮了……
“……”段影扶着额,在腹内疯狂的打起了草稿,是说自己不擅养活物养只乌龟都会夭折呢,还是说它颜色太过花哨会闪瞎自己的铝合金狗眼呢?!
段影想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拒绝这种一生只认两个主的奇葩鸟,倒是阿蛮,说了这话后,也没有一再提起,段影也就这么让它过去了。
“……那个,”段影望了望路,似乎认得一点了,便对阿蛮说道:“太晚了,我便先回去休息了,你……”
“我想再陪阿娘一会儿,就不送你回去了。”
“不用不用,我知道路了。”段影琢磨着是说“节哀顺变”还是说“保重身体”,琢磨来琢磨去,到走了却问了一句:“你刚刚怎么知道是我?”
“……南疆人入夜不出,更不会问路。”
“……我……就是出来消食来着……”段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谁知道迷路了呢,呵呵呵呵……”
“……”
“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还在毒雾里乱晃呢。”
“阿影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谢谢,”阿蛮回过头来看着段影:“能救你,我真的很高兴。”
“……”
段影看着那张诚挚的脸,心中不免一跳,感觉不能再聊了,段玉羲说不定已经在提刀的路上了,连忙道:“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嗯。”阿蛮乖巧的应了一声,待段影走出视野范围,他才慢慢把那个乖巧的笑容收了,再看回到他阿娘的坟茔,面色缓缓的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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