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仙

    
    雪，又见落雪。
    这已经是今年下过的第三十七场雪了。
    雪花是灰色的，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将大地涂抹的灰头土脸，看不出一点生气。
    一个戴着宽大的斗笠，身上裹着厚厚的夹棉黑袍的人，正从远处走来。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看过就不会忘记的脸庞。
    他的表情是平和的，目光有些茫然地顺着灰暗的天空滑向了远处的高山，在那里，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刚刚从山顶飘过。
    他又把怨灵跟丢了。最近他越来越追不上怨灵的脚步了。
    灵气之海已经干枯，露出龟裂又宽广的海床。他的业火已经完全使不出来了，更严重的是，从一年前开始，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畏寒，体力也变差了。当他穿上这一寻常的凡人服饰时，已经没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曾经不可一世的魔主。
    白冰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走到一处凸起的土堆时，他忽然嗅到了不同一般的气息，阴森森的，让人闻了就忍不住战栗的气息。
    追逐了怨灵十五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味道了。他的心顿时一沉，侧头往土堆旁边看去。
    很快他就发现，土堆只是一个掩饰。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一个用稻草和泥土搭成的小门。门半开着，那股子气味就是从门里散发出来的。
    他走过去，把小门踢开，晦暗的地下，被挖出一个半间屋子大的洞。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一盏油灯放在墙角。灰黄的灯光下，白冰看到了床上，椅子上，和地上躺着的七个人。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死了。薄薄的灰褐色的皮，粘在刺目的白骨上。眼睛的位置变成两个幽深的黑洞，乌黑的粘液正从里面流淌出来。
    白冰愣了一会儿，缓缓地关上了小门，将这方悲惨的世界，永远的掩映在土地之下。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替他们悲伤，抬起脚来又要继续追逐怨灵的脚步，因为他还要去提醒其他的人避开它，他还要想各种办法束缚它消灭它。
    无常们说的对，对付怨灵，用灵气用刀用剑都是徒劳的，甚至还会增长怨灵的怨气。但是几年前，他曾经用业火成功地困住了怨灵，拦住了它的脚步。
    但是那次的成功花费他大量的灵气，在他冒着差点被怨灵吞噬掉的危险，试图靠近它时，怨灵突然发了疯，拼命地闯开火圈，再次跑了。白冰灵气亏损，再也无法使出业火来了。
    从那以后，怨灵见了他，总是躲着走。白冰的脚步越来越慢，总是被它甩掉。直至今日，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长途跋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怨灵飘走了。
    可是他还是要行走，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怨灵，还因为心中一个微末的期盼，希望哪一天能看到那个人的魂魄逃脱了怨灵的捕食，顺利地往生了。她会站在他的面前，笑得像当初一样美。
    可是这个期盼也和怨灵一样，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渐渐地变得言不可及。
    他又叹了一口气，将头上的斗笠稍微抬高一点，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天上的东西。他又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心中思量万千，却不幸地是再次闻到了那股让人胆寒的气味。不同的是，他又走了半里的路才看到灾祸发生的地方。
    那里是一处起义军的聚集地。十丈见方的小广场上，站满了群情激昂的勇士。
    他们或许前一刻还在商量着如何和妖族抗争，后一刻就被天上飘来的邪物拿走了性命。
    白冰走到广场上，目光在每一个死去的人的残骸上掠过，最后落在一具小小的骨骸上。
    他握紧了拳头，暗暗想到：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已经没有了力量，必须要找其他人说明这个情况，商量对策了。
    可是他还能和谁说话呢？
    他露出一抹苦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广场。
    落雪已经停歇，他的眼睛往北方看去。沉吟片刻，终于朝那里迈出了第一步。