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边。
彩灵山的废墟上,只有一丛业火静静燃烧着,发出一点光芒。可它如此微弱,就如同一只误入其中的萤火虫,带着千年前的记忆,诉说了一个可悲可叹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此刻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神色却出乎意料的平淡。
在静湖的千年中,他早已经磨掉了不可一世的自傲,割下幼稚而天真的触角,学会了冷眼看这个世间的一切。
但是痛楚,悲伤,并没有消失。他只是学会了将它们深深地藏在心灵深渊里,不再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分毫。
江灵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有些哑:“然后呢?”
白冰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道:“之后,他们抽离了我的神魂关在定坤阵里,把我的血肉涂满定坤阵的石壁,让我不得用强力打破石壁逃出。”
江灵的手指骤然蜷缩起来,虽然一再安慰自己说,他现在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可是仍忍不住战栗,半晌才不解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他们抓住……你为什么不逃?”
白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清朗,道:“逃?我为何要逃?”
江灵小声道:“他们要杀你……”
白冰止住笑声:“这世间还没人能杀的了我,他们机关算尽,也只能将我囚禁起来。若不是当初他们用卑鄙手段……”
江灵讶然失语,白冰又道:“他们选了一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都布上了无色无味的毒瘴,引我前去。我那时几近癫狂,没经细想就应战,最后落入陷阱,受制于人。”
江灵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色,手指蜷得更紧,心绪剧烈震荡了许久,才压住颤抖的声线道:“你受苦了。”
白冰神情一怔,又很快恢复了淡漠的脸色,缓缓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始末,现在可还怪我心狠手辣?”
江灵抬眼看他,火光映衬下,他的眸子如同琉璃一样发亮。
可是他讲的故事,又岂是一言两语就能分清是非的。
她嗫嚅半天,慢吞吞道:“你说的事太突然了,我需要点时间想一想。”
白冰审视的目光来回看了她几遍,才慢慢站起来,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道:”无妨。不论你们如何反对,我都不会饶了他们。“
江灵蓦然抬头,见他神情坚定,只好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转眼又是十日过去了。
江灵双臂横放在窗台上,下巴抵着胳膊,正望着窗外的一丛兰草发呆,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她赶忙回头,就见到了一身紧俏玄衣,腰系玉带,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扇风的清流。
他见江灵回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挑眉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幸亏我是良家男子,要不偷偷地把你掳走了,你可怎么办?”
江灵微微一笑,回道:“我就说我是妖王清流的朋友,你要是敢动我,他不会饶了你。”
清流哈哈大笑,指着她道:“好你个江灵啊,我这个妖王还没有当习惯,你就会拿妖王的名号狐假虎威了。”
江灵笑道:“我这是近墨者黑。小时候不知道谁带我去送香阁,还告诉我……”
“哎哎哎,怎么又提起这个事来了?”清流不满地捡了一张椅子坐下了,“我不是怕你闷嘛。你就记得我带你去花柳之地,怎么不记得我在你逃学的时候把你抓回去,劝你勤学……”
“别说了别说了!”这下轮到江灵脸上挂不住,腮边已然粉红,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清流了然一笑,重重地”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江灵长大了,想起自己做的糗事知道脸红了。“
江灵脸红更甚,抬腿就要走,清流这才笑嘻嘻地拉住她,道:“刚说你长大了,你又耍小孩子脾气。哎,也就是我,几年如一日的忍你的坏脾气。”
江灵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我看你是只能打过我,所以才敢这么说话。”
清流爽快地点点头:“对,这个山上就你最好了,不会随便跟我动手。”
江灵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清流惯爱臭美,穿白衣锦衣都是常有的事,今日却穿了这么一件没什么花样的玄衣。
她顺嘴说道:“你已经是妖王了,谁还敢跟你动手。”
清流叹了一口气,拉着她重新坐下,道:”他们想即刻出发,去找玄门百家的麻烦,我只要一开口说等一等,那些人就挥着拳头要跟我较量较量。不胜其烦啊!“
江灵吃了一惊:“他们怎么这样?”
清流点点头:“妖族的人本来就是这样。像我们狐族这样本本分分作妖,用脑子办事的妖,已经不多了。”
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颀长的身体软成一根面条,无力地瘫在椅子上,眼望屋顶,道:“妖王不好当啊。前几任妖王都短寿,不是被人打死,就是被人气死,我看我也快不行了。你看看,我这两天都长白头发了。”
他从自己的头发里翻了半天,还真的翻出一根白头发,扯下来挂在江灵的手背上,语重心长道:“还是你们凡人好啊。虽然力量弱小,但是只要脑子好使,就还有救。”
江灵摇摇头,道:“凡人不好,什么都不能做,你们有事情都不告诉我。”
清流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没有什么事瞒着你,当然以前不算啊。”
江灵叹息一声,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道:“你们就要出去打架了,我一个凡人,只能在屋里待着。”
清流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才下了决定,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江灵不置可否地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说谎一点都不脸红,翻了个白眼,而后很不情愿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包成三角的平安符,递给他道:“我以前在庙里求的,虽然没什么用,但是你还是拿着吧,拿着玩也行。”
清流一脸惊喜地接过平安符左看右看,还对着光看了半天,道:“此情此景,为何跟戏文里讲的有点相似?将要出征的将军与情人话别,情人拿出平安符,含泪相送……”
江灵愤怒地伸手去抢平安符,清流眼疾手快,蹭地站了起来,手举得很高,笑道:“既然给了,怎么还好意思拿回去?放心吧,我不会拿着玩,我放到这里,这里,行吧?”
清流将平安符塞到胸口,还拍了拍,自豪道:“有你这么担心我,我就是死了也要爬回来。”
江灵打了个寒颤,嫌恶地推了他一把,道:“别人求平安符图的是保佑平安,你倒好,还没出征就先诅咒起自己来了。”
清流放声大笑:”我不说了,江灵难得温柔体贴一回,我可不能不识抬举。“
江灵见他没个正行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白白担心一场,目光忽然瞥见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便问道:“那张纸?”
清流恍然大悟,赶忙将纸塞到她手里,道:“看看,白冰的消息。”
江灵将纸条展开,看到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几个字“可启程,她留在你那里”,便明白了一切。
她苦笑着摇头:“你可真是讲义气。”
清流的神情慢慢归于平静,道:“妖族想战,白冰也想战,我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江灵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正是如此,他不会听我们的。”
两人无言静坐了半晌,清流忽然又道:“你或许不知,魔界正在筹备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江灵愣了愣,道:“确实不知,是什么?”
清流深吸一口气:“通天大道。一旦建成,仙界就守不住了。”
江灵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许久,清流才无奈道:“看我也没办法,又不是我要建这么一个东西。”
江灵的目光陡然转哀,道:“真得没有办法阻止他了吗?”
清流皱着眉头,低声道:“没有了。”
江灵心里骤然发紧,想起白冰讲述的故事中那个穿着梅花衣的少年,心里又开始泛起酸涩的苦味,连说出的话都酸酸的,道:“凡人的力量确实太小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清流想要说点话安慰,却意识到凡人之身力量弱小是江灵解不开的心结,便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日影渐西,映照着屋内两个沉默的人,直到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屋内,不屑地哼了一声。
清流陡然转醒,抬头一看,正是暗影。
暗影也着一身玄衣,面露不耐地看着清流,道:“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清流干笑一声站了起来,江灵也跟着站起来,看看清流又看看暗影,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流嘻嘻笑道:“和美人话别,自然要费些时候了。”
暗影的双目骤然一寒,视线如钉子一般狠狠地钉在清流那张风流俊美的小白脸上,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愤愤地转身走了。
清流歪着脑袋看着他走下了山,道:“还真走了。江灵,你好好待在这阆风台上,想出去的话叫几个小狐狸陪你。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都没回头再看江灵一眼。
江灵眼眶阵阵发酸,忍了又忍,却在清流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时,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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