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仙

    
    点将台前，十几万仙兵手臂高高举起，一道道灵气自他们指尖流出，飞入玄机手中的定坤阵上。定坤阵越来越大，仙尊们不得不各自抬着一个角，才能保证它不跌落点将台下。
    除了封泽，没有人注意到青瑶已经站在台前，她满身满脸都被鲜血涂红了，神情却平静似水，绝望的死水。
    她看着如山如海般的仙兵们，也看着拼命支撑的阿萤，心似乎都被点将台上的罡风撕碎了。
    曾让她左右为难内心煎熬的两方终于不可避免地战到了一处，不管结果是什么，两败俱伤已是注定。
    她是如此弱小，既不能力挽狂澜，平息仙族和阿萤之间的仇恨，更不能狠心绝情，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仙界死活。
    更要命的是，她面前的那个男人，对她毫无设防的男人，几乎为她付出了所有。她再三地辜负了他，此刻还要他拼尽性命来救。
    她根本就不值得，不配。
    青瑶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凛冽的罡风再次刮破她的血肉，撕碎她的衣服，她已经痛到极致，反而不会再痛，只剩下麻木。
    她的眼睛最后望向了艰难支撑的白冰，看着他身上的梅花衣，惨然一笑。
    鬼使神差般，白冰回头看了看她。
    她轻轻地说道：“原谅我。”纵身跳下了点将台。
    巨大的罡风顷刻间包围了她，她只来及看到他奋力冲了过来，他面前的仙兵们如同暴雨中的城墙，成排地倒了下去。
    但是他头顶上的定坤阵却缓缓地落下来，黑色晶石耀眼刺目。
    她闭上了眼睛，在魂飞魄散之前，内心终于获得了平静。
    她想：真好，他不会再因我受苦了。
    白冰怒吼道：“不！”
    他拼命地往点将台下飞去，身上却像是被缠上无数隐形的绳子，眼睁睁地看着青瑶掉了下去，她的身体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眨眼间就被撕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他抓住了被罡风割断飘扬上天的银绳，还以为刚刚青瑶的一跳只是一个错觉。
    银绳上的气息缓缓流失，昭昭预示着青瑶的离去。
    可是白冰却仍然不相信，飞入罡风中寻了一遭，却连哪怕一缕灵息都没有寻到。她走得干干净净，恍若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绳子，脑中突然轰隆隆地显现出青瑶刚刚跳下点将台的画面。
    他一下子想起来了，慧眼曾经看到这幅场景，只不过他不相信。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她不是已经回到仙界了吗？他已经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为何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为何非要跳下去？
    他紧紧握住银绳，森森慧眼竟然爬上几道血丝，形容可怖如同杀神恶鬼。
    他嘶声唤道：“青瑶？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却只有烈烈风声，和玄机气急败坏地大喊：“快布阵！”
    白冰突然喉头一甜，吐出大口鲜血。猩红的血液滴落衣襟，绽放出朵朵血花，比衣上的梅花更加鲜艳。
    他缓缓地抬起头，定坤阵歪歪斜斜地悬在头顶，漆黑的石壁仿佛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人看一眼就想沉沦下去。
    但是白冰的心已经沉入无尽的深渊之底，谁都不能再动摇他的心神。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
    他站了起来，迎着点将台上神色惊惶的仙尊们，周身灵气突然暴涨起来，炽热的灵流和体内霜寒之气汇聚到一起，极冷和极热的碰撞，让他的血液都起来。
    可是身体的阻滞之感仍在，他冷眼扫过刚刚离心锥落下的地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整个人突然暴起，迅如雷电击向点将台上的众人。
    仙尊们见之色变，大敌当前，他们不得不放下往日仇怨，舍身护在玄机面前，大喊：“你还在等什么？”
    玄机眉头一皱，心焦似火。阵法尚不稳固，此时贸然出手开启定坤阵，结果未知。
    但是白冰已经冲了过来，他已来不及再想，只能赌一把。他的身体突然凌空一跃，飞至定坤阵上空，右手做刀划向左手手掌，汩汩血液立刻涌出，落入定坤阵中。
    他运灵气发声，声如怒涛，字字响亮，道：“千秋万载，定我乾坤！”
    呼！
    定坤阵蓦然涨大了百倍不止，如同一座大山压迫向大地。
    阵下的白冰首当其冲，幸亏他的速度够快，及至巨阵落下时，大半个身子已经落在阵外。纵使如此，坚硬而沉重的石壁仍然压在他肩膀上，剧痛无比，浑身的骨头都似已被震裂，胸口一滞，又吐出一大鲜血。
    他脸颊嘴角沾满了猩红血液，白眸森寒，道道血丝爬满整个眼睛。
    突然，他瞳孔一缩，大喝一声，转身用双手托举起定坤阵，精纯灵气全涌至手掌，手背上青筋狰狞，脖颈上血管暴突，又是一声怒喝，轰！定坤阵竟然被他抬了起来！
    玄机脸色煞白，当即被这远古之神的力量震惊地跌下云头。
    清虚眼见着白冰从阵下钻了出来，单膝跪地，慧眼阴寒地望着他们，心里的恐惧已经将他逼得理智无存，情急之下，竟然又把几欲昏厥的封泽抓了起来，语无伦次道：“快把魔头抓起来！离心锥，你的离心锥呢！”
    封泽眼皮一翻，彻底昏了过去。清虚犹如失了救命稻草，将他抓到身前当做挡箭牌，借此挡住白冰的视线，可身子已经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不想魂飞魄散，不想被业火烧得不能往生。
    可是白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掌心里渐渐凝起一团业火。
    白森森的火焰，炽热的温度，不详的气息，一下子把仙兵和仙尊们全都镇住了。在场没有人不知道业火的威力，他们的恐惧已经烧遍全身。
    玄机经过短暂的失智后，终于再次爬了起来。先是用一记琴音将众人从惊惧中唤醒，而后跳到云头上，振臂一呼：“快布阵！”
    人们这才先后反应过来，仓促布阵。灵气再次滚滚涌向定坤阵，但是定坤阵就像是失了水的鱼，半天都不动了。
    正在众人再次被死亡的恐惧压制住时，跪在阵前的白冰突然又吐出一口鲜血，他手里的业火竟然熄灭了。
    满场哗然。
    他们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做梦般的想法，难道魔头已经不行了？
    白冰死死地咬着牙，才忍住再次吐血的冲动。
    他的身体似乎被千千万万根看不到的丝线缠住了，它们叫嚣着想要把他拖进身后的定坤阵。
    但是他不肯！
    他拼力再次祭出一团业火，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站起来。
    他的身体如同被碾碎一般，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可怕的还是他的魂魄在不住地颤栗！
    定坤阵虽然不能把他关起来，却伤了他的魂！
    神魂之痛，痛似千刀万剐，扒骨抽筋。他恨不得立刻一头撞在定坤阵上，以逃避这样的痛苦，但是他不能！
    他的仇人就在眼前，他们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如同待宰的羔羊，只剩下无力的哀求！
    他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突然之间，无数冰霜之剑又从四周飞起，虽然冷寒之气弱了不少，但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已经足够要命！
    他应该躲开吗？他应该自保吗？他应该赶紧离开定坤阵，逃之夭夭吗？
    不！
    他毫不犹豫地将业火扔向了点将台，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了密如细雨的霜剑中！
    他已经准备好再次接受霜剑穿身之苦，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点将台。他看到那些不可一世的仙尊们抱头鼠窜，哀嚎惨叫。他笑了，面容阴鸷而狰狞。
    突然，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凤啼之声。接着一股炙热红火呼啸而过，将那些原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霜剑一扫而空。
    他仰头一看，小凤庞大而艳丽的身躯出现在天空中，鲜红的尾羽和巨大的翅膀一开一合，带起一阵狂风，连漫天阴云都散了不少。
    白冰无声地笑了笑，扭头看向下方满脸惊惧的仙兵们。
    他的掌心重新凝出一团业火，火焰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都随着火焰燃烧起来。
    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满心满眼都是仙族的人，他的仇人。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人。
    这些，找死的人。
    可是忽然之间，他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寒气从脚底爬了上来。他一下子站不稳了，手中的业火也摇曳起来。
    他耳边骤然传来一阵嘶鸣，他听出是小凤的声音，但是还未转过头，视线就倒了下去。
    他看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再次提起了离心锥，在他几丈之外的虚空中狠狠一戳，空气中传来奇异的灵气波动，无尽的阴寒之气从那个少年的手中蔓延开来。
    封泽的灵气和生命在离心锥落下的一刻已然耗尽，他的身体成为至阴至寒的土壤，无数的霜花从他身上发芽，成长，并迅速地爬满他的全身。
    然而这还不够，白冰感到那股阴森的气息正钻进他的身体，吞噬他受伤的魂魄。
    白冰倒下了，迷蒙中，小凤的翅膀划过眼前，她身上灼热的气息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但更多的还是寒冷。
    小凤也在发抖。
    她拼命地煽火，想要把那些虱子一样扑上来的仙兵和他们的霜剑全都挥走，可是空气太冷了，连白冰都觉得寒冷的空气，在她身上已然是一份酷刑。
    她绝望大喊：“阿萤！快起来！”
    白冰眼睛睁开一线，冷极累极。
    小凤一见他还清醒，顿时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忍着颤栗的冲动，从丹田内凝出一把火来，终于如愿以偿地将仙族的人逼退。
    她叼起白冰的衣角，呼啸着朝西方飞去。
    在她身后，点将台已经化为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