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潜水,浮空台,混兽。
从二阶升至三阶,每一种场地,都必须赢下一场。
潜水场地是全透明的玻璃球体,半径十米。水面高及球体四分之三,若要呼吸就得力争上游。
对于无异能对战而言,这种比赛比的是水性、耐力和爆发力。
而若允许使用武器,潜水战的变数则又多了一层。
正如此时此刻,瓦兰所遭遇的状况。
看台上的观众发出不满的嘘声,隔着模糊的水面,瓦兰能看见他们骂骂咧咧的脸孔,和摇头失望的模样。
但瓦兰知道,这些人不是谁雇佣的演员,而是真的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失望。
因为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他没有一次有效攻击。
连泳镜都是竞技场分发的次等品,他的脱下了靴子,衣服和裤子像漂浮的宽大海藻,松松扯扯地在水中晃动,已经被割破了好几道口子,布料如柳絮一般漂浮在水中。
反观他对面的格斗士,穿着齐整的潜水服,戴着脚蹼,使用了金属材料的护目镜,左右手各佩戴着一把机弩。
两人上方的水面,静静漂浮着十数把弩箭,仿佛一列漆黑的尸体。
无情的装备差距。
瓦兰只觉太阳穴涨得厉害,嘴里很干,头皮发麻。
水中突然响起“噗噗”的声音,而后他看见对手的方位,生出两串密集的气泡,弩箭如一对金枪鱼,拖着白沫细密的尾巴,左右向他夹击!
然而瓦兰已经落到了水底,他蹬着玻璃球体的地面,借助浮力迅速上升,躲过了双箭的突袭。
“噔!噔!”两声闷响,箭头撞在玻璃墙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对方左手再次射出弩箭,拖着白色的尾巴向瓦兰侵袭。
他只得费劲地舞动四肢,让自己向下偏转,堪堪擦过一箭,第四箭已从对方右手射出,追着手舞足蹈的瓦兰,正对他的腹部,如长龙分海,避无可避!
瓦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这时,先前两支弩箭恰好上浮,巧之又巧地撞上第四箭,使其转了个角度,朝水面纵射上去,而后缓缓上浮。
借着这个机会,瓦兰迅速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换气,而玻璃球体外头,观众的嘘声和叱骂纷沓而至。
他能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浮空台一战,凭借着敏捷矫健的身体,与长短莫测的随心短刀,他迅速而飘逸地打败了对手,买票观赛的观众无不过足了瘾。
结果一到潜水场地,自己变成了被动挨打的一方,比赛又臭又长,这些跟票的观众,心里自然不乐意。
可是问题在于,他也得飘得起来啊……
对手的身影在他眼前缓缓放大,而后如一头庞大海兽,脑袋探出水面,短暂地呼吸,看了他一眼。
仅这一眼,瓦兰就扑通一声潜下水面。
与此同时,两支弩箭掠着水面,撞在玻璃球上,发出锐利的响声。
这便是从刚才到现在,他所经历的战斗。
这名不知疲倦的潜水员,无论水上水下,只要逮到机会,就不要钱似的朝他射箭,他连拿出随心短刀进行延伸打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停地逃跑。
但与此同时,对手背上的箭囊,已经逐渐瘪了下去。
果不其然,潜水者继续陷入水中,噗噗朝他射出两支弩箭。
瓦兰几乎已经被训练出肌肉记忆了,蹬一下玻璃墙,迅速躲开弩箭的射击,而后对手射下第三箭,他迅速挥动四肢,躲避过后第四箭袭来,便蜷缩身体,使其擦着衣服飘过去。
位置转换,箭矢漂浮,上浮换气,周而复始。
这种单方面的追击战,使得看台上不少观众愤而离场,大骂着再也不看瓦兰的比赛。
在唾骂与指责的喧嚣中,看台上的一处寂静,便显得格外不合群。
是一长一少,两名男性。
少的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体格健硕高大,在观众中鹤立鸡群。少年留着平头,一张娃娃脸与身材极不合衬。正盯着玻璃水球中的瓦兰,两眼像要喷火一般,毫不掩饰怒意。
而长的那人,身材却要小一号。他蓄着八字胡,头发浓密,环保手臂,翘着二郎腿,神色轻松得多。
他瞟了身边的少年一眼,凝望玻璃水球中的瓦兰,嗓音极富有磁性:
“仔细看,仔细学。”
“学什么?学他跟娘们一样,只知道躲躲闪闪出阴招,不知道正面对决吗?”
年长者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依旧凝视着瓦兰,声音已有不悦:
“你觉得以你的身份,有资格说他出阴招吗?”
少年微微低头,手指甲嵌进掌心,手背上愤怒的青筋时隐时现。
“我说过,自己丢的东西自己抢回来。你已经输给这个没异能的小子一次,最好不要再输第二次。”
“那是他偷袭我了!而且家族的下令要我们不准杀他,否则他早死了!”
少年人不满地反驳身边的年长者,脸轻易地涨得通红,声音时高时哑,还未成熟的声带容易干涩。
年长者并未正眼看他,而是聚焦于瓦兰上下闪躲的身影,语气平淡:
“再说一句?”
少年人的脖子一下梗住了,青筋跳得像一条壁虎,浑身肌肉绷紧,咬牙切齿,喉结上下滚动。
明明和他的体格相比,年长者仿佛猫崽一般,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没有完成家族的指令,要我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情况下,你没有任何资格,质疑家族的指令。即便完成了也没有。”
年长者的口中吐出的仿佛不是话语,而是凝结的寒气,逐字逐句,让愤怒与屈辱边缘的少年冷却下来。
“第二,你说你饶了他一命,他何尝不是饶了你一命?”
年长者转过头来,那双锐利如蛇的眼睛,令少年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工作。被杀,是宿命。而被饶恕,是羞辱。
这证明你在对方眼中,毫无威胁。”
少年人如遇雷亟,怔怔看着玻璃水球中的瓦兰,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
年长者如同吐着蛇信,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三阶的格斗,已经可以立生死状了。狼德少爷不允许暗杀他,却没说不能在明面打败他。”
少年人仿佛呜咽的野兽,语气低沉而饱含怒意:
“只要他能打上三阶,我一定会让他后悔放过我!”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了。”
“现在?”
少年看了眼身边的年长者,又看了眼玻璃水球中,躲避动作愈发艰难,仿佛随时要被弩箭击中的瓦兰,眼神愈发难以置信。
年长者并未回答他,而是闭上了双眼,气定神闲。
在白狮竞技场的历史上,不乏有一日一阶,全胜晋升的能人异士;甚至乎能力足够强,准备足够充分的前提下,一日三阶,摧枯拉朽的强者,也曾经出现过。
可若说场中毫无准备,仅凭两把武器搏斗的无异能者,将一日晋升至三阶,少年人无法相信。
或者说不肯相信。
他并未听从年长者的意见,而是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球中狼狈的身影。
瓦兰又一次躲过了水中的箭矢。
对机弩的熟悉度不断上升,自身仅存的体力也不断下降。
他的衣物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手脚也泡得发白起皱。
潜水者习惯性地摸身后的箭袋,想要拔出弩箭,继续射击。
但当他摸向身后的箭囊,却只有水流从指缝拂过——箭囊空了。
对战双方几乎同时发现这点。
潜水员看了瓦兰一眼,迎接他的,是眼中不断放大的刀尖。
蛰伏已久的随心短刀迅速暴涨,水流的阻力无法阻止刀刃伸缩的速度,仅仅一个动作的间隙,便已探到潜水员身前。
但他并未慌张,而是双脚轻轻一蹬,如一条灵活的鲤鱼,迅速上浮。
刀刃擦着他的脚蹼刺向前方,撞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击失手,瓦兰当即抬起刀刃,企图追击对方。
水面恐怖的压力在这时显露无疑,他用尽浑身气力,长刃却依旧慢悠悠地移动,不痛不痒地靠在对手的脚蹼上,不造成任何影响。
借着这个当儿,潜水者已然浮到水面上,迅速吸收氧气,收起水面的浮箭。
箭矢虽然偶有破损断裂,但大致完好。
他看了一眼水底,瓦兰还未上浮。他精通潜水战,能够很清楚地测算出人的升潜需要多久,更何况对方没有穿戴专业的潜水服装,时间只会长,不会短。
于是他迅速收集水面上的弩箭,而后重新装进箭囊,组装在机弩上,准备展开新一轮的进攻。
便在这时,四面的观众突然神色激昂,指着玻璃水球,大吵大嚷着什么。
是在惊叹于自己的重复利用么?
倏地,他突然看见一串气泡浮出水面。瓦兰脚踩随心短刀的刀柄,如踏定海神针,扶摇直上,而后纵身一跃,从身后缠住他的四肢!
深棕色的头发探出水面,瓦兰贪婪地呼吸着,五脏六腑都涨得难受,却只能忍耐。
他像海面上的渔猎者,从身后抱住这条大鱼,用四肢缠住对方,而后拼命挣扎缠斗。
——失手过后,他迅速收回刀刃,而后以随心短刀为撑杆,撑住球底,用最大速度延伸刀刃,增加自己的上浮速度。
水球中白色的气泡柱还未消失,仿佛星体拖长的尾巴,在天空中缓缓逸散。
瓦兰像扭动八爪章鱼,四肢触须似的缠住对手的四肢,他的手段很暴力,用尽一切方法缚住对方,而后将他的脑袋往水里压。
用下巴,用手,甚至用膝盖,潜水者每探出一下脑袋,便被他使力摁下去!
与之相比,潜水员却是泥鳅一般,在他身前持续挣扎,柔软光滑的潜水服仿佛无骨软体,不断抽离,而又不断被束缚。
他呛了好几口水,甚至连泳镜都被踹掉了,却始终没有停止行动。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挣扎开,有一支箭矢射中瓦兰,胜利就属于他。
水面激起剧烈的水花,蛮横的章鱼与柔软的泥鳅,两张眯着眼睛,迎着水面拼命呼吸的面孔,在水中滚动、扭打、拉扯、踢蹬!
叱骂不满的观众们屏住呼吸,前躬着身体,却始终无法看清瞬息万变的战况。
体格健硕的变声期少年已然战起了身,握紧了双手,极为紧张地看着翻腾的水面。
忽然,水中的两团影子迅速分开,携着一身蚕茧似的细密气泡,往反方向游去。
遮目的气泡迅速散去,露出两人的身影。
瓦兰眯着眼睛,脑袋探出水面,手里拿着一副泳镜,另一手持薄如纸片的锯齿匕首,闪闪发亮。
见到这柄匕首,少年人的双眼瞬间激红了,呼吸粗重地看着水下的另一道身影。
潜水员的护目镜被夺走了。
所以他睁开了双眼。
瓦兰自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却不知即便没有泳镜,他在水下也毫无阻碍。佯装的弱点,在关键时刻,会变成蜥蜴的尾巴。
他看着瓦兰手中锋利的刀刃。
如果对手没有妇人之仁,早点拿出那把匕首,或许自己会受伤流血,导致体力不支而输掉对战。
但没有如果,只有成败。
他朝瓦兰伸出双手。
箭在弩上,却不在弦上。
双手断裂的弓弦,如割断的水草,毫无生气地漂浮着。
潜水员又看了一眼瓦兰手中锋利的刀刃。
而后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认输的手势。
长哨吹响,水面下落,欢呼涌起。
玻璃球像掰开的橘子皮,一片一片敞开,
衣衫褴褛的胜者,小麦色的皮肤上水珠滚落。
观众们看着瓦兰高举着匕首,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胴体修长而矫健。
甚至有羞怯的怀春少女,在欢呼声中往下扔花朵与丝带。
瓦兰撩起浓密的深色头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大笑地环顾四周,发亮的双眸比水面更蓝,仿佛一尊新生的海王。
便在这时,那名潜水员缓缓走向他,水珠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
“待会去我休息室吧。”潜水员说。
“啊?”瓦兰在水下待了太久,听觉受了影响,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短时间压强快速变化,你得吃一点药。还有,控制你的呼吸。”
潜水员微微拉开潜水服的拉链,如释重负地说。
瓦兰挑了挑眉,咬着牙降下呼吸的频率,随即便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挤到一块,痛得他要呕出来。
但是打得像条海狗才赢下比赛,要放弃装酷是不可能的。
他露出白牙,用更灿烂的笑容迎接更灿烂的欢呼。
毕竟钱一场比一场多,这份笑容,也不算作伪。
这时,一名接待员适时地从疏通出口朝他们走来,缓缓走上对站台,笑容和煦,声音礼貌地说:
“瓦兰先生,您的第四场混兽对战。”
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其中不乏看过瓦兰要求安排比赛的客人,此刻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潮红,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三连胜,三个场地全部取得胜场,距离晋级赛只剩下一场混兽战!
他会全胜取得晋级赛资格么?
甚至于,他会全胜晋级,一日升阶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中那个潇洒的身影,他们的瘾、他们的兴奋与期待全都被调动了起来。
在那之前,没人相信瓦兰有资格挑战狼德。
可是看完这场战斗,他们的心底,有一个火种被点燃了。
竞技的魅力是呐喊,是助威,是观赏,是意想不到,更是感同身受。
所有人都渴望见证加冕。
这种仿佛木柴堆山,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燎原的氛围,也感染了瓦兰。
他看着接待员,胸中不自觉豪气万丈,双手叉腰,声音自信而清晰:
“我的第四场对战,要开始了么?”
接待员的笑容挂在脸上,脑袋稍微一偏,仿佛冒着万箭穿心的风险,极为尴尬地说:
“不是的,您的第四场对战由于大超时,被自动判负了。”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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